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耐着性子,观察着许蔼,她品学兼优,待人真诚,做事顾全大局,所以她人缘好,不是没有道理。
越是挑不出毛病,白薇就越固执地观察许蔼,伟大的人,很少,不完美的人,比比皆是,想想,你知道的无私奉献、不求取所的人,大多是在书本上,你要是走过大江南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会不以为然,但你要是在一个小山村里,养鸡喂猪的,过着单一的日子,听得最多的是东家长西家短,“大多”这词,可以去掉。
翻开书,是简而易懂、善恶易辨的童话故事,笔墨不重,但充满了传奇色彩,主角真挚善良,反派虚情假意,贪婪成性,书中刻画的主角一定是好看的,然后才是善良的,而反派人物无一不是尖嘴猴腮,然后是邪恶的。
童话故事情节单调,却让人难以忘怀,不仅仅是两个个性鲜明的角色对比,而是其后蕴含的哲理。哲理名言是要反复咀嚼的,孩提时期,都是要错过的,看了过后,只懂得好人就是做好事的,坏人就是做坏事的,这句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却在无形中否定了人性的复杂。
随着年龄增长,人是会成长的,再读童话故事,便有了不同于小时候片面的理解,你会发现,主角与反派所求的相同,美貌、财富、爱情,假使文字没有刻意放大反派的面貌,不再直白地说反派爱钱、爱美,爱攀高位,那么你会发现,两方势力在一开始就不是能对峙上的,一弱一强。
注意,这里占据弱势的是反派,反派除了满是缺点的宠物、不堪一击的军队、派不上用的魔法,只有空荡荡的城堡。反观主角,主角有彼此关爱的家人,各路仗义相助的朋友,以及无脑跟从的路人,除去外貌,这样的主角从一开始就不普通。
有人反驳,反派有暗黑魔法、有军队,主角可没有。试想,反派有军队,为何凡事亲力亲为,要么是军队不中用,要么就是反派是个纸大王,唬不住军队,按主角极品路人缘来说,军队临时倒戈,也不无可能。
前面说过,是派不上用处的魔法,“魔法”听起来就让人心驰神往,听起来有无限可能,实则,绝无可能。
想想,反派有暗黑魔法,还需要不择手段迫害主角?还需要费尽心机谋财夺权?暗黑魔法不能让反派有一副好的皮囊、点石成金、登上权力的顶峰,那么“暗黑魔法”四字,是否噱头过重?
主角团以多欺少,场面变得滑稽起来。
这个时候,主角团只需一口咬定,反派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读者就感同深受,一同唾弃反派。
这里是一棍子打死的,全因反派面目可憎,主角团义正严辞,所以没有确凿的证据,反派就这样定罪了,是列举不出证据?
当然不是,只言片语中,你知道反派残害百姓,杀人放火,不过寥寥几笔,更多的着笔是反派龇牙咧嘴要迫害主角,很可笑,反派之所以罪大恶极,不是祸国祸民,而是处处与主角为敌。
读者看得出来吗?你要是对童话故事庖丁解牛,不就是在钻牛角尖嘛!再说,你跟小孩子讲什么道理,孩子只需要知道主角美丽勇敢,充满大智慧,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就行,就是小孩子的读物而已。
所以大人都默契地认同主角几近完美,任何积极向上的词,都可以拉出来安在主角身上。
大人说主角勇敢,于是孩子变得勇敢起来,大人说主角聪明,于是孩子也觉得自己聪明,大人说主角善良,于是孩子学会了善良,学习就是这么简单!
再回头读童话故事,你会发现,反派坏得不够彻底,愚蠢地执着于除掉主角,借而高枕无忧,也是,童话故事里的反派能坏到何种程度!主角一路艰难险阻过来的理应有个好的结局,够了,请看看,主角只需稍稍帮助一只小动物,一传十十传百的,就能凭借感人至深的善意行为,坐实了好人的名头,从而“征服”动物界,这就是一步一个脚印!
反派的下场,令人大快人心,紧接着用主角美满的结局收尾,就让读者意犹未尽,浮想连篇。
白薇对童话故事不排斥,排斥的是童话世界,童话世界浪漫,绚丽,是善良的主角所居之地,也就是说,童话世界是粉饰过的地狱,那该是踩在脚底下的,为什么要高高地捧着、敬着?
许蔼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她不善于拒绝,但也不会轻易接受,在她能力范围内,有求必应,关乎行为举止是否恰当,她会思考再三,再做抉择,不算美丽,却很大方,她有,就不会吝啬于人。种种行为,忽略掉无足轻重的毛疵,许蔼是完美的不像话的,这么说,许蔼是个闪闪发光的纸片人。
白薇挑不出许蔼的缺点,要是非要抓着外貌、健康说,显得自己自乱阵脚。对,许蔼是敌人,她太贴切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了,正因如此,白薇嗤之以鼻的童话世界,爬上头顶,压得白薇喘不过气。
童话故事里的主角凭借着自身光环就夺得大家的喜欢,凭什么?在周佳丽手下讨好的自己算什么?算反派养的宠物,再乖顺也是讨不到半点的好。
白薇把手里的童话故事书还给许蔼,饶有兴致地问:“你很喜欢看童话故事?”
“也还行,书一类的,我都喜欢看,目前倒没有特别喜爱分类。”许蔼双手捧着书,放进抽屉里。
“你好像很喜欢这本书。”
“主要是这是我妈从外省回来,特意给我买的,我妈也不知道买什么书,也就是看这本书上的插图好看,才买的,对了,你就读完了?”
白薇点了点头,问:“这本书你看完了?”
“我看书看得慢,看了有三分之二了,最近忙着学习,搁置着,一直没看。”
“你觉得好看吗?”
