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愚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抽屉，把志愿表放了进去。林子有点受宠若惊，像是被老师夸了一样，嘴角不自觉上勾，恭谨地把头一点：“老师再见。”
捎上门，她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石磊。
“你去交志愿表了？”石磊看她背后是教师办公室的门，问她。
林子嗯了一声，中午放学，不回家，在学校逗留，还出现在小学部一楼，教师办公区域，她问他：“你在这做什么？”
石磊扬了扬手中的半截纸：“给我妹请假。”
小刀划手臂，林子见过，手指节长的口子，不深，鲜红的血从里密密地冒出，看起来吓人，但把血一擦，拿纸一按，等过几天，口子结痂，狠心点，撕死皮一样，指甲一扣，一道浅浅的疤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严重，口子很深吗？”
“手臂上的伤口不严重，就是我妹妹现在精神状态不好，我想给她请几天假，在家休息休息。”石磊与林子边走边说。
一般能用小刀划手臂的，精神的确不好，或者是神经有问题，也怪不得她。
许蔼听了这话，神情复杂，话也不说地跟在林子身旁。
“一路走吧，我正好要去诊所。”刚出校门口，石磊说。
早上是真骗过到了石磊。一点也不顺路，但余光瞥见许蔼猛地抬起头，林子要说出的话变成了：“行。”
许蔼看了一眼林子，什么也没说。
走了二十来分钟，石磊满头大汗，是热的：“你家可真远。”
林子也不好过，汗珠顺着脸颊淌到敞开的领口，墨一样晕开，她脸不自然地抽动：“呵呵，是有点。”
到诊所了，石磊走进去，里面有片阴影，看起来特凉快。林子喉咙一滑，像火柴刮擦火皮，喉咙一下燃起来，恨不得立马扑进水里。
吴仁义从里面走出来，招了招手：“天气那么热，进来喝口水，再走也不迟。”似乎是算定了林子一定会过去，他定在诊所门口，不走了。
有白捡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先捡再说，这是林子一贯主张，但她看着诊所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许蔼，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勾勾地盯着诊所，她鼻翼翕动，咬牙走了进去。
“能讨口水喝吗？”对着钟大爷，林子别别扭扭地说。
钟大爷透过厚厚的眼睛片看她，手指着玻璃门：“水在里面，你自己去接点喝，汗流的得哦，快去快去。”钟大爷热情的语气，是农村特有的、不当外人的长辈关爱。
诊所不大，往里进，一打眼，就能看到角落里白色饮水机。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呼地转，凉凉的风悠悠地往下送，贼凉爽。吴仁义提醒林子：“上面有塑料杯。”他侧身让道。
林子没往角落走，径直地走向病床，五、六张，紧凑地挨在一起，中间是床柜子，上面摆满了一盒盒的药、饭盒、卷纸，杂七杂八的。
“林子。”石磊从凳子上站起来。
白色的被子裹成一团，能看出来里面有个蜷缩的人影，林子眼睛往那一点。
“我妹妹。”石磊的书包还没卸下，估计刚坐下：”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讨杯水喝。”
石磊指了指角落的饮水机：“水在哪里。”
林子灌了一杯水，又接了两杯，递了一杯给石磊，自己捧着一杯，大刺刺地坐在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就你一个人？”
石磊勉强地笑：“我奶奶回家喂鸡，怕我爷爷忘了。”
怎么看都像扯出来的，林子也不说破，下巴支了支病床上的人：“睡着了？”
石磊摇了摇头，他放下书包，摆在床尾。
林子把水喝完，找不到话说，捏着杯子，硬是扯出了一句：“你不吃饭？”
“还不着急。”石磊看了一眼床上的陈敏：“我今天下午请假，带我妹妹回家后再吃。”
不过，看床上的人这架势，似乎不愿搭理石磊，有够石磊磨的。林子也不在诊所多待一会儿，真就喝了水，不做别的，风扇也不吹，挺毅然地离开。
吴仁义送着两人，没离开的意思。虽然吴仁义一直客客气气的，但林子还是不喜欢被鬼缠上，事多，刚想开口赶人，柔和的声音传入耳：“我就不送你们了。”
吴仁义绕到许蔼面前，弯着腰，冲许蔼温柔地笑：“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正式见面。我从来没想过会见到你，如果可以，真希望你没见过我。”话里有话，他没说清，便走了。
林子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吴仁义走进诊所，心中有了一个猜测：“难道钟大爷也能看见鬼？不然他为什么待诊所，总不能是有病。”
许蔼懵懵懂懂的，听林子这么一说，很快想起来昨天也来过诊所，但并没有见到吴仁义：“应该不会，钟大爷看不见我。”
离开诊所，一股热浪瞬间包围林子，她想到病房里的转个不停的风扇、冰凉的水，和在里面坐着的石磊：“对了，石磊的妹妹咋回事，石磊来接她，她都不接，大热天的，裹得跟过冬一样。”
林子也就是嘀咕，没真想知道，也没想到许蔼竟然知道一星半点：“陈敏年纪小，心智不成熟，偷看了一本禁书，被洗脑了，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林子微张着嘴，没想到读书真能走火入魔！她好奇地问：“什么书？这么厉害。”
