挂在腰上的银铃随着清风的律动沙沙作响,发出好听的啼鸣,巴塞丽莎姗姗来迟。
龙娘经过和佐伊的打闹后困意更盛,几个侍女在旁边扇着风,怕她在巴塞丽莎赶来之前就睡过去,错过自己的生日。
匆匆赶来的巴塞丽莎用左手拿出一截金蜡烛,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间打出火花,将其点燃。
炫目的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美丽的光彩闪耀着,像一个个在神话中旋转的彩色气泡。浓烈的香味把龙娘熏醒,吸引,她向光彩传来的地方伸出手,要够到那节金蜡烛。就像故事中那些看到黄金双目难移的龙一样。
当龙娘的指尖碰到那截发光的烛火后,光彩瞬间旋转四散,蜡烛崩解成了千百只金黄色的蝴蝶往千百个方向飞去。
瞠目于光中,不知过了多久,龙娘眨了眨眼,发现眼前没了那么多缤纷炫目的意向,巴塞丽莎手中的金蜡烛已经燃尽,正用一种温柔的眼光看向自己。
"哇…好漂亮啊。"
"你喜欢就好。"
巴塞丽莎上前抱住了龙娘,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刚刚挥霍了宫廷中的秘宝,只为了给这个生日一个炫目的开场。
接下来便是只有三个人享用的丰盛宴席,不同于平时的晚餐,这次龙娘坐在中间,佐伊和巴塞丽莎一左一右,因为她才是这场宴席的主角。
饭菜被侍女依次端上,用美丽的银盘托着。
有香气四溢,滋滋冒油的烤猪肋排,底下衬着一层又一层翠绿的葡萄叶,给人以悦目的感官刺激,仿佛饕餮也能成为一种艺术。
厚厚涂了一层洁白的奶油的蛋糕上插着三根孔雀翎,仿佛这是孔雀蛋做的一样。缤纷的糖霜像是色彩各异的宝石,闪烁在洁白的雪砖上,像是天国街道的地砖,由于天父的默许,这时被拆下送到人间的餐桌上,给宴饮者带来高空处的沁凉。
吟游诗人唱着小曲,歌词是那位崇拜者佐伊家族中的大诗人柯福的剧作家新送来的赞词,只是这次的内容像是在称赞某人天才般的头脑,公正的胸襟,无与伦比的指挥能力,天神垂青的个人魅力,以及众人心悦诚服的统帅。假以时日,必将成为英雄中的英雄,帝国的利剑,宫廷的腰胆,巴塞丽莎最忠诚最强大的伙友骑兵,公民们敬仰的对象,嘉年华的主人,怪兽的噩梦(除了龙),敌人像父亲般恐惧又崇拜的对象,诗人像情人般不断献出的贺词,伊阿宋要找她加入寻找金羊毛的船队,而赫拉克勒斯要和她一起通过地府的大门。冥王因为这是一位天后最垂青的勇士而允许放行,那看守地狱大门的三头犬也就不用挨一顿铁拳痛打,尽职尽责却遭受无妄之灾。
尽管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身上也许有些夸张,以及有些亵渎神明之嫌,让人怀疑这位剧作家的水平,但是就这么几个人聆听,不传出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龙娘笑得很开心,
"他说错了好几条呢。如果伊阿宋找我的话,我是不回去了,因为金羊毛由一位我的同族看守,我和那条龙无冤无仇,干嘛帮人杀他。不过巴塞丽莎的伙友骑兵我确实当定了。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宫廷的敌人通通抓过来,在都城里游行一顿后,也不杀他们,把他们软禁起来,巴塞丽莎生气的时候就随便烧他们的头发找乐子……等我……"
等我长大了,说到这五个字的时候龙娘心里却总泛上去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喝了佐伊的柠檬汁又大口吃糖,各种复杂的情绪层层叠叠,像千层饼一样盖在心上。声音渐渐变小了起来,知道沉默
"怎么了"
巴塞丽莎问道。
"唉"
龙娘一开始并不想说,有些难为情,但是看到亲人关切的神情,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实话实说,我不想长大。"
龙娘这样说。
"因为这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长大的好处很多,可以随便做想做的事,可以找情人生孩子,可以上战场用武力让敌人屈服,可以再竞技大会上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驾着黄金战车让战马绕着那椭圆形的大竞技场跑上一圈又一圈,等到那战车成了我的专属,就在上面加一个棚顶以遮蔽夏天的太阳。
但长大也不是全有好处,我的时间会失去,我在乎的人的时间也会失去。失去的乐趣可以用金子买到,但失去的时间想要再买到却很难了。
"我竟然也多愁善感了起来,龙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只因为我跟你们在一起,才会变成这样。"
巴塞丽莎眼睛里有些泪花。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当母亲还没有死在宫廷里的时候,当能无忧无虑在花园里,在盛夏的阳光下奔跑,而不担心皮肤黝黑有失宫廷体面的时候,当能大口吃想吃的东西而不担心控制体重的时候,当能随心所欲而不用承担责任的时候。她身子前倾,亲吻着龙娘的额头。
"你可以不用长大。"
佐伊也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第一次读柯福的手稿,惊异于里面描述的奇幻世界的时候,第一次听古代英雄的故事,骑在木马上挥舞木剑却把花瓶击碎了时候,学着玻耳修斯的样子拿着镜子当盾牌,来反射假想中的美杜莎从空气中射来的石化目光的时候 。
太多时候了。
龙娘任由宫廷里的女主人亲吻着,却摇了摇脑袋。
"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还是要长大的。只有长大才能够受人敬畏,只有长大才能够守住地位,更何况我是要成为巴塞丽莎的伙友骑兵的啊。没点成绩光靠在宫廷里混吃混喝怎么行。"
苏帷重新进入了酣眠,按以往的经验看她会睡一整个冬天,像洞穴里积攒了厚厚的肥膘的棕熊,跳过野外冬天那万籁俱寂的无聊时光,然后在春日的暖阳把雪晒化后迷迷糊糊的醒来。
但实际上没人会知道她具体要睡多久,什么时候醒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明天,后天?可能是半年,一年?
世界上只有三个家伙能知道她具体能睡上多久,那就是命运三女神之一,命运三女神之二,命运三女神之三。但她们一般不会去看自己绣出的丝线,如果那样的话,其他的神明会一拥而上,刺瞎他们的双眼。她们只是在遮天蔽日的世界之树旁沉默的编织着。
"虔诚者"塞拉西在一部神学著作的扉页上这样写道:"人,光看肉体是野兽,光看灵魂是鬼魂"
肉体可能会枯荣,灵魂可能有轮回,但以苏帷这个名字称呼,由沙漠中归附的部落用带着驼铃的车队送来,由帝国宫廷中尊贵至极的贵人抚育,
从一枚蛋里出来,先是龙身,然后又变成人,变成她的抚养者的种族的样子的这个家伙却只有一个。
纵观历史,横看众人,无论谁都只有一条命运三女神已修好的丝线能走,无论童年,青年,成年还是老年都只有一次,像寒蝉不能重新咽下已经发出去的声音,已经过去的便不能够再次经历,只能在炉火旁的回忆里重温,再凭着稀疏的印象一一辨认那些行将逝去的影子。在这条丝线走完后,无论寄居这个身躯里的精神去干什么,是走入轮回还是飞灰湮灭,都和苏帷,和佐伊,和巴塞丽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