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这样做你父母知道吗?”林子重复许蔼的话。
冯俊摇摇头。
“天下父母那有不爱自己孩…。”林子停顿一下,不情不愿地重复许蔼的话:“冯俊,不管你生病了还在没有生病,你的父母都会很爱你,都会很关心你,你并不需要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来挽留你的父母,因为你的父母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林子说完,咬牙嘶声:“哎呀,你直接打个电话,问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不就行了?搁在家里瞎猜啥呢!没电话是吧,来来,姐借你。”
林子掏出诺基亚手机递给冯俊。
冯俊满脸泪痕,哽咽着说:“不、不了,我婶婶家有手机,我跟我婶婶借。”
林子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一脸大气:“没事,就用我的,知道你爸妈电话号码吗?”
冯俊吸着鼻子,把眼泪一擦:“知道。”
林子把手机递到冯俊手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把我号码给你,你下次去赶集,记得给我补话费。”
许蔼:“……”
冯俊手微微颤抖地摁下数字键,手机发出嘟嘟叫声,他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了一眼林子,又盯着画面不清晰的一小寸手机屏幕。
“喂,哪位?”电话通了,里面传来冯俊妈妈的声音。
冯俊把手机贴在耳廓上,迟缓一下,道:“喂,妈妈,我是俊俊。”
“俊俊啊!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你跟谁借的电话?”一听是自家儿子的声音,冯俊妈妈语气先是惊讶,随后变得紧张起来。
冯俊压住嗓子:“这是我同学的电话,家里没出什么事。”
“俊俊,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药按时吃了没?”
冯俊眼眶再次湿润,他努力地压住喉咙:“嗯,吃了。”
“你爸爸明天就回家了,妈妈要陪你姐姐住一段时间,暂时还回来不了,你要听你婶婶的话,有什么事跟你婶婶说,千万别自己憋着,在家乖乖的,别到处乱跑。对了家里的菜吃完了吗?吃完了,我拜托你婶婶去街上买点。”
“喂,喂,俊俊,你听到了吗?”
泪水划过鼻尖,冯俊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尽量发出正常的声音:“我听到了妈妈,我同学要用手机,我先挂了。”
“行,不过,你再去钟大爷家开点药,别到时候又严重了。”
冯俊“嗯”了一声,连忙把电话挂掉,整个人呜呜地哭起来。
林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冯俊,沉默了半响,见冯俊有收泪的趋势,才站起来道:“走吧,去诊所,你也不想你爸回来,看到你受伤的脚趾。”
“谢、谢谢。”冯俊一抽一抽的。
林子动作很轻地扶住冯俊:“赶紧走吧。”
有林子扶住冯俊,两人走得也不算艰难。
“下次还拿铁钳砸脚吗?”林下像个大姐姐,颇有几分威严的样子
“不会了。”
“你什么时候拿圆锥锥自己的?”
冯俊怯怯地说:“上个月。有一天写作业实在太困了,就拿圆锥锥了一下。”
“疼吗?”
“疼。”
林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人家悬梁锥屁股,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下次还敢,我就把这事告诉你爸妈。”
冯俊苦涩一笑:“不会了。”
“对了。”林子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大事,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去诊所,你有钱吗?”
“……”
冯俊:“没有,但我妈妈怕我感冒迟迟不好,提前存了一笔钱在钟大爷家。”
林子心安下来,继续扶着冯俊走。林子个子高,冯俊还没到发育时期,个子比较矮,两人一跨步,总是不协调。
“冯俊,你多大了?”
冯俊呆呆地想了想,才道:“虚岁十三。”
十三,也就小了林子四岁。
“你读书怎么早!”林子读书晚,如今竟然和岁数差距这么大的孩子一起读初中,她不免感叹。
她朝许蔼挑了挑眉,用目光问许蔼多大了。
许蔼收过她的充满好奇的眼神,沉思片刻,才道:“十五岁。”如果没死的话。
林子的心沉了一下。
林子扶着冯俊来到吴仁义诊所。钟大爷看着冯俊红肿发烫的脚趾连连叹气,又埋冤地看了眼打死也不愿进来的林子。
“姐弟间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弟弟这么小,你这个当姐姐的就不能让一让,一脚踩下去,没轻没重的。”钟大爷的声音往外扬。
林子无语地瞪着钟大爷。钟大爷转身进入门里,拿药膏。
林子歪着脑袋,双手抱胸,重心落在一脚,另一脚抖个不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站在诊所门口。
“这不是吴二叉诊所吗?为什么医生姓钟?”
