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了，门口小卖部的老板要收摊，林子及时赶到，挑三拣四地买了几包辣条。
面对抠抠嗖嗖的小顾客，老板觉得这生意也太难做了。
麻辣丝的味道一般，但一包鼓鼓囊囊的，胜在量多，林子揣到书包里，往学校门口走。都放学了她才回学校，意图很明显，她打算在学校过夜。
学校以前发生过偷窃事件，有段时间教室里的门必须严格锁住，再后来，这成了一件极其锁碎的小事，谁都嫌麻烦，也就劳动委员有耐心，真就规规矩矩的等到卫生打扫干净了，把锁锁上，然后第二天一早，掏出钥匙解锁。
好人一日也不能缺席，但凡缺席一次，就要受千夫所指。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劳动委员姗姗来迟，还没匀口气，就被等得不耐烦的同学趾高气扬地抨击，没等几分钟的同学也跟着嘀咕了几句，迟来的同学袖手旁观，津津有味地看戏。
也不知是哪位同学的提议，反正（2）班的锁和钥匙空置了。
林子走在教学楼下，隐约间感受到冰冷的、不怀好意的视线，她加快步伐，走进楼梯口，她爬到三楼，弯到教室，值日生一脸气急败坏，背着书包气冲冲地往外走，刚好擦过林子身旁。
许蔼来不及躲，下意识闭眼，值日生已经穿过她的身体，她扭头看，值日生已经拐到楼梯口，不见人影了。
“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肯定是有人偷懒，耍无赖，她没办法，只好连那人的活一块干了。”林子推开门：“还费力不讨好，换我我也气。”
许蔼感叹道：“为什么就不能各司其职呢！”
“？”林子顿了一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蔼抿了抿嘴，这个词应该是讲过的，至少在卷子上见到过，哪一次呢？上上次小考？她还在想，林子两三步走到座位上，问她：“愣着干嘛？”
看样子，林子已经不感兴趣了，她走过去，坐在石磊的位置上。
林子一卸下书包，就拿出几包辣条，美滋滋地吃起来，倒也不是多好吃，而是她饿了，哪怕是糠咽菜，她都能当什么佳肴美馔吃。
她撮了一小团，饶有趣味地许蔼面前晃悠，许蔼看傻子一样看她，她自知无趣，放到嘴里，咂巴咂巴，嘴角一圈的红油。
许蔼对她指了指嘴角。
她咧嘴笑，做出抬手的动作，许蔼慌忙拦她：“你干嘛？”
她笑得更灿烂了：“白痴，谁会拿袖子擦嘴。”她站起来，往外走，门关着的，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关门了，还是没关，不管了，她用沾满油的手拉了一下门把手，门没动，她试着用了点力，门还是没动。
这门是从外面给锁了？
“许蔼，你过来一下。”她转身对许蔼招手。
许蔼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踏玛的，你到门外去看看，我踏玛好像被锁在里面了。”林子烦躁地说。
按理说不太可能，但许蔼还是出去看了一眼，木门上果然有把锁，锁上的漆金灿灿的，看样子是新的，她穿回教室，如实告知。
林子一听，眉心一拧，走到窗户口，她用手背揩了揩嘴角，又在窗帘上抹了一把手，恶狠狠地道：“谁踏玛这么无聊，别让我逮到。”
许蔼看到林子这一系列举动，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听到林子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最终没动嘴。
林子抱着胳膊，环视一圈窗户，四四方方一块，玻璃外就是走廊，但是有等距离的铁栏杆围在玻璃前，夸张地说，像个监狱，她两手握住铁栏杆，头往栏杆缝隙钻，头还没进去，就被卡住了，她缩回头，满手糊满铁锈。
“这样不行吗？”她一脸困惑地说。
“……”许蔼眉头紧锁，她想不通，林子是怎么想出这个不靠谱的法子：“当然不行，你的头要多小才能钻出去，再说就算你头钻出去了，你的身体呢？”
林子往后退了几步，再次看窗户，难得认真地思索：“这样，我换个角度，侧头试一试。”
林子说到做到，真就去试了一试，然后揉着脑袋又嘀咕着：“这也不行？”
“喊救命吧！”许蔼觉得三岁的孩子遇到危险起码会哭着喊妈妈，而林子竟然蠢到和铁栏杆玩了起来。
林子突然严肃起来：“这不行。”
“为什么？”
“我要是喊救命了，就会有人发现我，然后我就不能待在教室里了。”林子说得头头是道。
“可你要是待在教室里，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发现你被锁在教室一晚上，这个性质还挺严重的，不说是谁锁的你，反正老愚、校长肯定会仔细盘问你，今天发生了什么，我想你肯定不愿面对校长。”
