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奇奇怪怪爱做梦 更新时间:2023/7/8 23:54:49 字数:3732

男警推开门,见林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找了件衣服盖在林子身上,顿了几秒,离开了休息室。

吴仁义的目光从虚掩的门缝中回过,他目光柔和地看向许蔼:“说起来,这位警察与你有很深的渊源。”

许蔼抬起头,一脸茫然。

“当时你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这位警察刚好路过,他抱着你就往医院冲,只可惜还没到医院,你就因失血过多,没了性命。”

许蔼的眼尾红了,她问:“你到底是谁?”

“和你一样,是人心的产物。”吴仁义看向林子:“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能看见我们,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没准她能帮你。”

许蔼站了起来,声音低落:“她—不会帮我的。”

吴仁义眯着眼笑了:“我觉得她会。”

许蔼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是人心的产物,谁的心?”

“钟医生,”吴仁义摸着下巴:“不过,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许蔼走到门前,轻声说:“没关系,我有时间。”

吴仁义跟上许蔼。

大雨刷刷落下,如银鞭子抽打台阶,我的父亲焦急地来回走。

这场暴雨继续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停了,可我的母亲仍处于鬼门关,能把我母亲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因为这场大雨,迟迟不见身影。

我的父亲只能在屋外干着急。

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出世了,然而我的母亲因为产后大出血,性命垂危。我的父亲按耐不住,冲了进来。他握住母亲的手,声嘶力竭地哭喊,哀求母亲不要离开。

听父亲说母亲是心肠最为柔软的人,但那天,她狠心丢下父亲,以及刚出世的我。

从小,我父亲就灌输我悬壶济世的理念,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想我学医。我对此没什么排斥,反而我知道父亲心中有执念,于是我义无反顾地踏上学医的路。

离医学院不远,有家钟表店。我手上有块表坏了,我拿去修,刚好遇到钟表店的小学徒—钟成,他比我小六岁,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

他傲慢地斜我一眼:“师父不在。”

我一愣,又听见他不满地嘟囔:“找了也白找。”

我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误会了什么,呵呵地笑着:“小兄弟,你误会了,我只是来修表的。”我打开手帕,露出破损了的手表。

他挠着头,语气充满歉意:“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还以为……。”

我不是个爱计较的人,“没关系。”我环顾四周,的确没看见其他人,“既然修表师傅不在,那我改日再来。”

他连忙拦住我:“别,你这表我能修,就是表镜坏了,我给你换一个。”

我顿足,喜出望外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接过手表,咧嘴笑:“小事一桩。”

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默默打量钟表店。他拆完表镜,问我:“你是医学院的学生?”

我有些吃惊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嘿嘿笑着:“我看你手指甲干干净净的,当医生的手都干净。”

就凭这一点,我判断钟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的。我笑笑,没说话,没多久,屋外跨进穿马褂子的人,带着黑框圆眼睛,老成地走来。

镜片后的一双干练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转,“南方人?”

我微微点头。

他搓了搓手,自顾自地说:“要入秋了。”

我的心蓦地狂跳,手心冒汗。这时,钟成拿修好的表给我,我故作镇定:“师傅,多少钱?”

师傅抬了抬眼镜,肃穆道:“不要钱,当我学徒练练手艺。”

我道了声谢谢,着重看了一眼钟成,便离开了钟表店。回到学校后,我没再踏出学校半步,几日以来,惶惶不安。我通过室友了解到钟表店已经贴上封条,而钟表店的师傅凶多吉少。

入秋了,我在棚户区找到了半死不活的钟成,我把他带到医院,算是救了他一命,彼时我还是一名医学生,没有行医的资格,但他却把我当救命医生般对待。

出于对我的崇拜,他立志学医。

我自然是鼓励他,于是我写了一封信,请求父亲资助他,当时我家境不错,资助一名学生还是可以的。我送他到火车站,他抓住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会考上医学院的。”

我摸了摸他的短发:“很期待你穿上白大褂的样子。”

我没有与钟成一道离开,而是继续坚守阵地。我并未露出蛛丝马迹,却因宁可错杀一百不愿放过一个,被囚于监狱,用尽刑具。

那一年深秋,大雁留在了北方。

*

老愚骑二八杠自行车赶到派出所时,天色黯淡。

他跟警察一阵交谈,才在休息室见到林子,林子俯卧在沙发上,身上披了一件男士警服,他走过去,捡起垂地的长袖,叠回衣上,轻轻地摇了摇:“林子,醒醒,该回家了。”

林子微微睁开一条缝,入目的是眉慈目善的老愚,她从沙发上起来,把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警服搭在沙发一旁。

女警紧跟其后,与老愚说了几句话,捡起沙发上的警服,揽在手臂上:“小妹妹,赶紧回家吧,天都黑了。”她本想说大人会担心,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这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派出所位于街道上,路边有两排稀疏的路灯,光线越来越暗,在将进一条水泥路时,老愚顿了下来,因为天黑,他看不清水泥路,又因常年受轧,水泥路面凹凸不平,实在不好过,老愚拿出筐子里的大号手电筒,架在自行车上,再次蹬上自行车。

“林子,你家住哪一组?”