许蔼没说书名，或者是不想说出来，反问一句：“你想看书？”
林子猛烈摇头：“不想，就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书，能让人精神错乱。”
“不是什么值得推荐的书。”许蔼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林子半开玩笑：“那要是强行推荐，是不是缺心眼啊！”
许蔼的表情有些沉重，显然是知道什么，林子没追问，催她赶紧走了，然后在路上骂骂咧咧，怨妇似的抱怨火辣的太阳。
呼呼的，吊扇还在转，在安静的病房里像嗡嗡的杂音。石磊收好东西，拉开凳子，重新坐在上面，声音有一丝黯淡：“你的事我还没跟爸妈说，怕他们担心。今天早上我替你去跟校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你的那本书我已经丢了，虽然不知道是谁给你的，但我不希望你以后再跟这人有牵扯。”
陈敏动了一下。
“是王佳雪给你的？”最终石磊还是问了。
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哽咽声，石磊上前拉被子，陈敏没阻挠，被子被慢慢地往下拉，石磊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摸到湿漉漉的脸。陈敏两眼无神，但眼泪流个不停。石磊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吸了吸鼻子，扯了一截纸，轻轻地擦拭眼泪：“乖，跟哥回家。”
陈敏没吭声，任石磊扶起来。在压抑的沉默中，陈敏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石磊，那双呆滞的眼睛，什么都在看，但什么也看不进去。
石磊栓着一颗心，带陈敏回家。奶奶做了一桌饭菜，左等右等，等不来石磊，急得要出门，刚出门就看见了石磊，嘴角立马翘上去：“乖孙，你怎么才放学？”
“我下午请了假，顺便给陈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石磊没回奶奶的话，眼睛一直注视着陈敏，见她走进屋子，直接进了房间。
关上的门，嘎吱一响，留出一条缝。石磊把门锁给拆了，他怕陈敏把门锁了，再做出什么吓人的举动。他放下书包，添饭夹菜，敲了敲门：“我进来了哦。”
里面自然不会他，他也不等，端着碗往里走，陈敏没躺回床上，倚着床栏，呆呆地坐在床上。他坐在陈敏身旁，舀了一勺饭，送到陈敏嘴边：“来吃点东西，你早上都没吃，现在肯定饿了。”
石磊舀一勺，陈敏吃一口。等到见碗底了，石磊才离开房间，石磊这一走，陈敏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屋外传来嘀咕的声音，很小，但能听出是爷爷、奶奶的声音，石磊说了一声，嘀咕声没了，很小的一串键盘声，以及“吱吱”推门声。房间里特静，从里到外的静。
“笃笃～。”是石磊敲门，他端着一杯水，不疾不徐地走来：“喝点水，你看你嘴巴多干。”
石磊把水杯往前送，陈敏嘴微微张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石磊能感受陈敏的下巴往上仰了仰，他抬起水杯，冰凉的水流出来，缓缓的流进嘴中，他很小心，怕一用力，水溢出来，呛到陈敏。喝了半杯，陈敏吸吮的嘴唇不动了，石磊挪开水杯，把水杯放下，没离开房间，在陈敏面前蹲了下去，眼尾泛红，像是刚哭过：“陈敏，我陪你去找爸妈，我们提前过暑假，好不好。”
陈敏看着他，鼻子发出呜哝声，她点了点头，一下哭了出来，紧接着是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哭声。石磊站起来，抱住她，轻轻抚拍她的后背：“以后有什么事，跟哥说，哥会帮你。”
除了粉红色的书包，好看的卡通笔、漂亮的本子、蕾丝裙子，无法拒绝地送到了陈敏手中，陈敏惶恐不安地要退回去，拉扯间，与王佳雪越来越亲密，诡异的一段关系，单方面的主动，王佳雪会把自己有的东西一一给陈敏，她温和地笑着，递给陈敏随身听、台球杆、喜梅烟，最后是打火机。
对陈敏而言，这是珍贵的，无条件的付出，让她依附王佳雪，她听着耳机里的歌，明明就听不清歌词，不懂音乐，却把歌高高地往上捧。她学着王佳雪把烟匝在嘴里，并不会带来什么惊喜，却如痴如醉般吐出烟雾。
分不清是模仿，还是喜欢，陈敏就是舍不得了。
再舍不得，她也清楚，这不属于自己。随身听、台球杆、喜梅烟，没什么变化，变的是人，王佳雪对她呼之即来 ，挥之即去，白薇则不厌其烦地保持温和的笑容。
封面是蓝色的天空、遮住太阳的白朵、雪白的羽毛，王佳雪把这本书推到陈敏面前：“送你了。”
陈敏惊讶道：“送给我，真的吗？”王佳雪给过的恩惠不少，但她每次都会大惊小怪般感激王佳雪。
王佳雪抽出一根烟，点燃，把烟盒丢到陈敏身上：“送就是送，哪那么多废话，这本书很好看，回去好好读。”
陈敏弯腰捡起烟盒，里面还剩一根，她抽出来，直到王佳雪把打火机丢过来，她才点燃了这根烟。
白薇心情不好，刚被刺扎了一下，她也不装了，一脸阴沉，但她爸最近管她管得严，临近中考，她也不能不惹事生非，那根刺，她没法直接挫：“我今天就不去了。”她指的是台球室。
王佳雪摁熄烟头：“正好我也有事。”
白薇问她：“什么事？”
王佳雪笑着：“保密。”
三个人的小团队，只要白薇一走，团队立马裂开。只有陈敏，和昨天一样，被一个人留在了操场。
陈敏抱着那本书，走在田埂上，去往虚假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