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双手抄兜,一脸不爽地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转过身:“喂,走不走。”
四石娇滴滴地晃肩:“哎呀,走不动了,脚疼。”然后,他就蹲在地上,有种耍无赖的意思。
这种小孩子才会用的伎俩,要是用来纠缠温柔有耐心的大人,没准能成,再加之这个小孩子长得粉嫩玉琢的,惹人怜爱,那更是能成。
四石显然不符合,况且,他耍赖的对象是林子。
林子淡淡地“哦”了一声,走了。
四石撒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嚷着:“呜呜,走不动,呜呜。”他撒泼打滚试图引起前面的人的注意,奈何前面的人不理睬半分,地上的沙子磕的得屁股疼,他也没闹人的劲儿了,灰溜溜地爬起来,又四肢不协调地跟上走远的林子。
林子算是明白了,这人虽然长得和石磊一样,但皮里的骨头可不一样,石磊是一副好骨头,事少话不多;四石是一副狗骨头,还是小狗的骨头,事多话连篇的多。
这人以同样的理由——能看见他,缠上了自己,虽然自己长相独一无二,学习…在另一种程度上惊天动地,可自己不过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中考生,为什么这种机缘也好、灵异也罢,接踵而至。
细绳转找细处断,命运转找苦难人。
所以,这他妈真烦。
林子顿下脚步,一脸戾气:“所以你为什么睡不着。”
见林子目露凶光,四石被吓住了,眼眶立马湿润,委委屈屈的,不敢说话。
“不许哭。”林子暴躁地说。
四石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憋回眼泪,然后眼圈就这么迅速红了。
林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好了,四石同学,现在你可以告诉姐姐,你为什么睡不着了吗?”
四石惴惴地说:“因为会做噩梦。”
小孩子会被噩梦惊醒很正常,大人要多注意孩子的身心健康,予以高度重视,施以及时帮助。但这对一个十七岁中考生来说简直是屁事,林子黑着脸说了最佳解决办法:“那就不要做梦啊!少做一个会死哦,再说干嘛非要做噩梦,好好做个梦不行吗?”
四石小声嘟囔:“可是我只会做噩梦。”
林子继续往前走:“做梦这么简单你都不会,你简直那什么…孺子不可教也。”
四石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学路上又开始作妖,嘴里嚷着饿了,林子瞪他,嘴里嚷着累了,林子瞪他,嘴里嚷着脚酸,林子瞪他,路上哭了好几次才拖拖拉拉地到了校门口。
彼时铃声响起,响彻云霄的敲铃声吓得一样来迟的同学撒腿狂奔,迟到这种小场面唬不了林子,她继续保持现有速度,以匀速直线运动在铃声消下去前准时准点地踩校门这个终点线,然而她一脚踩上去时,没注意天边飞来的篮球,直接被篮球砸到头,她往后退了几步,感觉头一下子变大了,嗡嗡的,没法集中注意力。
篮球沿着坡滚到了白薇脚下,她弯下腰包起篮球,笑眼弯弯,对着林子喊出细软的声音:“对不起啊!同、学。”
林子捂着脑袋,晕乎乎的大脑接收到白薇阴恻恻地看着自己,嘴角上是一抹戏虐的嘲笑。
这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体育老师不耐烦地催促着:“同学赶紧点走,上课了。”
林子一进校门,体育老拉着铁门,啪嗒几下锁上了门,然后径直往操场上走。操场上聚集了散乱的方队,是(1)班要上体育课,林子必须进过操场才能走到教学楼下,她看见体育老师指挥方队扩散,这才反应过来白薇那句道歉是喊出来给体育老师听的,所以这是好学生不小心砸到同学的意外,连小打小闹都不算,纯属意外。
四石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林子心里挺窝火的,语气不大好:“疼她大爷。”
四石微微佝着头,声音低低的:“那个女的可恐怖了。”
“你说什么?”石磊认识白薇?仔细一想,石磊原来是(1)班的好学生,肯定认识白薇,林子刚冒出的疑惑又消了下去,可一见四石小鸟受惊的模样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四石,不是石磊。
“你认识白薇?”
四石点了点头:“我在噩梦里见过她。”
林子来兴趣了,敛下情绪,抱着胸,微笑道:“花坛坐坐吧。”
“啊!那你不上课了?”
林子大步走到花坛边,翘腿坐下:“上课哪有你能睡个好觉重要,你说是不是?”
四石权衡一下,最终认可了林子的话,紧挨着林子坐了下来。
日头正大着。因为急,石磊并没有等妹妹,一嗖利箭似地穿过田野,等他踏上水泥地面,远远的,能看见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这几个孩子是他的同学,就读花岭中学,初二(1)班,重点班。驰霍看见他,大力地招了招手:“快来。”
石磊脚步一晃,挤到围成一小圈的孩子中,叉着腰,勾着背,大口大口喘息,还没喘匀,呼哧道:“抱歉,等久了吧!”