许蔼:“钟大爷有说过他年轻的时候是裱糊匠,后来改行学医救人,谁都不知道钟大爷本名叫什么,只知道他姓钟,这个诊所就是钟大爷开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林子无关痛痒地开玩笑:“吴二叉,又二又傻叉,这名字真好笑。”
许蔼不喜欢林子这个不礼貌的玩笑,她语气有些愠怒:“钟大爷三十年前来到我们这个小山村,在这个离医院三十多里路的村子里,任劳任怨十年如一日的行医救人,你怎么能用拿钟大爷调侃。”
林子还迟钝着,不知道许蔼是哪根筋搭错了,但言语不甘示弱:“我就说了一句话,你怼我这么多句,够回本了吧。”
许蔼对林子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然地进入诊所。
林子眼睁睁地看着许蔼无视她,且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她心里不爽起来,想拉着许蔼理论,看着阴冷的有味的诊所,打消了这个念头。
“钟成,钟大爷的本名。”林子背后传来清冽的声音。
林子闻声转过头,是个年轻的男人,头上规整地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沿在额间打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眉毛,却能看到亮如繁星的眼睛,穿着黑色的衣服,衣服线条流畅平整,白色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着,整个人看起来英挺俊朗、意气风发,他对着林子温和的笑,温润如玉的一张脸,显得和蔼可亲。
“你是?”林子烦躁的心立马平和。
“我姓吴,名仁义。”
像是在哪听过,林子并没有仔细回忆:“我叫林子。”
“我也觉得吴二叉这个名字很好笑。”
找到一个懂自己笑点的人,本该高兴,可经历刚才不愉快的事,林子高兴不起来,甚至回忆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仔细想想,也没那么好笑。”
“你的朋友在学校等你,抓紧时间,没准他能看到一个不迷茫的自己。”
林子露出抓耳挠腮的学渣表情,背后已经处理好伤口的冯俊喊了一声“林子”
林子回过头,有点意外,这么短的时间就处理好了?她下意识地走去扶住冯俊,又不经意地回头看男人,却发现身后没有半点人影。
不会又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吧!林子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看着涂抹了一层黄色液体的脚趾,林子发声问:“这就好了?”
冯俊点了点头:“钟大爷说没什么大碍,最近不要乱跑乱跳,好好抹药就行。”
林子:“你都这样了,还能蹦得起来?”
林子扶着冯俊送他回家,脑里满是那句个神秘兮兮的话。
许蔼也跟着两人,只是她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生闷气。
“冯俊,你是什么时候觉得爸妈不要你的了?”林子难得觉得自己说话不好听,她改口道:“就是你心情低落多久了?”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我发现爸妈会在晚上商量着什么,那个时候我的成绩单一直没有起色,我真的很害怕,爸爸妈妈去找姐姐,就不回来了。”
林子很想说不是那个时候,而是你的成绩单一直没有起色,她没说话,思考着第一次见到教室里的‘冯俊’的时间。‘冯俊’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一出现就半死不活的。
02
冯俊心中萌生出伤害自己留住父母的想法是他感冒痊愈了后才有的,是他请假的那一天,也是我在教室里遇见‘冯俊’的那天。‘冯俊’身上的绷带会不会是冯俊想伤害自己才不断蔓延开来的,那么把‘冯俊’困在学校的也是冯俊?
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在林子心中诞生:冯俊伤害自己,也就是在伤害‘冯俊’。
‘冯俊’还真是个稻草娃娃。
冯俊的想法越强,教室里的‘冯俊’越弱。
“你的朋友在学校等你,抓紧时间,没准他能看到一个不迷茫的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又响起来。
“冯俊,你要不要跟我去学校。”林子突然冒了一句,又补充道:“学习。”
这个借口烂得要死,倒数第二幡然醒悟邀请倒数第一在周末这个放松身心的日子去学校学习,还是翻墙入校。这就好比哑巴吼了你一声,瞎扯蛋呢!
