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车水马龙的热闹、喧嚷,这的街道清清冷冷的,三层高的楼房就已经算“高楼大厦”、“豪宅”了,一条阔阔水泥路,不平坦,几道裂纹,和深浅不一的路面颜色,像是缝缝补补过的,粗布铺成的马路。
白薇是来避难的,花岭村的确是个避难所,倒不是说这里牢固、安全,而是不辞劳苦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大多不愿,也实在想不到。
她质疑过雷北,说:“荒郊野岭的,你是打算绑架我?”
雷北笑了,一串洪亮的嗓音,像极了小人得志,“我要是绑架你,你一定是幕后黑手。”
显而易见,雷北的心情很好,他在花岭村转了一圈,莫名的精神抖擞,白薇想他是对这个养老的地方感到很满意,要是他真打算在这叫不上名的小山村颐养天年,将来还是各走各的,毕竟他不算什么,至多算个司机,还是哪哪都不靠谱的那种。
白薇走进小卖部,眼睛溜了一圈,利落地挑了了几只笔,笔身印有卡通图案,颜色偏淡,落了灰似的旧,让人提不起兴趣,白薇是不喜欢这几只笔的,不止是这几只普通的笔,小卖部的任何东西她都不喜欢,过于浮夸的玩具,劣质的辣条,有异味的本子,这里的东西不新鲜,都是被淘汰的旧货。
花岭村是落后的、封闭的,抓不住大城市的尾巴,这里的村民过于朴素,直白地说是孤陋寡闻。
金黄色的光穿过灰扑扑的玻璃,泼在柜台上,零食包装袋上反着黄灿灿的光,这样的光不知照了多久,“爆晒”过的零食,总让人觉得已过期,才会肆无忌惮的摆在这。
白薇把笔放在柜台上,要结账。
小卖部的老板娘,胖胖的,穿着花绿的连衣裙,描着两条浓眉,涂着不均匀的粉,嘴唇抹了一圈又一圈的口红,一张臭脸对着小电视,看也不看白薇,语气慵懒:“五块钱。”
白薇摸了摸兜,才想起换外衣时没摸出票子,她迟疑着还要不要,五块钱的东西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弃了也好,留下也好,都是无所谓的。
“算了,我不要了。”
小卖部老板娘扭过脖子,大脸皱着,面色不善:“不要就放回去,耽搁人做生意。”
白薇的身后也就两人,且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也不是大人有大量,而是白薇不愿与乡野粗人争什么,她抓起笔,要往回走。
“五块钱是吧,我这刚好有整。”白薇还没掉过头,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以及一张票子。
白薇闻声抬头,是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身量瘦,但不柴,皮肤偏黄,眼角有几道褶皱,但眼睛很好看,热情、亲切,星星似的点在瞳孔中,弯着嘴,嘴角流露出温柔的笑意,看到这会以为女人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女人的仪态中又透着坚毅的气息,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走过斑驳岁月,一点一点沉积的。
“我说牛大姐,孩子买学习用品是好事,你是生意人,得把目光放长远,”女人拿出手里的笔袋,“这个多少钱,一块结给你。”
都是一个村的,同一辈的人,牛大姐面色缓了过来,带了点虚假的笑:“笔袋五块钱,一共十块钱。”
女人从一叠皱巴的票子里,又抽出一张五元,递给牛大姐:“牛大姐,你这电视离你太近了,对眼睛可不好。”
牛大姐皮笑肉不笑:“眼睛拿来不就是用的,该用用呗!”
女人付了钱,准备走,白薇喊住她,“谢谢阿姨。”村里喊人都是“嬢嬢”、“姨”之类的,也就书上教的是“阿姨”,也就大城市里的孩子这样叫。
在村里,你喊“阿姨”不会显得嘴多甜,但会显得很有礼貌,很客气。
女人笑得跟朵花似的,微微弯了腰:“就几毛钱,甭跟阿姨客气。”声音洪亮,而平易近人。
白薇乖乖地点了点头,不知觉勾唇笑了。
要说好感,故计得讲究天时地利,白薇对道貌岸然的老师没好感,对行事严厉的教学主任也没好感,这些个人,第一眼,就让白薇讨厌,明面上对你笑,背地里拿你当闲言碎语打发时间,列出冠冕堂皇的说辞,处处彰显自己的社会地位、社会经验,忽悠孩子,都是这么一套,白薇早就看透了。说漂亮,女人的确称不上,说和蔼可亲,白薇见过更甚的,女人最大的魅力,是真,真心的真,所以在一帮歪瓜裂枣中,女人是好看的。
没钱的孩子,几只买不上的笔,态度恶劣的小卖部老板娘,好看的女人,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
一栋小楼房,白薇住这,房子是新盖的,装修风格简约大气,就居住环境来说,倚山傍水的,不差,比她原来住的岌岌可危的破楼房好多了,但是,比郊区还偏僻,这里没有公交车,偶然可以看见拉猪的车,三轮车比较常见,锈红色的,颠簸地驶,功能强大,能拉猪,能拉人,还能拉苞谷、柴枝等等。
雷北也搞了一辆三轮车,有事没事,开着这辆三轮车,来看白薇。他没和白薇住一块,在街道后面,修了一栋平整的三层房子,就这么一栋房子,村民都在猜是哪家外出挣了大钱,衣锦还乡来着,都投出羡慕的目光。
幸好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否则真有可能坐着三轮车上下学,白薇暗自庆幸着。
雷北下车,拎着一提书,走进客厅,把书放下,看了一圈室内装修,满意地点头。
“对你处心积虑的成果感到很满意吧?”白薇冷笑着说。
“还行吧。”雷北知道,说得越多,白薇就越会抬杠,和几年前不爱说话的人不一样,这丫头,嘴巴越来越毒了。
“我父亲什么时候会来?”白薇问过几次,但雷北不肯说,都是含糊过去的。
雷北摸裤兜,想掏烟,动作一顿,没了后续,他反问:“真想知道?”
