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家长会的是母亲,白薇焉了下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转学。周佳丽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最后一次转学了,让白薇安心学习,白薇虽然年纪小,但一双眼很老练,看得出这是母亲的谎话。真不明白,大人无所不能,为什么要对小孩子撒谎。
白薇没有反抗的能力,再次踏进陌生的学校,由于周佳丽的粗心大意,她穿着上上所学校的校服,“引人瞩目”的往校门口走,保安很快注意到她,把她拦下,态度恶劣地问:“你是哪所学校的?怎么跑我们学校了。”
白薇回头看周佳丽,周佳丽早就坐上车离开了,她只能自食其力。她耐心地跟保安解释,说:“对不起叔叔,我是转校生,还没分到校服,下次一定不会了。”她笑得很甜,还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保安的态度缓和了些,半信半疑的要给她班主任打电话:“小朋友,你是哪个班的?班主任叫什么?”
这些母亲都没说,但这并不妨碍白薇解决自身处境,她挤了挤眼睛,眼眶湿润了,她把哭声调在一个并不刺耳音域,哇哇哭起来。
保安慌张起来,笨手笨脚地哄白薇。这个时候白薇收放自如,她停止哭声,一抽一噎的,哆嗦着,像是极力忍着什么。这一连套动作,打动了保安,他领着白薇去了校长办公室,又人前人后的,带着白薇到了班门口。
转校第一天就让人看到一张哭花的脸,白薇不想,她扒了扒眼泪,学母亲掸了掸衣摆,紧了紧书包,微笑着走上台阶。其实她不做这些,班主任也会让大家鼓掌欢迎新同学,她好像也注意到了,然后对自己不必要的举动感到一阵羞愧。
班主任让她自我介绍。
她脸颊红扑扑的,磕磕绊绊地说:“白——薇。”
班主任温柔地笑了,随后给白薇安排了位置。白薇穿过一重热枕般的眼神,来到班主任指定的位置,一坐好,她就感受到后排灼灼的目光,更羞愧了。
真不应该。这帮天真的孩子,完全不需要她讨好,她只需说几句中二的话,买几包零食,摆出好看的洋娃娃,就会成为焦点,被人簇拥。
所以她的那套生存技巧是多余的。班主任在带着同学们读课文,她看了眼班主任,轻幅度转头环视一圈,很快她明白了,班主任是焦点,全班簇拥的对象,与其讨好读书拖着长音的同学,不如讨好班主任,想到这里,她大声朗读起来。
有了目标,人精神了许多,连早上不愉快的事也忘了干净。下午放学,母亲忘了来接她,她坐在教室里,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实际上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班主任的一举一动。
班主任挂了电话,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妈妈马上就到了,我们再等等。”
她乖乖地点头,认真地写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多亏她的母亲,讨好班主任异常容易。等了许久,周佳丽依旧没来,她怯怯地借了班主任的手机,拨通了雷北的号码,嗓音很甜地说“喂,哥哥,我是白薇,我现在在学校写作业,妈妈今天有事不能来学校接我,哥哥有没有空呀!可不可以来学校接我。”
乖巧、懂事。
大人都喜欢这样的。
雷北静了一下,惜字如金:“好。”
她把手机还给班主任,说自家哥哥回来接自己,然后为周佳丽辩白:母亲很忙,母亲很辛苦,希望老师能谅解。
班主任眼泪差点掉出来,又摸了摸她的头。还好她梳了两个滑溜的辫子。
