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而易举地,林子翻过墙潜入校。教室里果然不见‘冯俊’身影,她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一觉,想着等到傍晚再跟‘冯俊’汇报战果。
林子脸贴着桌面,呼呼大睡,一侧的脸颊被垂下来的黑发遮住,许蔼伸手欲将黑发别到耳后,却不意外地穿过头发,许蔼抬着手,离林子后脑勺睫毛般的距离,许蔼轻轻地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
“幸好你能看见我,否则我真的就是孤魂野鬼了。”
傍晚时分,林子揉了揉眼睛,伸了一个幅度极大的懒腰,便提前把灯打开,她做好了‘冯俊’随时乍现的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冯俊’的绷带已经将他左腿、右手全部缠住,最恐怖的是,绷带从腹部往上缠,缠到脖颈处,看着脖颈动弹不得的‘冯俊’,林子不由感慨:“照这个速度,你是不是马上就会变成埃及艳后……的手下。”
许蔼:“是木乃伊。”
林子:“对,没错。”
‘冯俊’面庞惨白似雪,嘴唇干裂脱皮,眼皮往下垂,留出一条无神的眼缝,像要随时晕倒一样。
许蔼:“你怎么突然虚弱成这个样子?”
‘冯俊’头微微摇,声音虚弱无力:“不知道。”
林子:“冯俊已经病好了,我们去看他,他身体好着呢!你快想想,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
‘冯俊’:“我实在想不出来,无形中有一股力量,把控住我的大脑,让我没有办法想出那些话。”
许蔼神色犹疑地说:“有一股力量?难道就是股力量就是让你没有办法离开学校?”
”不知道。”
林子一抬屁股,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那怎么办,你们一个来不了,一个去不了,难道要错过?这也太惨了。一不做二不休,把冯俊绑过来,但是他好歹请我吃过饭,我这样做太不仗义了。”
听到林子这样说,许蔼安心了不少:“这股力量总该有个源头,而且与冯俊有关,只是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林子:“不可能吧,冯俊有那么厉害?难不成他是茅山道士,会控制什么稻草娃娃。不是我吹牛,他要是有这本领,能混到(2)班?还是倒数第一。”
许蔼反驳:“倒数第一怎么了,冯俊他学习态度端正,为人勤恳老实。”
林子摊开手:“所以呢?”
“成绩并不能决定一切,更不能否定一个人。”许蔼语气里充满正义。
当(1)和(2)不再是单纯的序号,而是某种排序顺序,教育资源、社会关注,都会不平等地偏向一方,这是成绩所决定的。倾斜的天平很可能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在某种程度上成绩确实能决定一切。
“人活着不是为了争高低。如果在世上走一遭,只是为了争一个高度,那有什么意义。每一个人活着的意义都是由自己定义的,达成一个目标,求一个结果,这样激进高昂的人生又怎么能被刻板的事物全盘否定。”许蔼越说越激动。
没有人一辈子是(1),也没有人一辈子是(2),只有一辈子的自己。一个人的价值不该由天平决定。一旦把决定权交给天平,就会失去获得砝码的力量。
林子没说话,对许蔼超过二十字的“长篇大论”感到头痛,为此她白了一眼许蔼。
‘冯俊’忍着不适,为气氛微妙的两人暖场:“谢谢你们这么帮我,我很感激你们,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偶然,本该无人知晓,谢谢你们发现了我,并且愿意替我去见冯俊,虽然遗憾,但我心中舒适不少。”
“你别这么说,我们也没帮到你什么。”许蔼神色怆然,停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切入点:“对了,你之前不是通过冯俊的眼睛看清世界,那有没什么特别的,比如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冯俊’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书本习题,语文、英语、数学……。”
“停停停。”林子抬手打断他:“与学习有关的就不用说了。”
“满墙的奖状,圆椎,铁钳,他经常盯着这些看。”
许蔼试着分析:“他姐姐很优秀,对姐姐崇拜很正常,圆椎是学习用品,经常用到很正常,铁钳?他家没有烧火炉,而是用电,他为什么会盯着这个看。”
林子手指往发缝里抠,她一向不爱用脑,也听不得别人用脑,一听就有种老师讲课的感觉,讲课就讲课,还非要互动,一个劲地问为什么,简直折磨人。
“不是我说,与其在这里猜,为什么不明天直接问他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未必如实托付,而且…。”许蔼顿下,看了一眼‘冯俊’:“我们时间也不够,明天晚上,就是…。”
‘冯俊’冲许蔼微微一笑:“没关系,就像林子说的那样,与其自己猜测,不如去问一问冯俊,也许他愿意对大家说出口。至于我,本就不该存在,不必为我忧心。”