白薇怒瞪他一眼,意思很明显。
“不好说,风声太紧,一帮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老板,要么拉老板下水,要么反水,上面还有条子,蛛丝马迹地查,一时半会儿,老板是不能冒出头了。”
雷北的话添油加醋的,不全真。白薇半信半疑,她信的是雷北不会拿她怎么样,用她威胁白成山,不是个好筹码,一是她在白成山心中未必重要,血浓于水,在疑心很重的白成山眼中,真不算什么,二是雷北摸得清局势,一窝蜂乱的时候,抢是要打出头鸟的,实实在在捞不着好处。
疑的是雷北接近白薇这事本就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不过他太低调了,让白成山也迷糊,以为他是真不想再干打打杀杀的日子,想换个轻松的活,白成山拿白薇吊着雷北,雷北拿白薇当幌子,所以雷北和白薇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又互相猜忌。
电视信号不好,雪花声刺啦刺啦地响,白薇关上电视,无趣地倚在沙发上。雷北要走,临门问了句:“这没什么娱乐的地,街道上有家新开的台球室,去吗?”
白薇拖着脑袋看他。
他补充地说:“我开的,去捧场吗?”
白薇没说话,换了鞋,一脸苦大仇深的蹬上三轮车。
清晨的阳光柔柔的,从天际飘忽落下,覆盖树梢,小鸟叽叽喳喳的,大概是随性惯了,怎么开心怎么来,不似笼中鸟儿,恭敬地站着,不管什么品种,都学百灵鸟啾啾。
鸟儿快活的歌声传入许蔼耳中,平日里的清晨都是梅倩的笑声,不记得为什么笑了,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她却乐呵呵地笑,现在只有鸟叫声。走急了,鸟叫得烦人,走慢了,又不自觉走得越来越快,还是叫得烦人,路过王雪雪家的空屋子,许蔼走得更快了,急吼吼地,不一会儿便感到燥热,这一热,心里那点难过,暂时退下。
她喊苟安安,比往常多喊了几嗓子,没办法,以往都是每人喊一声,苟安安就出门了,现在她多担了两个人的活。
苟安安的话少了些,许蔼的话多了些,有意无意地开开玩笑,说说趣事,苟安安要么笑笑,插几句话,要么洗耳恭听,不做评价,”尖酸刻薄”的话,屈指可数,也就尤冰在时,能冒出一两句。
还是在二楼楼梯口,三人“分道扬镳”,许蔼进教室,放下书包,收收作业,理理放在桌面上。
铃声铛铛地响,经久不衰似的,在心中一直响个不停,年迈的班主任步履蹒跚地走到讲台上,他身后跟着一个女生,皮肤像雪花膏一样白,齐刘海,翘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有神,穿着亮纱连衣裙,一双铮亮的小皮鞋,全班男生都热血沸腾了,连女生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是真的漂亮。
班主任搁下水杯,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女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一阵卖力的掌声,
“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白薇向前走了一步,毫不怯场:“同学们好,我叫白薇。”
班主任:“白薇同学是从大城市转来的,对我们村,对我们学校都不太熟悉,希望同学们能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中,帮助新同学适应适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团结友爱。”他指了指许蔼旁边的空位,“白薇,你就坐在班长旁边。”
白薇走过去,看见一摞作业本上的笔袋,崭新的,是女人手上的笔袋,这种事,大多是巧合,但白薇几乎一眼认定,班长是女人的孩子。
班主任发话:“许蔼,白薇在班上有什么不懂的,你要多帮帮,帮助同学适应新环境。”
许蔼:“好的,老师。”
说实在的,这人和女人长得不像,骨架子都细,可面部轮廓不像,眼睛倒是十之有八的像,白薇用余光打量着许蔼,心里不由地想,假使女人不是为了给孩子买笔袋,自己一定遇不上女人,更不会对女人有好感,从而想起母亲,厌恶、憎恨,如潮水般涌来,这些都是母亲留给自己遗产,不由分说,强加给自己的。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在母亲手下讨生活,对母亲笑,对母亲百般讨好,通通是错的,母亲早就知道她跳梁小丑的行为,却耍着她,不挑明。
同是母亲,却不能一概而论。
下完课,许蔼急不可耐地自我介绍:“我叫许蔼,是(1)班班长,欢迎你来到我们班,成为我们班的一份子。”
白薇笑了,两只醉人的小酒窝立马跃上脸颊,“我叫白薇,很高兴认识你。”
热情好客的凑过来,要跟白薇认识认识,内向的,远远注视白薇。
白薇不想搭理,但许蔼挺直腰板,纪律委员似的守着白薇,生怕班上同学出言不雅,让场面难看。
白薇注意到了,来说话的人大多讲了几句话,发现说不下去,都把话全移到许蔼面前,俏皮的话,酸涩的话,粗糙的话,她都听着,会伶俐地反击,会宽慰地安抚,明事理地说教,谈话间,她不占上风,却能让场面收驰有度,围在她桌前的,也许不是来找她聊天的,但她桌前是个聊天的好地,总之,是围着她的,这说明她的人缘很好,在班上深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