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晨曦里,一名清瘦少年背着竹篓准备出镇。
因为没有野兽的侵袭,小镇的围墙被与枯木无差的栅栏给代替,而在栅栏的大门口则有名穿着破烂的邋遢汉子,没有在意初春的寒意,躺在那破木桩上晃着二郎腿,挺不像样。
“哟,小子,又出去采药?”
邋遢汉子盘腿起身,笑着向准备出镇的少年打了声招呼。
少年姓陆,名久安,曾听镇上老人所说,这名邋遢汉子是镇上的守门人,以前当过兵,后来退役回镇才当上了守门人,但镇上泼辣的妇人们嚼舌根时又常和自家小孩说,哪有什么光荣退伍,不过是个没种的逃兵罢。
汉子脾气不算好,偶尔听到的话会跳起脚跟怒骂几个臭婆娘。
比如老子上战场杀敌时你们还捧着两坨赘肉喂奶呢!一群娘们懂个屁?
可惜小镇上的妇人哪有省油的灯?捧起自己胸脯就嘲笑还未娶妻的汉子是不是没奶吃,惹得汉子脸红脖子粗,转头睡大觉。
陆久安不明真相,不做评价,但每当对方向他打招呼时,他还是会点头示好后再走出大门。
不过今天,陆久安停下了脚步。
因为门口来了几位访客正好拦住他的去路。
访客分三批,一对青袍男女并肩而立,一对是体态魁梧的老者牵着灵性男童,一对是体态婀娜的美妇人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没太多共通点,硬要说的话,或许只有都穿着与陆久安身上破旧衣衫完全相反的锦衣华服,长得都很好看。
几人看到陆久安先是一愣,但表情很快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不屑,有讥讽,有漠然,有可怜,更有的视线直接越过了陆久安望向小镇更深处,目光炙热。
陆久安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出道。
小镇每年总会来这么几个访客,然后带走镇上的几位孩童,已经见怪不怪。
邋遢汉子也撇了眼几名访客,咂了下舌,暗骂道:“奶奶的,这么急,赶着投胎?”
话很粗,让几人皱了下眉,但意外的是几人无一敢言,毕竟眼前的这位糙汉子正掌握着他们进镇的生杀大权。
邋遢汉子从木桩上跳起,提着裤子走向大门。
随手开门后,中年汉子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伸出手向每对人收了一袋过路费,便放行。
几人大多数还算知礼貌,唯独那被老者牵着的小男孩路过陆久安身边时,张了张嘴,没出声,但从口型中不难看出嘲讽之意。老者笑着摸了摸白胡,才略微收敛。
陆久安并没有在意,反而看向邋遢汉子手中小袋,沉甸甸的,感觉一袋里面少说有三十枚铜钱。
邋遢汉子见状,笑骂道:“小兔崽子看什么看,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老子这是按规矩办事。”
陆久安想了想,微微颔首,便走背着竹篓走出小镇,看得中年男子又好气又好笑。
要不是托这家伙办事的时候陆久安说过话,他还真以为这个孤苦伶仃的少年是个哑巴。
邋遢汉子随意手将那几袋沉甸甸的铜币扔到一旁,重新跳上木桩,准备睡个回笼觉。
可刚闭眼又幽幽呢喃了一句,“话说老子是不是还欠这兔崽子五个铜板?”