轰隆巨响,雷北骑着摩托车招摇地出现在校门口,他的身后是一帮不三不四的青年,色彩艳丽的头发,花里胡哨的衣服,坐在摩托车上,脚抖个不停。
保安立马戒备起来。两帮人马会聚在校门口,路过的人探着头,试图打探点什么。
雷北一脸凶神恶煞的走到保安面前,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我来接……我妹妹,麻烦你给通知一下,我不进学校。”说实话,雷北很忙,要不是接到了白薇的电话,他才不会跑到这令人头疼的地方。
他并没有进学校的打算,而是拨通了电话,懒懒地说:“到校门口了,快出来。”
班主任愣了一下,才带着白薇离开办公室。
白薇打电话时特意念重“学校”两个字,但雷北毫无收敛,有点阳奉阴违,这令白薇很不高兴,她抬头看了眼班主任,班主任很严肃,这与她笑脸盈盈的模样大为不同,也对,她面对的是成年人,不是天真善良的小孩子,所以面对成年人一定要有一套手段,最好是高明的。
白薇甩开班主任的手,小跑过去,一把抱住雷北的腿,昂起头,露出甜美的笑容:“哥哥,你来了。”
雷北挑眉看她,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班主任勉强笑起来,她应该说几句家长,比如要准时接孩子,要多关心孩子,说不出口的,亡命之徒不信人之初性本善,不喜束缚,好言相劝不过是多此一举,所以她能维护正义,却不能当勇士。
雷北拎小鸡似的把白薇提到摩托车上,班主任对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他胡乱应了一下,骑着摩托车走了。
白薇扭头,想看班主任,被轰鸣声吵得耳疼,也就没了兴致。
乖巧、懂事、可怜,今天的表演堪称完美。
不是回家的路。雷北骑着摩托车来到老城区,这里的楼层破败不堪,一抬头就能看见摇摇欲坠的砖瓦,墙缝里满是青苔,空气里弥漫着水沟的恶臭味,白薇捂了捂鼻子,跟在雷北身后。
这帮人提着棒球棍,流里流气地爬上楼道,墙面贴了很多小广告,和墙一样黢黑。几个人物理性破了一扇贴了福字的门,来到客厅,雷北把白薇抱到饭桌前,平平淡淡地说:“把作业拿出来写。”
白薇的作业早就写完了。她翻出习题册,开始检查对错。
一帮人没管客厅的她,全涌到一间屋子里,然后是恐吓、殴打声。白薇皱起眉,她发现有道题,错了,这完全是粗心大意导致的,她需要专心一点,拿到一百分,筑起高塔,站在高位,顺其自然的鄙夷比她还矮的人。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高亢的辱骂声,刺耳的破碎声,还有惨叫声。过了一会儿,雷北走出来,他悠闲地坐在白薇对面,食指沾口水,点了点手里的一叠钱。
呜呜咽咽的声从屋里传到耳边,像濒临死亡的狗在喘息,白薇抠了抠耳朵,不管用,小脸皱了起来。雷北喜逐颜开,声音带了点耐心:“怎么,不会?”
白薇听到的是赤裸裸的讽刺。她检查背面,与背面相连的是新的章节,还没学过。雷北误会了什么,但不妨碍他质疑白薇。
“很难吗?”雷北不厌其烦地问,他凑上前,一看是English ,又坐了回去,还换了条腿翘。
白薇慢条斯理地写起了新的章节,没学过,并不代表动不了笔,再新的章节也藏有旧的知识点。
雷北数不完手里的钱,他堆了堆钱,走到门前,监狱长似的打开了门,他挥了挥手,里面的人退到他身后,他迈腿进去,没走几步,却进入了房间,对着角落里,瑟瑟发抖、浑身赤裸的男人,恶声恶气地说:“这次算你好运,暂且放你一马。记住,再凑不出钱,就拿胳膊拿腿抵债。”
雷北走出来,朝白薇喊:“走了,该回家了。”
要债花不了多少时间,人是不经打的,但天还是黑了,主要的原因是在路上花了点时间,以及在学校花了点时间。