驰霍一笑,露出上下两排洁白对称的牙:“咳,这有啥。”
石磊看了一圈,人数无误,整准齐发,他山大王似地说:“出发喽。”每个班都会有个孩子王,人缘好,凝聚力强,能很快且火热地与同学打成一片,石磊便是(1)班的孩子王,不仅如此,他还是个成绩斐然的孩子王,因此他深受老师、家长、同学的喜欢。
他领着几人,心潮澎湃地往学校走。骄阳似火,他们年轻的身体炽热而蓬勃,风一吹,张扬的青春染了一夏。
来到校门口时,距离上课时间还早,几人的目的是校门口对面的摊贩,摊子是空心石砖垫的,长木板搭上去的,占地不足一平方米,有个大圆红伞撑着,几人一围上去,小脸红扑扑的。
摊子老板个子不高,微胖,眼睛细小,鼻尖也小,脸颊宽而鼓,看起很好捏,他手里端着一碗莴苣炒肉盖饭,睁着一条缝,打招呼:“挑吧,看上了,老规矩五块钱。”说完,站着扒拉碗里的饭。
他去城里做过苦力活,太累了,干不动,又去小饭馆里端菜洗碗,可人老板嫌他干活不利落,明里暗里地挤兑他,工钱也没发,直接让人卷铺盖走人。城里混不下去了,他跑回来了老家,春耕时节早过去,他整天游手好闲的在大街上晃悠,可街上只有赶集时才会热闹。
他悠着悠着到了花岭中学门口,门口是老太太摆的小摊贩,一放学,小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去,他一寻思,也搞了个摊子,卖油炸小吃,手艺比不过老太太,吹了,卖各种小玩具,孩子们来来去去的看,就不见买,于是黄了。
多日实地考察,他发现文具店虽然有卖参考资料、习题集,却不见各种课外书,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城里进了一批书,四四方方一小本,买五块钱,后来吸引了一批孩子来,生意也算红火。
几个孩子围在摊子边专心地挑书,小册子在几人手中轮流转,直到石磊确认过了,这本封面粗糙、薄薄的小册子才不至于留在摊子上吃灰。
几人算是把小摊子翻了个底朝天,不过几人都有分寸,没把老板的摊子弄得一团糟。拢共五本,有三本是《水浒传》的小册子,一本是《射雕英雄传》的小册子,还有一本是《简爱》的小册子,几人把纸币掏出来,轧了轧,一把递给老板,便满载而归,兴高采烈地进学校大门。
几人围在石磊座位上。石磊把书包里的书倒了出来,便开始整理堆满桌子的小册子,有《水浒传》、《西游记》、《血剑丹心》、《碧血江南〉《鲁宾逊漂流记》、《海底两万里》等等,内容不齐全。几人的目的是收集出完整的一本,为此,石磊站出来,号召一同爱看书的同学们组成了一个热血小组织,专门收集书本。
几人一起凑钱,共享小册子,也共同守护教室后的置物柜。这个置物柜是从教师办公室搬来的,因为办公室置办了新的置物柜,旧的置物柜也就被淘汰了。
(1)班的班主任是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教语文的,总是穿着粗布皱折短袖衬衫,手里拿着老式带盖搪瓷水杯,喝了一口水,语重心长地讲课。
旧的置物柜因铰链生锈,柜门已经脱落下来,但班主任舍不得丢,于是喊了几个同学,把柜子搬到(1)班。
最初是石磊与驰霍收集小册子,后来小册子的内容引起其他同学也加入其中,这个组织越衍越大,小册子也越来越多,石磊一拍桌子,说可以把小册子放在置物柜里,大家想看就去拿,于是置物柜变成了书柜。书不多,只占一层一半的空间,虽然如此,几人看向书柜时眼睛还是亮了亮。
“借你们的书看看。”说话的是王佳雪,头发自然卷,一大把束在背后,额角有几须卷刘海,很时髦,像是专门去发廊烫的,颧骨高,鼻头挺,一副高傲的神色。
石磊知道王佳雪在女生中很受欢迎,她总是有很多有趣的见闻,吸引女生的注意力,新转校的学生第一天就被王佳雪拿下,欢颜笑语,如多年好友,可见她交友能力强。
“你自己去拿,看完记得放回去。”石磊大方地说,随后继续埋头看书。
王佳雪没说谢字,直接走向书柜。
她这一走,一直不说话的驰霍压着嗓子说:“我觉得还是不放柜子比较好,你看借的人越来越多,要是有人偷偷不还,岂不是…。”他没把话完。
石磊:“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应该不会。”
驰霍还是不放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石磊合上书,侧身看向驰霍,乌黑的眼睛很有神:“要不这样,我们专门弄个小本本,记下谁借了书,谁归还了书,然后值日当天清点书柜。”
驰霍咧嘴笑,一口白牙:“好主意,不愧是石大学霸。”驰霍拿头蹭石磊胳膊,因为天气炎热,石磊挽起袖口,裸露出纤细的手臂,被松软的短发一蹭,痒痒的,石磊不由地端正了身子,驰霍没注意到石磊不自然的表情,继续嬉皮笑脸,像个讨人喜的小猫咪,一蹭一蹭地,让人心头软。
在西沉的落日把天染得一片橙黄,软风一阵阵吹,海市蜃楼般的梦幻,值日的同学陆陆续续走了,石磊点了点书,能对得上本子上的记录,才最后走出教室,锁好门。他走到拐角处,却被视线外的驰霍猛地吓了一跳。
“吓我一跳。”石磊抚着怦怦跳动的心,惊魂未定地说。
驰霍抱着篮球,穿着柔软的白短袖、凉爽的五分短裤,粲然一笑:“嘿嘿。”
“我说你怎么还没走?”
驰霍拍了拍篮球:“等你呗。”
石磊笑了:“走吧。”
落日沉入山野,粉红色的暮霭从天边映入眼眸。沿着长长的田埂,他们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
“石磊,咱俩考一个高中,读一个班,再做三年同桌怎么样?”
“什么叫再,我们才了一年多的同桌。”
“嘿嘿,我先提前预订,怎么样,快说。”
“我想了想,为了驰霍同学能考上大学,我还是继续当驰霍同学的同桌吧,毕竟我担负起监督驰霍同学不睡懒觉的责任。”
“得,好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