可很快又摇了摇头闭上眼道:“算了算了,反正这家伙留不住钱3,不如留着给老子买口酒。”
……
出了小镇门不远处是一条河,因为水路蜿蜒曲折中分九段之故,小镇上的人把这条河称作九曲河。
河上立着一作石桥,看样子有些年岁,桥下悬着一把破旧的青铜剑,比桥身的陈年之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此剑外表虽看似不堪,但在镇上与东边杏花巷那口枯井中的铁链并称两大奇物。
原因很简单,桥下悬剑意有斩龙之味,但大多数斩龙剑在经历次洪水后便被冲刷不见,而这一把……小镇百年历经三次大水,剑依旧在那,桥亦是如此。
越过桥头,陆久安并未直接进山,而是沿着河道卵石路向北走了一段距离,大约二里地之后,又向西行近百步。
那里屹立着九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盘龙息凤,看起来栩栩如生,有着顶天立地之像。
石柱下有数个小鼓包,鼓包上插着石碑,陆久安停在其中一个鼓包前双手和十弯下了腰。
这是他母亲的墓。
在陆久安印象中,她这位母亲自他年幼起就体弱多病,常年卧床。
而自从父亲失踪以后家境更一落千丈,入不敷出,导致陆久安不得不从小进山为母亲采药,调养生息,让小镇上的人不禁心生可怜。
不过可怜归可怜,但陆久安从不接受施舍。
而且更奇怪的是,当时的陆久安虽然年幼,但脚程却意外的快,一天下来总能将背后竹篓装满,一半给母亲煎熬补身,一半卖给镇子西边老陈头家的药铺。
药材中没有什么名贵之物,但凭着数量也能换些吃食,有时候老陈头看这位早熟孩童可怜还悄悄多给几枚铜钱,不过每次陆久安都会发现,出门后回头礼貌鞠一个躬。
可惜造化弄人,今年年初,刚过十五,老天爷还是让这懂事孩子的娘亲闭了眼。
老陈头看在往日卖药的情分上,便在自家祖坟里借了一块地给陆久安,让他安葬娘亲,说是等陆久安有钱了再将坟迁至其他风水宝地也无妨。
陆久安道了声谢,便转身去安葬娘亲。
那一天陆久安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站在墓前久久不肯离去。
当时邻家小了半岁的桃姓少女于心不忍,想带他回家,可当时还高了半个头的少女却发现自己居然拉不动这位清瘦少年半步。
那一日陆久安守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才恢复平常。
和往常一样,起床,采药,卖药,换吃食,只不过原来满满一篓现如今变成了半篓,偶尔还会提着一只野兔或者两条草鱼回来。
过了许久,陆久安睁开眼,起身回头看了眼来时的镇口,那里似乎又多了些人。
可能因为是最后一年,今年小镇的访客意外的多……
陆久安调整了下竹篓,转过身继续向大山走去。
他不想去掺和这些麻烦事,毕竟就算人来的再多,与他这个无福无缘的孩子也没什么关系。
……
……
小镇内一条泥巷中,少女疑惑地看着门口青年男女。
身着青袍的公子腰挂玄玉,面带浅笑,温文尔雅,而白裙的清冷女子则臂抱长剑,生得格外好看。
桃夭夭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曾经听爹爹说过,天上仙子冰肌玉骨,身如琉璃,想必指的就是这位神仙姐姐,不过那一次性子软弱的爹爹被无意间听到的娘亲狠狠教训了一顿。
对于两名陌生的来访者,桃夭夭有些疑惑,下意识看了眼隔壁家有些陈旧的房门,可里面的人似乎已经出门,这让桃夭夭缩了缩脖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泥泞之地长大的本土少女其实也不差,只是年纪尚小像似一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没有抱剑女子那么惊艳,有的只是文静内敛。
注视着桃夭夭的玄玉公子目光炙热,盯了数秒后侧头:“果真先天鞘体,苏仙子说话可要算数。”
白衣女子蹙了下眉,盯着桃夭夭许久但始终未开口。
男子笑意更胜,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按他与这名九玄山的玉女所约,一路上可相伴而行,相互扶持,最终鞘体若为男归她,若为女则归自己。
这回他赌赢了。
男子上前一步,弯腰笑问:“小姑娘,你父母可在家中?”
桃夭夭目光闪躲,如同一只受惊小鹿,最后吞吞吐吐道出两个字,“不在。”
有些遗憾,但男子并未急躁,“那请问可否让我们进屋等待?我们有要事想找你父母商量。”
面对陌生青年的询问,桃夭夭看了眼一旁抱剑的清冷女子,眉目间似乎有些犹豫。
片刻后,少女小声道:“爹爹出山下笼了,要过几日才能回。”
玄玉公子面露遗憾,再次问道:“那你娘亲呢?”
少女小声道:“爹爹走之前偷偷和我说,如果有外人来访商量要事,就让我去找陆久安,别听娘亲的。”
桃夭夭记得,这是爹爹这辈子在她面前说过得最硬气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