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本来不想买笔芯的,但这几天各科老师发卷子如丢烫手山芋,安排考试如相亲,恨不得一场多卷,搞得笔芯的寿命大大缩短。
她去小卖部花重金买了一只笔芯,又突发奇想地买了一把小刀。
吗的,这就要一块钱!!!
她安慰自己,试卷上不写名字,不填选项,她就不能交卷,不能出教室,这五角钱必须花。
这么一想,她任督二脉被打通似的畅快。
“你买小刀做什么?”许蔼一问,她又有点闷闷不乐。
“砍柴,不行吗?”
折起来不足一指长的小刀,砍什么柴,火柴吗?
林子回到教室,石磊在做一道数学题,图形类的,他一手拿尺子一手握铅笔,要画辅助线。林子一瞧,乐于助人地要帮他削铅笔。
“我的铅笔是削过的。”石磊拧眉道。
林子不分青红皂白似的一把夺过铅笔,对上小刀:“你的铅笔太钝了。”
许蔼坐在她前桌,对着她:“可是太尖了容易断。”
林子一削,把铅笔笔芯削断了。
石磊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了想,道:“你削吧!”他继续陷入题海。
铅笔短了一截,许蔼说得没错,太尖了容易断,准确来说,是容易被林子削断。好不容易削好铅笔,她赶紧把铅笔还给石磊。
石磊已经换了一片“海”,他接过铅笔,没有锐度的笔尖,能看出齐平的截面。
许蔼笑林子:“你这还不如不削。”
林子报复她,鼓足一口气,猛吹桌面上的屑渣。
许蔼下意识眨眼,她往后倾,对这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不好意思这对我没用。”
林子白她一眼,折回小刀,揣进兜里。石磊在一边刷刷地写题,不像苦逼的初三生,倒像披奏折的皇帝,有点神气。于是林子模仿他的神气,摸出一张空白的试卷,转了转刚换过笔芯的笔。
然后又转了转笔。
物理试卷,第一道选择题,送分的,她愣是读不懂,这奏折批得她脑仁疼,果然天子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在许蔼的异样目光下,她硬着头皮换了张语文试卷,一换,整个人威气起来,她凭借直觉,干脆利落地选c。
许蔼凑了过来,额头几乎要蹭到林子的脸,林子想往后倾,又觉得这行为有点懦夫,心里别扭着,然后她听见的许蔼质疑声:“选这?你确定?这题余老师讲过。”
林子二话不说拉开距离,笔尖戳中试卷,留下一个洞,她理直气壮:“就选c。”
许蔼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下定决心般重振旗鼓:“不对,我跟你说这道题是基础题,看一眼就会,你只要基础知识扎实,想做错都难。”
有点扎心了。
“这样吧,我们重新再看一看这道题。”
林子没给她机会,她把卷子团成一团,仍垃圾似的丢进书桌里。
石磊分了个眼神给林子:“你干嘛?”
林子面无表情地说:“安邦立业。”
听到林子中二般的发言,石磊便秘似的蹙眉:“祝你宏图大业早日实现。”
林子翻开语文书,对着课本上的文字,练字帖。许蔼还以为林子生气了,谁知道她不吵不闹地写字,不过许蔼看到林子印着课本上的字写时,她顿觉无语。
写了几行,林子觉得批奏折一点也不神气,好好的后宫不待,好好的昏君不当,非得去批奏折,对得起后宫三千佳丽,对得起先祖圣名吗?
林子“啪”地把书合上,决定酒肉池林,潇洒自在,没成想上课铃声响起了。
林子一脸悔不该当初猪油蒙了心,她仰天长叹,疲倦地趴桌要睡。石磊拿胳膊肘推她:“老愚的课,不听吗?”
