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山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这么被人信任着。
此时的陆久安只是手拿树枝,敲打着路边灌木避免被蛇虫咬到。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年幼时陆久安就曾意外被一只青蛇咬了一口,那是陆久安这辈子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疼得他在地上打滚,任身上沾满尘土,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在地,也于事无补,更难受的是,就算如此之疼也未曾晕厥,甚至格外清醒。
好在最后被同样碰巧进山采药的老陈头遇到,陆久安方才保住小命。
但那次经历并未让陆久安放弃进山采药,反而逛得更勤了,甚至向陈老头借了本《百草纲》,一边采药一边查漏自己认知上的缺失,以便能及时救治。
没有人知道一个未曾读过书的孩童为何识字,不过也没有人不解风情去问。
陆久安手中的木棍停下,抬起头,前方是一名身着麻布衣的十岁孩童正坐在一块高大的青石上。
孩童抬着头呆呆望着头顶鸟巢。
经常来这落霞山采药的陆久安知道,越过这块青石便是一片青云湖,阳光下湖面清澈,波光粼粼,算是这落霞山除山顶外为数不多的美景。
而这个孩童则是那青云湖畔旁私塾里的学生,名字叫赵癸。
可能因为名字与招鬼同音之故,这孩童在私塾中并不受待见。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湖边朗朗读书声传入耳中,赵癸注意到了陆久安,黝黑的面庞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陆久安,你来了?”
麻衣孩童跳下青石,一路小跑到陆久安的面前,只不过一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瞟向陆久安背后的竹篓。
陆久安点了点头,放下竹篓,从里面取一枚红色野果递给赵癸。
麻衣孩童开心接过野果,弯腰道谢。
“又惹先生生气了?”
青石上,一大一小两名少年并肩而坐,看着不远处湖边私塾。
赵癸啃了口野果,摇了摇头“这回我没错,我只不过去向先生问问题,先生就把我赶了出来,还说什么孺子不可教也,明明宋大哥也经常问他问题。”
比起先生赵癸更喜欢陆久安,因为陆久安会给他果子吃,会听他抱怨一些自己觉得不公平的事。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那么单纯,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
青石上,陆久安眼睛微眯,在他视线的方向私塾中教书先生正与一名玉树临风手持折扇的青年交谈着什么,一旁一名青衫少年正煮着茶。
一句话后,先生转过头透过窗户向百米外的陆久安笑着挥了挥手,似乎是拜托他帮忙照看下自家学生。
陆久安点了点头,起身跳下青石背起竹篓。
未曾看到先生动作的麻衣孩童一惊,囫囵吞下手中野果后也跟着跳下,“陆久安,你要去哪?”
“去抓兔子,要一起来么?”
“我可以去么?”
麻衣孩童一喜,要在平时,陆久安陪他吃完果子后就会让他去给先生道歉,很少让他一起进山玩。
陆久安顿了顿,从地上捡起一根枝条,再度打起路边灌木。
“就今天一次,因为这回确实是先生不对。”
……
……
湖边木屋之中,听到清瘦少年口中飘来的那句话,教书先生面露苦笑。
执扇青年与青衫少年愕然。
想不到天下鼎鼎大名的三十六书院中湖畔书院的周先生,还会露出这种表情。
青年晃扇问道:“那位少年是?”
“一块身世不太好的朽木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老先生摆手笑道,全当回应陆久安刚刚那一句污蔑。
来而不往非礼也。
执扇青年略微低头,陷入沉思。
老先生见状,接过青衫少年递过来的茶盏再次笑道:“不过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老夫提醒你一句,就算是块朽木你把握不住。”
青年身体微僵。
“周先生您这话可真折了小生的寿,要说,但要论辈分的话,小生叫您声祖师爷恐怕都不够格。”青年摇了摇头,并未将剩下半句话说完道:“也罢,既然先生这么说了,小生不打那些歪心思就是。”
话虽这么说,执扇青年看向窗外逐渐远去的一大一小身影的双眸中还是有一股不舍。
周先生看好的人,那是多大的福缘呀……
……
……
手持木条的陆久安脚步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
“陆久安,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不小心撞上陆久安后背的麻衣孩童恶人先告状。
少年摇了摇头,眉头舒展继续晃枝迈步。
“赵癸,你以后千万不要变得今天拜访周先生的那位公子一样。”
麻衣孩童疑惑。
陆久安怎么知道今天有位公子拜访先生?不过比起这个问题……
“那名公子怎么了?”
“是个臭玻璃。”
清瘦少年弯腰,随手将一根蘑菇扔入竹篓之中。
……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后,陆久安算好时间便带着赵癸回到了湖边。
大抵是玩开心了,提着野兔尸体的麻衣孩童兴奋跑到自家先生面前,炫耀起今天的战果。
“先生我和陆久安打到了一只野兔,今天给你和宋大哥煲汤了。”
屋中,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已经不在,只剩下周先生与青衫少年正坐在一张棋盘前。
先生转过头,笑了笑,“你和陆久安?”
麻衣孩童小脸微红,“好吧,是陆久安打到的,我只是提回来了。”
先生呵呵一笑,随即向一旁清瘦青年道了谢。
“陆久安,我之前也说了,私塾中的书你如果感兴趣大可随意拿去阅读,到时候还回来就行。”
陆久安点了点头,眼光微撇向还在低头看着棋盘的青衫少年。
从棋盘局势来看,以胜负分明。
感受到陆久安的视线,青衫少年抬头浅笑,便再次低头沉思该怎么少输两子。
老先生双眸微眯,闪过一丝清明,“要不与柏舟来一局?”
青衫少年身体一僵,好在陆久安摇了摇头。
“不了,我不会下棋,而且……药还没采完。”陆久安抖了抖竹篓,里面是半框杂草。
一看就是一家学生帮了倒忙,老先生只能笑道:“这样呀,那老夫就不强求了,有空常来玩。”
陆久安微微颔首,转身向私塾外走去,但下一刻,老先生幽幽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
“人老了,脑袋不中用咯,突然想起来刚刚桃家那个小丫头来找你了,不过听柏舟说你和赵癸进山后又走了,希望她没独自上山。”
陆久安脚步微顿,头有些大。
先生可真够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