林子点了点头，认可许蔼说的话，但她又开始纠结起来，喊救命什么的，会不会很没面子，万一喊来一群看戏的，自己不是给人当猴子了，她有点磨不开。
“快喊吧！”许蔼催促着。
林子不情不愿地走到窗户口，小声且死气沉沉地喊：“救命，救命。”
“声音这么小，谁听得到。”许蔼无奈地看她：“你要把喉咙打开，声音再拉长一点。”
这个时候，许蔼已经穿到走廊里，看着林子一张别扭的脸，林子咳嗽一声，偏着头喊：“救～命～”
许蔼脖子一凉：“听起来像怨鬼。”
林子蹬她一眼，铆足了劲喊：“救命～救命～。”
许蔼对这深情并茂的叫喊声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去看看二楼有没有什么人。”许蔼一走，林子先是翘首以盼，等了一会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喊救命。
天都快黑了，林子索性坐在桌子上，望着窗外风景，一声不发，像个迟暮老人。空无一物的走廊里突然闪现许蔼的身影：“快，林子，有人来了。”
林子跳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喊救命，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听着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来人打着手电筒，往林子脸上晃。林子用手遮了遮，听到体育老师的声音：“林子？。”
体育老师反应了一下：“你等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林子你别着急啊！”不知是谁安慰了一句。林子放下手，体育老师走了过去，眼前就一个人，林子仔细辨了辨，脸立马僵住了。
这是人，她中午见过。
门那边响起了声音，是锁撞击门的声音，不大，却能穿过黑洞传入耳边。林子走到门背后，顺手打开灯。
教室一亮，她就看见许蔼站在面前，她指了指门外。
许蔼明白她的意思：“应该是看你迟迟没回家，跑到学校来找你。不管怎么说，你总算能出去了。”
林子一阵阵不安，特意跑学校找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她能想到的答案是她妈把她给买了，外面的男人是买家，或者是人贩子。她压低脚步声，轻车熟路地走到班上著名调皮鬼的桌前，拿出桌箱里的半截棍子，上面刻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倚天屠龙棍”
按调皮鬼的说法，此棍上可屠龙，下可棒打鸳鸯。实际上，就一擀面棍，调皮鬼却稀罕得跟的了什么宝贝一样。
林子把棍子藏在长袖里，走到门后。
“你偷人东西干什么？”
林子压了压声音：“你不懂，我这是以备不时之需，就一根破木棍，哪天我去竹林里砍几十根还他。”
体育老师试了试用暴力扯断锁链，然后感叹了一句：“这个没有钥匙不好开啊！”
男人拍体育老师手臂，示意让他来，体育老师让出了位置，琢磨着找把锯子，只见男人摸出了细针一类的东西，插进锁孔，捣了几下，锁开了。
体育老师不可思议地盯着已经打开的锁。
这似乎对男人来说没什么挑战，他慢条斯理地别回细针，对体育老师笑笑：“年轻的时候干过开锁匠。”
体育老师突然对这位家长警惕起来，这位家长穿的不太正经，一手的花臂，像个街溜子，不过态度很好，对人客客气气的。
门开了，两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林子面前，先开口的是体育老师，一贯的粗嗓子：“你怎么被锁在教室了？你们班同学锁门怎么不注意一点。”
林子对他有种共鸣，总觉得是一类人。
男人听体育老师的话，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最后微笑着对林子说：“这么晚了，咱们先回家吧。”
林子完全可以说不认识男人，然后跳到体育老师身后，但会很麻烦，就体育老师的脾气，指不定会报警，然后找家长，说实在的，她不想惹麻烦。她走出来，与男人保持距离。
体育老师关上灯，要锁门，林子阻止他，胡乱扯了一个理由，说班上的锁丢了，大家都不锁门的，体育老师信了，真没锁门，走出教学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他嘶了一声，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打着手电筒。