冯俊看着林子,许蔼也看着林子,许蔼脸上写着匪夷所思,冯俊脸上写着“真的吗?我可以吗?”的表情,傻呆呆的,眼睛却清澈明亮。
“好啊。”冯俊一口答应。
林子无意间蒙对了答案,正沾沾自喜,却被许蔼泼了一盆冷水。
“冯俊的脚不方便。”
许蔼的话有道理,可林子听不进去,一颗心蠢蠢欲动。林子是谁,翻墙逃课,得心应手,可堪为混子,翻墙算是她老本行,别说带着脚趾受伤的冯俊,哪怕是个瘸子,她都能给人弄到墙里。
她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行,姐带你去。”
冯俊这傻孩子还真以为是去学习,精神饱满的回到家里,刚到家就立马收拾书包。兴趣来了,学渣的学习热情不必学霸差。
为了人冯俊能成功翻墙入校,林子吃尽苦头,她先翻进去,扛着桌子椅子,搭了个小台子,又翻出来,给冯俊当人形梯子。
许蔼全程提心吊胆,带着冯俊翻墙,她不赞成,可一想到教室里的‘冯俊’,她内心动摇起来,两股力量在她脑海里一扯一拉的,让她无法抉择,看着两人叠在一起的身影摇摇欲坠,她的心紧紧地揪住,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两人有惊无险地‘翻墙’成功,她才松了口气,感到心口如释重负。
两位学渣兴致勃勃地翻开书,又一页未翻地焉了下去。
林子一看到书就本能的开启防护系统——睡觉。冯俊如老僧如定般盯着书本,看似专心致志,实则梦回盘古开天劈地,眼前一片混沌。
照这个趋势,两人会坚持不住,然后一拍而合地打退堂鼓,可离夜晚降临还有几个钟头,许蔼只能自认倒霉地挺身而出,她通过林子给冯俊讲那张他还没听过的物理试卷。
这场教学可谓举步维艰,林子还好,她不懂,像个没有感情的‘归零’,只知道重复许蔼的话,冯俊不一样,他学习态度端正,不懂就问,一道题,许蔼要带着他回顾知识点相对应的章节内容,一张试卷讲下来,许蔼几乎带着冯俊遨游了一圈物理书。
冯俊越听越兴奋,前所未有地感到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林子怏怏地趴在桌子上,心想当老师都这么折磨人的吗?难怪老愚想射雕,这玩意虽然不靠谱,但嗓子不会冒烟。
冯俊还在一旁感悟学习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林子像一条将死的鱼儿,头往后倾,背倚靠着后排桌子,眼睛一翻,差点翻不回来,幸好冯俊太激动了,他双手揪林子肩头两侧的布料,使劲摇晃着林子,林子这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
“林子你也太聪明了,以前,我真以为你也是学渣,没想到你深藏不露。以你的成绩,不对,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进(1)班的。”
林子掰开冯俊的手,气若游丝:“少年,莫激动,我怕你一会蹦起来,脚趾疼。这张试卷无理老师讲过,我只是重复了一遍他讲的内容。”
冯俊一脸崇拜地看着林子:“林子,不,是姐,以后我要向你看齐。”
林子疑惑地问:“无理老师也讲过试卷,怎么没见你这么激动?”
冯俊言辞恳切:“不一样,姐把每一个知识点、细节、技巧一并教了我,让我完完全全的明白了,平常无理老师讲得太高深了,我听不懂,姐,你以后能不能多教教我,我还想跟你学。”
林子头大地拒绝:“我已经把所有的方法传授给你了,你要知道,方法都是相同的,你要自己多琢磨,不能老是靠别人。”
林子说完这话,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能不能甩开冯俊。冯俊遗憾地低着头,又马上恢复激昂:“我一定会好好利用姐教给我的方法,努力学习。”
许蔼一脸欣慰地看着冯俊。
林子与斗志昂扬的冯俊格格不入,她随便敷衍道:“好好,你再看看,等天黑了,咱们就回家。”
冯俊多嘴一问:“为什么要等到天黑?”
林子提前摁亮灯,就趴在桌上歇息,随口一说:“天黑路滑,小心好走。”
“……”
林子起身又说:“你要知道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原因都要去深究的。”
灯光一亮,林子睡不着了,她闭上眼睛,脑子越发清晰,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窗外的天色昏暗。
林子也没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冯俊’真的变成了木乃伊,他无声无息地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林子换了位置,坐在‘冯俊’身边,小声叫喊他,他没有回应,反而是还在看书的冯俊回头问:“怎么了?姐。”
林子:“没什么,你继续看。”
许蔼也喊了几声,‘冯俊’依旧没出声。
林子对着许蔼指了指‘冯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许蔼沉默一下,表情有些悲伤:“看样子他真的消失了。”
话音刚落,木乃伊的‘冯俊’颜色变得透明起来。
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俊’在黄色的灯光下渐渐透明。
许蔼:“他不是想见冯俊吗!好不容易把人带来了,他却看不到了,你说他到底有什么话想对冯俊说?”
林子没有说话,她看着半透明的‘冯俊’,声音沉稳:“冯俊。”
冯俊听到后,转过头。
“你以后不能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成绩差并不丢人,放弃自己,自甘堕落才丢人。还有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和父母说,记住沟通才能解决问题。”
‘冯俊’彻底消失,黄色的灯光照射在已经空空的座位上,桌子上每一道沟壑般的刀痕本该触目惊心,却在柔和的灯光下变得悦目,刀痕会扑满灰尘永久的落在桌上,直到一把火把桌子烧了个干净。
冯俊憨憨笑着:“姐,我知道了。”
林子来来回回翻墙,又搬好了好半天的座椅,才费劲地翻出来,看着漆黑的墙面,她第一次喘息如狗。
把冯俊送回家里,林子才踏上回家的路,手机还有一格电,她舍不得用,干脆摸着黑走,走着走着,清冷的月光突然泻下,抬头一看,是乌云退散,月牙崭露。
“我想‘冯俊’应该听到了,他应该没了遗憾。”许蔼这样说着,又问:“你还记得教室里的‘冯俊’说的话吗?”
“那句?”
许蔼:“‘冯俊’说过他会在今夜消散。我们看到全身被绷带裹住‘冯俊’并没有死,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你说的话他应该都听到了,也算安心了。”
“我说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