林子抓着车座边缘,有些心不在焉。

“林子。”

“一组。”林子回过神来。

老愚把她送到一组,又担心一个小姑娘回家不安全,执拗地要送到家门口。林子随便指了一户已经歇息下人家,她跳下车,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谢谢,又在老愚的目光下,磨磨蹭蹭地走向那户人家。

她掏出钥匙,假模假样地开门。老愚见此,掉了个头,蹬上自行车,走了。

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狗吠声,伴粗重的喘息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撕咬,她拉下书包,拎在手中,四处警惕地离开。

一回到家,林子一脸疲惫地躺到床上,眼皮又酸又涩,她闭上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老奶奶的笑容,不知为何,老奶奶的笑脸竟然与奶奶的笑脸重合了。

从她记事起,奶奶就已经不年轻了,皮肉松松垮垮,包着一把细骨头;皮肤蜡黄暗沉,如敷了一层肥沃的土壤;整个人看起来像沉积灰尘的窗帘,经不起一点风吹。

林辰有一双儿女,可这辈子没落一个好字,不过半百就尝遍了万念俱灰的滋味。因为没脸面,她没敢去夫家那个村子,带着已经精神错乱的林月回到娘家,时景不常,她发现林月怀孕了,林月本就精神紊乱,不易受控,易暴易怒,身体也不好,她心疼女儿,想着等孩子生下来,送给别人家养,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她还没找到抚养孩子的好人家,林月差点把襁褓中的孩子掐死。自此,她心有余悸,时刻提防林月,再后来,林月跑了,屋子里再也没有喊骂声、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只有孩子时不时的哭啼声,声音很细,像猫儿叫,怪挠心的。

林辰本以为这孩子活不下来,用心照顾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孩子回光返照,健健康康地长了点肉。

矮小的瓦房,常年散发烂木味,在下雨天时更为浓郁,但那个时候更令人忧心的是屋顶漏雨,铝盆、碗,会四处摆放,雨水滴滴答答的,即便雨过初晴,仍没完没了地自屋顶滴落。

奶奶有台缝纫机,在窗口处,对着窗户筛出光,一踩一踩的,林子坐在箩筐里,咿呀咿呀地叫。水珠还在滴,奶奶却停下手里的活,她甩了甩手里刚做好的铺盖,转身把林子抱出来,然后把薄薄的一层铺盖垫到箩筐里,又再把林子抱进去。

那时,林子还不会走路,林辰会把林子放在箩筐里,背着林子去土里干活,春夏秋冬,一如既往,直到林子再也塞不进箩筐。

要说童趣,林子觉得自己像是在写作文,绞尽脑汁也憋不出一个字。林子没有玩伴,偏远山区中的犄角旮旯,她住这,要是有什么玩伴,这得往诡异方面去想。她只有奶奶相依为命,但她奶奶一直在忙,在田野里,赤着脚,裤脚挽到小腿处,带着一顶连帽,抡起锄头,往土里挖,这似乎定格成了一副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倒差不差的。

大自然是人的第一朋友,友好的、不易察觉的存在身边。看着地面上密密匝匝的蚂蚁,在这个可堪为国度的蚁穴中,她拿树杈捣鼓蚁穴,不是为了满足什么,只是单纯想磨一磨树枝。看着泥土里蠕动的蚯蚓,在松软的泥土里可堪为畅游的鱼儿,她提起树枝插进土里,也许是想松软泥土,又或者是想碾轧泥土。看着溪水中黑压压的蝌蚪,她捡起石头往里砸,就是想看蝌蚪受惊逃跑的样子。

十岁的林子俨然是个不友善的朋友,不过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友善。

她十岁那年进了小学,因为年纪大,个子比其他同学高,再调皮的同学看到林子都会有几分忌惮,但更多的是向她靠拢。算巴结的意思,同学们在林子面前不停地说,有炫耀成绩单、好看的洋娃娃的,有嘟嘴告状的,有兴高采烈地来组团玩游戏的,这一切,对于林子来说很聒噪,她吼了一声,就是想清净清净,于是她清净了六年。

在教室里她形单影只,看起来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这对她来说不痛不痒,连一件小事都不算。习惯了与奶奶相依为命,习惯了随心所欲,她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任何的一个东西都是多余的。

奶奶去世后,一切都被打破了。上天强行给了她一个妈,她假意接受,然后她要在特定的一天把上天杀得个措手不及,她依旧要习惯与奶奶相依为命、随心所欲。

所以在知道老奶奶去世后,她焦急的心似乎静了下来,全身处于无力的状态,看起来像备受打击,实际上内心无波无澜,直到吴仁义在派出所休息室讲了老奶奶的故事,万千思绪飘飞如雪,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没什么,但又明晃晃地飘忽在心中。

老奶奶唯一的女儿,谢春,不是第一批外出打工的,却是第一批一去不复返的。照吴仁义所说,谢春是去市里逛,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的。老奶奶收到谢春传来的平安消息,没多久,收到谢春溺水身亡的消息。

这不是给一颗糖打一巴掌,而是给一颗糖后直接往人心窝里捅。

老奶奶和谢春一样晕车,闻不得汽油、尾气味,如今顾不得这些,她坐了几天几夜的车,几经辗转奔波,在停尸房见到女儿的尸体,然后太平间传出悲恸的哭声。

她又坐了几天几夜的车。与来时不同,她不是一个人,她的女儿伏在她膝间,深深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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