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举着盾牌的军士迅速上前组成了一个盾阵,将苏帷护至身后。龙娘感觉自己的眼前晕染上了成片的血红,仿佛先祖所杀人畜遗留下的血液,都流淌到了她的眼睛里。如果杀人是一种圣礼,那她正走在最虔诚的朝圣者的路上。她的额头在肿胀,好像角的根部正在逐渐突破皮肤,这种痛苦像是被一匹骏马蹬着额头,只有那些训练有素的骑士才能够忍受。
幻觉如潮水般袭来,龙娘按住额头,好像要把底下生长之物重新按压回去,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庆典的人群早已不再那里,人和马的尸体堆积起来,成了将她抬高的基座,帝国残破的鹰旗,波斯损毁的月亮,还有大大小小诸国的旗帜都叠在一起,像是发生了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为帝国人,波斯人,保加尔人,亚美尼亚人,鞑靼人或是其他什么国家或民族的人赢得了比皮洛士更甚一筹的胜利——你无法从中分辨出胜利者和失败者,因为他们的尸体都叠在一起,生前他们用刀剑你挥我砍斗个你死我活,死后借断臂残肢背靠大地紧紧相拥。
胡狼、鬣狗,秃鹫这几族食腐野兽从弥漫几公里的血肉气味中得到邀请,战死者的失禁和暴露出的肠子的难闻气味并未让它们望而却步。纵使嘴边的血迹已干涸许久,它们也不远数里跋山涉水化身为优雅的客人伴随着加入这场盛宴,不久,随着空中弹着六弦琴的苍蝇越来越多,作为荣誉客人的狮群姗姗来迟,仅论实力,它们是最强的,但嗅觉稍逊一筹。东方有句俗话说:仓廪足而知礼节,用在眼前这些禽兽们身上也是如此。在这无人收尸的战场上,有这么多已宰割好的肉食堆在眼前,大家都抬眼作礼相安无事。
战场上四处流淌的血水与附近一条还未被烈日蒸干的河流交汇,河面上的盾牌半漂不漂,因为河里也堵满了尸体,让水面只有薄薄一层。未见到鱼的影踪,但黝黑的水蛭正浸泡在地上的血池中大快朵颐,如同被糖饼所吸引的蛆虫。
佐伊在哪里?巴塞丽莎又在哪里?
龙娘在战场上没有找到她们二位的象徽,几只秃鹫嘶叫着飞过,避过使人窒息的黑烟,恭敬的落在她脚边撕扯着尸体上的肉。活人在哪里?诸神在哪里?焚毁乘輿的火焰所扬起的浓烟遮天蔽日,也遮蔽了诸神的目光。母亲一样慈爱的神后赫拉,她还在看着自己吗?龙娘这时才知道,自己是如此贪恋那些欣赏的,温柔的目光。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确定自己的算上尾巴总共五肢健全,心脏在胸口中央好好的跳着,血液有好好的在躯体的血管里脉动,她身上穿的紫色托加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原本卡在胸口鳞片缝隙间的匕首已经发锈损坏,她只是伸出手臂碰了一下那凶器的柄,整只匕首便化作铁屑纷飞落地。她仍然是庆典上,喝了魔药稳固下来的幼齿模样。
苏帷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臂,白白嫩嫩,上面没有一丝伤痕,与这处凶残的战场格格不入。她烦恼了一下,从一旁的尸体手中拽过一面刻有太阳的金色盾牌,踩着这枚盾牌滑下尸堆,一路上不知又弹飞了多少块骨头。
她看着地上的血泊,里并面没有倒映出自己的样子,而是一头看起来暴虐无比的红龙,她歪歪头,里面的红龙却不跟随她做歪头的动作,而是张开血盆大口,血肉的臭气和硫磺的味道从中直直的传出来,地上的确有不少人和马连着盔甲盾牌一起烧焦的尸体。
这头红龙要冲出来,但苏帷发现自己在这里只是个有龙角和龙尾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
她两眼一黑,不知过了多久,外界又过了多少时间。
有别于杀戮之心裹挟龙血带来的狂乱躁热,她渐渐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感觉,自外界而来,触摸自己的身体,抚慰疲惫的心神。等到这股温暖带来的安心感积攒到一定程度,她便苏醒了。
美狄亚站在她身后,手上涂满了沁凉的魔药,正环抱住她的肩头,虽不及巴塞丽莎宏伟壮丽,但也有中等规模人心枕在脑后像棉花团一样柔软,令人想到天上的侍女倾倒银瓶时流淌出的牛奶般的爱河。
天神于梦中所馈之物原本像块烙铁一样烫在手臂上,现在却逐渐转变成了一种更温暖舒适的感觉,像是冬日里的暖手袋,温度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