临近中考,老愚对班上同学严格起来,搁以前,小吵怡情,大吵养性,现在就难了,小吵起立,大吵请家长。林子一向安静,上课睡觉,不打鼾、不磨牙,不影响同学听课,没事看看天花板,对了有蜘蛛话,她还会第一时间通知女生,她最大的优点是不会打扰同学学习,比如不会与人打小纸条,偷偷摸摸地与人玩纸面五子棋,简直就是个优秀的后排学渣。
“靠。”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烦躁地爬起来,没继续睡。
是错觉?她总觉得老师也好,同学也罢,与从前不太一样。虽变化细微,却能让人察觉。
比如老愚,从前可有可无地站在讲台上,现在万众瞩目般立在讲台,庄重肃穆的,让人不敢懈怠。比如石磊,从前一副消沉模样,做什么都极为怠慢,现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全身灌入正能量似的积极。
嬉皮笑脸、窃窃私语的同学,或是焕然一发,或是愁眉苦脸。
头针扎似的疼,她抓了抓头,耳朵里嗡嗡的,桌椅碰撞的颤抖传来,嗡嗡声没了,她抬起头,同学们如被困的鸟儿,振翅脱离鸟笼般离开教室。
“你怎么了?”许蔼站到她身旁问。
是用脑过度了吧,她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在开发大脑。”
许蔼:“这不就是发育迟缓嘛!”
原来是这样,不对,林子拍桌而起:“扯淡呢,你才发育迟缓。”
许蔼敛下哂笑,郑重其事地说:“不打趣了,不过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咱们去一趟诊所找医生看看。”
林子抓起书包,往外走:“不去,没钱。”
“对了,那个吴仁义是消失了?”林子走着,突然想到什么:“后来都没再见到他。”
“没有,他应该还在诊所。”
林子“哦”了一声,又觉奇怪:“他怎么不来找我,之前的鬼都有事求我,敢情他是自愿当孤魂野鬼的?”
“其实我们不是孤魂野鬼。”许蔼突然说。
吴仁义说他诞于人心所念,许蔼也是。年少的人,没有宽阔的视野,没有足够的见识,甚至没有成熟的是非判断标准,一念之差,便可跌足无间。
吴仁义说人心中无贪念、悔念、执念、恶念,或人死无念,作为念的产物,便会消失。钟成思念了一辈子,也被困了一辈子,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想陪钟成到死。
“差不多吧!”林子大刺刺地说。
许蔼神色凝重。
她是念,但绝不是许蔼的念。
林子回头喊她:“走不走?”
许蔼心事重重地走了一路,直到林子咬牙切齿地拐进竹林里,她才回神。
“靠,那老女人被人抛弃了?”林子蹲踞在竹林深处,观察不远处的屋子:“呸,活该被人抛弃。”
林月在院子里晾衣服,嘴里哼着小曲儿,似乎心情不错。敞开的门里走出一个男人,莫约三十五岁,体格魁梧,身穿黑皮马甲,和紧身皮裤。他走到林月身后,用一条花臂缠到林月小腹,头搁在林月肩上。
林月娇羞地别过脸。
男人贴着她,暧昧地说着什么。
林子嫌晦气地移开头,然后一脸不爽地离开。
这是又勾搭上了。
林子踹了踹地上的石子。许蔼小声问:“我们现在去哪?”
出乎意料,林子脸色极为平静:“回家。”
“啊~,”许蔼错愕不已,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要知道这对母女关系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林子抱着胳膊,村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妈似的,拎着大喇叭,尖酸刻薄地说:“哎呦喂,这不是我妈吗!咋地回来了,那男人对你不好哇,我跟你说,男人嘛,都是这样的,玩几天就嫌腻了,唉~,回来就好。”
林辰脸上一白,气得喘粗气。
“哎呦,这谁啊!”林子不依不饶,黑漆漆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男人,她露出狡黠的微笑:“噢~,我妈的新男人。”林子走上前,伸手示好。
“你好。”
林辰甩了她一巴掌,恶狠狠地瞪她:“你回来干什么!”