许蔼心中有些难受,明知’冯俊‘要消失了,自己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林子从桌子上跳下来,手往’冯俊‘肩上搭,空中虚晃了一下,她尴尬地缩回手,搂住自己胳膊:“这点你想多了,大家萍水相逢,没必要你不舍我不弃的。也不是姐不帮你,现在的情况说出去谁都解决不了,我呢就是一个普通的初中生,一没钱,二没钱,只能这样了。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有用的,咱们就此别过。”
林子把灯一关,毫不留情地走了。
许蔼连忙说:“不好意思,林子独来独往惯了,她这个人外冷内热。”
’冯俊‘:“你不用道歉,林子说的对。如果没有你们,我至今都不会知道冯俊病好了,又怎么能麻烦你们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林子是个很透彻的姑娘,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不会为难自己,也不会给自己留下烦恼。”
许蔼没再说什么,她心情复杂地走了。
‘冯俊’被漆黑包围,他的四周静静的,他有意识时,四周也是静静的,只是他能看见鲜活的事物,每当冯俊下笔时,文字、数字、字母有生命一样,进入他的眼帘,准确地来说,是进入冯俊的眼帘,生命就这样从墨里诞生。
他能看到冯俊的父母对冯俊笑,冯俊的父亲伸过手,抚摸冯俊的头,冯俊的母亲一直在念叨什么,手里指划着家里的东西,他们要出远门,背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临走时又回头看冯俊,嘴唇嚅动,直到他们的身影淹没在门缝里,陡然而生的恐惧瞬间包围冯俊。
‘冯俊’胡乱抹了一把泪,他并没有流泪,而是他透过冯俊的眼睛看到泪水盈在眼眶里,他想见冯俊,替他擦拭眼泪,也许是这个时候,他脱离了冯俊的眼睛。
泪水划过脸庞,‘冯俊’这才知道,眼眶里的泪水,流过脸,是湿润、冰冷的
老人机发出微黄的灯光,林子并不需要这微弱的灯光,给她一点时间,她能适应黑暗,行如白日。
许蔼脚步发不出声,她必须借着灯光,或是发出声音,才能让林子知晓她的存在,但她心不在焉的,默默地跟在林子身后。
林子想许蔼应该跟上来了,但她又不确定,萍水相逢的,许蔼凭什么会跟着一个没有固定居所的人,而且这人是那么的不堪。她嘴里发苦,心里不痛快,突然她停顿下来:“明天再去冯俊家里一趟,他做的饭真香。”
许蔼怔怔地看着林子,微黄的灯光走远了,她脚步飞快地与林子并肩:“那行,明天我叫你起床。”
林月的作息极不规律,她可能大半夜不关灯,又可能大半夜的开灯。林子躲在竹林里,看着没有灯光的屋子,观察了几分钟。
许蔼:“要不我去看看?”
林子扬起眉头,果断地拒绝:“不行,咱们再等几分钟。”
林子从来没有正面谈及过她妈,不过许蔼多少能猜到,许蔼没有见过林子的妈,也没有在一楼过多停留,大多是在林子窄小的房间等林子。
林子回到屋子里,越想越不对劲,这老女人今天熄灯那么早,晚上还没什么动静,疑惑渐渐变大,像什么大石块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她在门前站了几分钟,隔着门,没听见声响,她把钥匙插进锁孔,握着门把手,轻轻一转,钥匙旋不动了,她握紧门把手,把门往里推,她从一处黑暗走到另一处黑暗,深深的黑暗里,别无它声。
林月不在家?
林子摁亮灯,手插着腰,审视这个陌生的家。来不及高兴,她开始翻箱倒柜,床头柜、衣柜、床底、甚至是床垫下面,一无所获。额角隐约冒了汗,她低声骂道:“老女人,把钱缠哪了?”
她去院子里,扭开水龙头,用嘴咬住打开手电筒功能的老人机,才开始搓手。她回到二楼,手湿漉漉的,许蔼等了很久,一见林子回来,语气有些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据许蔼了解,林子去一楼,绝对待不过五分钟,可她刚才在一楼起码待了十分钟。
林子表情淡淡的,她坐在床上,边脱鞋边道:“那老女人没在家,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顺便洗了个手。”
林子穿着黄领白色短袖,这是学校的夏季校服,学校并没有明确规定学生必须穿校服,只是升国旗时,也就是星期一,才会明确规定必须穿校服。有的班级明确规定,必须穿校服,就比如(1)班。穿校服有学生的样子,准确来说是好学生的样子,尤其是在做课间操时,一排排穿校服的学生,一看就是个有秩序的好班级。(2)班不一样,除了星期一应付升国旗仪式时才会穿,其余时间,想怎么穿就怎么穿,随心所欲的像个小混蛋。
林子是个大混蛋,她穿校服,只是因为她没几件衣服。
衣服上有水渍,林子一弯腰,有水渍的布料贴在了腹部上,这一贴,把紧致的白腰显出来了。许蔼眉心微拧,她移过眼,不去看林子。
许蔼异样的举动悉数落入林子眼中,林子别扭地爬上床,脚趾蜷曲着,走到床尾,一伸手,摁下开关,屋子黑了,她重新躺回床上。
“许蔼,那老女人不在家,你明天晚点叫我起床。”
“九点可以吗?”
“八点吧。”屋子里又传出林子的声音:“明天九点出发,去冯俊家里。”
“好。”轻轻地,许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