许蔼想了想,说:“前几篇的故事情节曲折丰富,妙趣横生,后几篇应该也不差。”
白薇歪头,不赞同地说:“我觉得是天马行空,人物刻画不够饱满,主角懦弱无能,实在看不出主角斗智斗勇,善良果决,也看不出反派阴险狡诈,凌强欺弱,我倒是觉得主角心思深沉,反派愚不可及。很多情节莫名其妙,极其生硬,还有故事结局都是千篇一律,毫无新颖。”
许蔼浅笑,说:“看得出来你有认真读过这本书,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对这本书的感悟、见解颇深,看得出来是有认真思考过,读书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嘛!”
白薇觉得好笑:“我还以为我的观点与你不同,你会和我争辩。”
“人云亦云,有个性的人就会越来越少,物仿物,出彩的东西岂不是要灭绝。”
白薇低声喃语:“所以好的东西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你说什么?”许蔼问。
“许蔼,当我忠诚的朋友吧!”白薇郑重地说,她睫毛浓密,清亮的眼睛目注许蔼,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庄重的仪式。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呀。”许蔼回应她。
白薇有意味地笑了,但是对称的酒窝掩饰下,这笑容天真浪漫,“你不明白,就这样答应我了,以后反悔也来不及。”
许蔼不明所以:“反悔什么?当朋友有什么可反悔的,再说了,你又不会欺负我。”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欺负你?”
直觉,你打不过我。许蔼选择第三个答案:“欺负我对你又没什么好处,再说了,是你主动邀请我当你朋友的,看得出你是喜欢我这个人的,既然喜欢,又怎么会欺负我。”
“就这?”白薇哭笑不得,说:“万一欺负你能让我感到愉悦呢?”
欺负人还能感到愉悦,这不是变态么!许蔼说:“你会打架吗?”
会,亲手打,借手打,白薇都做过。她对许蔼买关子:“说不好。”
许蔼还在以为她在打趣,装作跃跃欲试的样子,神往地说:“我还没和朋友打过架。”
白薇挑眉看她。
许蔼是第一个答应做白薇忠诚的朋友,但白薇第一个忠诚的朋友却不是许蔼,而是王佳雪。
原来的(1)班有大雪和小雪两道雪,小雪是王雪雪,转学了,于是班上只剩大雪——王佳雪。
王佳雪坐最后一排,她的位置是固定的,倒不是老师特意划出去的,而是那个位置被她独占。她和班上的每个女生都说得上话,但和班上的每个女生都不熟,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整个人忧郁、孤僻,一说话,干架似的,气势很足,让人很难联想到忧郁。
两人是从校外开始的熟络起来的,王佳雪有一帮校外的朋友,说得不好听,是狐朋狗友,成日里找乐子,找着找着,找到了雷北开的台球室。雷北当老板,很不着调,爱开不开的,要么不接客,自己玩,要么搞消失,因此店门能关上好一个星期。
这帮小混混也就窝里横,看到雷北一手的花臂,都杵着不动。后来都单方面要认雷北当大哥,这帮人打了几斤白酒,包了间小饭馆,请了关老爷,摆了一排的碗,要桃园结义,这事没通知大哥,于是大哥不在,一帮小弟喝过酒,就开始抱团痛哭鼻涕,不到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跑到台球室门前睡下。
雷北到台球室门前,好几具发臭的尸体躺在哪,还时不时诈尸一下,他皱了皱眉,生平第一次请派出所里的条子,来收拾这些扰乱市容街貌的痞子。
小弟们酒醒了,都跑到台球室门前哭爹喊娘的求大哥原谅,声泪俱下,搞得雷北想提杆打人一顿,他刚开口:“行了,不准哭。”
小弟们得到命令,还就真不哭了。
雷北尚未抡起的球杆,竖立着,在小弟们的眼中,雷北手持长棍,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处。雷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收了一帮小弟。
这帮小弟平日里大哥大哥地喊,还给雷北打理台球室。王佳雪也就经常出入台球室,就这样跟白薇聊了起来。
王佳雪这人不难相处,但你要理解她就难得多。她喜欢听歌,时常挂着耳机听歌,随身听里的歌都是一个类型,倒差不差的曲调,歌声嗲嗲的,听不清歌词,就当是在哼,悲痛欲绝地哼,还不够,还需要拖着一口气似地哼。
她喜欢看书,书因为不出名,就以小众来称,带点逻辑看,会吐槽这是什么玩意,不带逻辑看,就是流水日记,所以你不能指望书里有什么名言佳句。
沉迷听歌、读书时,她总是无精打采,言谈举止沮丧得不得了,实实在在偏离了现实。
她回归现实,也不能说是好的。粗俗不堪的话语,张口就来,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撸袖干架,有酒就吹,有烟就抽,所以她在学校的那种一半偏离现实,一半游走在现实的状态是最佳的。
她的眼神总会不知觉瞟向雷北,白薇问她:“你在偷看什么?”
“没什么。”她的表情讪讪的,使得白薇的猜想更近一步。
她是天生的傀儡,没有自己的主心骨,常从歌、书里借情绪,但她又是一个缺少共情能力的人,所借到的情绪都是空无的,外表强悍,内心就是一捧散沙,这样的人慕强,渴望轰轰烈烈一场纠葛,从而铸就一颗坚韧的心,但是她的生活风平浪静,她也不够能力掀起大风大浪。
要是嗅到一丝血腥,她不会逃跑,而是靠近。
对白薇来说,王佳雪是忠诚的朋友,她的忠诚,来自发烂的骨头,白薇不会给她一副新的骨头,只会残忍地告诉她,有些东西,一旦坏了,就再也修复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