她脸火辣辣的疼,但伸出去的手纹丝不动。
林辰动怒地要踹她,男人拥着林辰:“小丫头片子,你跟她动什么气。”男人哄林辰先进屋,转身要握她,她厌恶地抽回手,一脸得意地错过男人,直奔门口。
许蔼提心吊胆地夹在中间,又赶紧追上林子,她现在要进屋,与她妈面对面,岂不是又要打起来,许蔼想着,心中充满不安。
林子还没进门,碗不偏不倚地砸到她脚下,她跨过一地碎片,紧挨着林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林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她伸出手,掐住林子的脖子。林子被着突如其来的力一推,砸到地面,脸涨的紫红,出于本能,她双手扒拉林辰的手,但她看到林辰一副憎恨的模样,用仅存的意识,控制自己的双手。
她想就这么死去。
耳边贯入许蔼急切的喊声,不知道是头磕到地了,还是缺氧,声音很大,却模糊不清的,叫人不知喊了什么。
男人冲进来,拉开林辰,救了林子。
林子抓着喉咙,用力地呼吸,余光看见男人把暴跳如雷的林辰抱在怀里,林辰张牙舞爪的,要吃人,在男人脸上抓了几道红痕。
男人脾气好,把林辰哄进房间,门一关,走过来要抚林子。林子似若无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房间传来咣咣砸门声,男人摸出钱包,抽了几张崭新的票子,递给林子:“在外面吃顿好的。”
林子还在喘气,没接。
男人把钱放在茶几上,快步走进房间。
房间里传来林辰的咆哮声,以及男人温柔的安抚声。林子看了一眼紧关的房门,一把抓过钱,塞进口袋,逃跑似的,飞步离开房间。
许蔼迟钝了一下,才跑出去,追上林子。
林子跑得满头大汗,她在池塘边停下,手撑着膝盖,哧吭哧吭喘气。
她不是第一次差点死去。
她跟林辰回家,林辰冷不丁地推她,她差点被车撞,落了个血肉模糊。
晚上睡觉,林辰拿枕头捂住她的口鼻,她差点窒息而死。
“你没事吧。”许蔼问她。
她摇了摇头。
沉默片刻,许蔼鼓起勇气问:“她为什么这么恨你?都差点掐死你了。”
林子不喘了,站直身,走到树下,盘腿一坐,她哪知道林辰的,没准是她是个心肠歹毒的蛇蝎女人。
“不知道,可能是她有病吧!”这话说得不解气,她又说:“我他妈哪知道,她就一神经病。”
“可你也不应该出言不逊,故意招惹她。”许蔼口气颇为严肃。
林子抓了抓地上的草,脸都青了:“你知道个屁。”
许蔼赌气地转身,在距林子一定远的地方坐下,太阳直直射向她,她白玉似的通体发白。林子在树萌下,享受阴凉,过了一会儿,她身上的燥热感荡然无存。
两人一暗一明,在弯弯曲曲的分割线下,各安一隅。
这个时间段,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许蔼磨磨唧唧地转过身:“你,你不去上课?”
阴影下人没回,她度日如年般煎熬,正想着要不要重复一遍,那边传来:“没兴趣。”
语速飞快。
许蔼品了品,意识到林子太任性了,想批评,一个身影笼罩了她,她抬起头,还没看清,林子就坐了下来。
“你说池塘能淹死人吗?”
许蔼一愣,她看向池塘,像个庭院池塘,不大,不深,清澈的水里能见到光滑的鹅暖石,几片荷叶静淌池面,悠悠的,像与世隔绝,“应该不会吧!”
和湖泊相比,简直大巫见小巫。
林子躺下去,发现阳光刺眼,抬手挡了挡:“是吗?”
“也不一定,小孩子在这里玩水也是很危险的。”许蔼想了想,说:“我是说比我们还小的孩子,像小学部的……。”
“我才不小,再过几天,我就成年了。”林子不满地嘟囔。
“成年?”许蔼睁大了眼:“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林子全身热烘烘的,有点受不了,她往阴凉处走:“问着干嘛!你又不能煮鸡蛋给我吃。”
许蔼追上她,逞强般说:“生日快乐还是可以道一声的。”
林子靠在树上,斑驳的光影交错在脸颊上,这里很宁静,静到她的存在都变得微弱起来。
“许蔼。”
“怎么了?”
“没什么。”林子平静地看向池面,波光粼粼,是个好日头,“我偷了一个明媚的下午。”
许蔼:“你不是偷,你是大摇大摆地翘课。”
林子痛苦搓脸:“我好不容易文青一回,你能别扫兴嘛!”
许蔼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哪句话?对文青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