林子看他一眼，心想他比自己还迟钝。
体育老师锁了学校大门，对分道扬镳的两人嘱咐了几句。还别说，这几句话说的挺像样的，贼有保安的派头。
林子还在对体育老师离开的背影发愣，浑然不知男人蹭近了距离，手电筒照过来，她吓了一跳，连往后推，她语气凶狠：“你踏玛离劳资远点，否则劳资对你不客气。”她暗中甩了甩衣袖，试图木棍滑下来，然后出其不意地朝男人的头一棍打去。
男人没有再靠近林子，眯着眼，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打量林子，然后笑了：“想什么呢你。”语气宠溺。
林子心想你靠近了就知道。男人拿手电筒往前照，说：“走吧，你妈很担心你。”
林子握住棍子，才发现男人很高，她跳起来都不一定能打得到头，要不敲他肩膀，算了算了，这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她还在想计策，见许蔼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
她终于皱起了眉：“担心我在外面死不了？”
男人本来是要动脚的，听林子这么一说，顿下了：“我知道你和你妈感情不太好，你对你妈有怨言，这很正常，但她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十恶不赦，她心里也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林子曾经因为妈妈这个称呼对林辰有过好感，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毫无预兆地，她见到了林辰——她的妈妈，她像作文里那样，感叹什么啊！我伟大的母亲，温柔、善良，她就被她妈掐脖子，她妈面目可憎的表情，把她心中的小作文打散了。
她奶奶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拉开林辰，然后两眼要闭地交代遗嘱，林辰呲牙咧嘴地瞪着林子，还摔了一把奶奶。奶奶摔倒在地，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林辰这才去搀扶奶奶，林子急急忙忙地也去扶奶奶，林辰触电似地缩回手，没再动了。
奶奶躺回床上，重重咳了好几下，对林辰招了招手，见林辰犹豫着，奶奶推了推林子，林辰这才走到奶奶床边，前一秒无动于衷，后一秒哭哭啼啼起来，林子看着林辰，厌恶地皱起了眉。
后来，林子跟在奶奶说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身后，无端地被推了一把，差点被车轮碾压，她才知道反应过来第一次见面，林辰就想掐死她。
“你是她第几个男人，这么了解她。”林子毫不畏惧地对眼前的男人嘲讽。
男人顿了顿，说：“最后一个。”
“哈哈哈～～。”林子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你说什么，最后一个，哈哈，这是bia ……。”
“住口。”男人快速打断她，语气严肃：“有些过往，与你无关，你不需要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可你妈也是无辜的，你妈受到的伤害不比你小。她没法把你当女儿，更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跟她商量好了，送你去城里读书，如果可以，考上城里的大学，以后留在城里工作、结婚。”
林子轻蔑地一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和解。”男人认真地说：“以后我会照顾好你妈，也尽可能照顾好你，让大家都好过一些。”
哪有上赶着给人当后爹的。林子烦躁地吼了一声：“吗的，你有病啊！”
高大的男人塌下背，小声嘀咕了什么。许蔼惊讶的“啊”了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林子挠了挠头：“别跟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爱跟她干嘛关我屁事。还有她不拿我当女儿，我也没拿她当老娘，所以你也别赶着当后爹。”
林子抢了男人手中的手电筒，撒腿往相反的方向跑，男人在后面喊：“你去哪？林子。”
林子边跑边回：“离家出走。”跑了一小段，她停下喊：“去城里。”然后凭借手里的电筒，甩下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