雷北走前,捏了捏白薇的脸蛋,肉嘟嘟的,提醒他白薇还是个学生,他应该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她,比如吼她,或是瞪她,都不太可能,她是老板的女儿,她长大后可能会继承老板的衣钵,骑到他的头上。
希望她长大后,肚子不要跟老板的一样大,否则老大像个孕妇,手下的人怎么凶得起来。
白薇搓了搓脸,她不喜欢雷北掐她脸,她认为她和雷北是平等关系,不需要彼此讨好,所以他应该尊重自己,而不是对待小孩子一样,居高位戏弄自己。
这里是高档小区,白薇住这里,安保系统比学校好了不知几个档次,所以雷北嫌麻烦,在路口就放下白薇,走了。
白薇拉着肩带,佯装欢脱地往前走,其中路过一户人家的院子,听到狗叫声。一条黑狼犬,黑得发亮,体格强健,十分警惕,有点风吹草动,就呲牙咧嘴,狂吠不停。
在铁栏杆里,它对白薇露出獠牙,以及唾沫,黑色的眼珠子盛满了怒意,如果没有铁栏杆,会是癫狂的杀戮,就像它的獠牙,应该咬在脖颈处,沾上鲜红的血。
白薇感到热血沸腾,她觉得自己能与这条黑狼犬感同身受,共同喘息,但是黑狼犬对她抱有敌意。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扎根,她要告诉它,她是它的朋友,不是它的敌人。这令她很苦恼,母亲只演示了如何讨好人,从没演示如何讨好一条狗。
她从书包里取出火腿肠,耐心剥了皮,扔到草坪里,黑狼犬走过去用鼻嗅了嗅,不屑一顾般掉头就走,再次冲她吼叫。
她拍了拍手,神情落寞的走了。摁了几次门铃,周佳丽还是没有开门,她熟练地从地毯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
悠扬的歌声从二楼传来,她放下书包,先去厨房看了一眼,周佳丽最近在减肥,冰箱里全是蔬菜、水果,实在提不起兴致,她倒了杯牛奶,走上二楼。
二楼有一间舞蹈室,里面有张不大的圆桌子,正对窗户,周佳丽钟爱的唱片机就摆在桌子上,白薇不能直接推门而入,因为突兀的她,会影响母亲的好心情。
周佳丽穿着贴身的旗袍,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悠悠地转着圈。周佳丽一直想读舞蹈学院,尽管她没有任何舞蹈基础,甚至对舞蹈不甚了解,但她有台唱片机,不断为她加油打气。
落针停止转动,周佳丽停了下来,像编织的美梦碎了一样,周佳丽有些茫然无措。白薇敲了敲门,走进来,然后把牛奶端到她面前。
她接过牛奶,淡淡道:“去写作业吧。”她走出舞蹈室,高跟鞋踩得哒哒响。
白薇看着镜子对面的自己,对面的人对她露出怜悯的表情,这让她很烦燥,她需要那条狗,替她咬碎那面镜子。她走下楼,在楼梯口看见母亲倒掉牛奶。
周佳丽看到了她,走过来,淡淡地说:“一会儿,阿姨会来送饭。”然后面不改色的径直走上楼。
她愣愣的站在楼梯口,她喜欢喝牛奶,她忍痛割爱献给母亲,为什么母亲不能忍着对牛奶的厌恶,抿一口。
母亲真的不明白吗?不明白自己的讨好。
没多久,门铃响了,白薇去开门,阿姨笑眯眯地打招呼,白薇冷漠地看着阿姨,不搭话。
阿姨坚强而乐观,她热情地给白薇摆上饭菜,然后端着另一份饭菜,笑容淳朴地对白薇说:“我去给夫人送饭。”
是的,父亲不在的日子,白薇与周佳丽分开,各吃各的。今早父亲就已经走了,周佳丽没必要继续对白薇笑,要等到下一次转学、搬家,周佳丽才会对白薇笑。
阿姨下了楼,春光灿烂般的笑容敛了下去,换上一副勉强的笑容。这个时候白薇胃口大开。
从母亲的言传身教,她学会了如何讨好人,以及如何面对无关紧要的人,后者她炉火纯青,但前者……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再模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