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黄昏近乎退隐，夜幕覆盖天穹，月明星稀。
泌阳高中学生们可以根据自身实际，选择走读或者住读，池羽夜和沈烟霞都是走读生。
这是第一次，她们一起回家。
泌城高中依山而建，从教学楼一直到校门口，有一条不长的山坡小道，两侧绿树如茵，放学的学生们熙熙攘攘。
聊着琐碎的话题，交流着青春的烦恼，交换着晦涩的眼神，时间就在无人注意的空隙悄然流逝。
池羽叶和沈烟霞放学之后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是，下课铃响后，池羽夜从座位上站起来，雾蒙蒙的眼眸看向不知所措的沈烟霞：“我们走吧。”
就这么一句简单却不容置疑的邀约，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沈烟霞就这样跟着池羽夜走出了学校。
晚风习习，撩起池羽夜鬓角的碎发，她的双手捏着书包的肩带，伴随着轻快的步伐，书包上悬垂着的风铃也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烟霞低着头，有些紧张地跟在池羽夜的身后，吃力地提着她沉重的手提包，她避免与身边的任何放学的同学们产生目光的交集，始终与池羽夜保持至少五步的距离。
“为什么走这么慢？”池羽夜飘忽不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池羽夜转过身，伫立不动，等着她。
“我们在外面最好不要走得太近吧。”沈烟霞很惊讶池羽夜居然会主动朝她搭话。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走？”池羽夜歪了歪头，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
“和我这样的人走这么近，会影响到你吧……”沈烟霞小声说。
“影响到什么？我的人际关系？我在班级上的地位？其他人对我的看法？还是说……你在嫌弃我？”池羽夜幽幽地说。
“哪里会有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沈烟霞连忙摇头，脸都涨红了，还没等沈烟霞说完。
池羽夜不由分说地抓住沈烟霞的手，她的手细腻却冰凉，握住了，沈烟霞觉得这个小小的少女体内，似乎藏着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
“我才不在乎呢，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在乎你，但我为什么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池羽夜露出微妙的笑容，让人想起迷雾中的昙花一现。
她们跑了起来，于是时间仿佛被加速了，两侧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不值得在意的模糊背景，从教室一直到校门口这段路也变得很短很短。
很长一段时间，沈烟霞都觉得她的世界是昏暗无光的，沉重的阴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有的人都对着她满怀恶意，逼着她哪怕浑身是伤也要咬牙切齿地前进，她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下一步就是绝境。
现在她却看到了微弱的光芒，黑暗的尽头，另一个身上闪烁着神秘光芒的女孩，微笑着将她带进了一团不可捉摸的雾气之中，虽然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下一步要面对什么。
但是她不会感到害怕，只有莫名的安心感，仿佛只要跟着前面这个少女，再大的困难，再绝望的境地，都不足为惧。
沈烟霞从未离另一个女孩这么近过，近到能够看到她洁白脖颈上的绒毛，近到能够嗅到她发丝间的芬芳，近到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仿佛只过了一眨眼，两个女孩就小跑着冲出了校门口。
离开校门口的一瞬间，沈烟霞突然觉得心头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消失了，就像是，一直压在肩膀上的压力，突然被卸去了，她感觉到脑后，有奇特的窥伺感。
她回头看去，只看到冰冷的校园，肃穆的夜色，和青蓝色的灯光，有一只乌鸦站在学校的中式门楼之上，张开了漆黑的翅膀振翅欲飞。
漆黑的影子从沈烟霞迷惘的眼前掠过。
“你看到了什么吗？”身边，响起池羽夜梦呓般的声音，她松开了沈烟霞的手，无声息地站在身侧，柔和的灯光照亮一半她那张梦境般的侧脸。
“影子，只有影子，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无法挣脱它。”沈烟霞的呼吸沉重起来。
“但是如果有我在你身边，它们不能拿你怎么办，不是吗？”池羽夜轻轻拍了拍沈烟霞的肩膀，安慰着她，“如果弄不明白，就别去想它了，现在有我陪着你呢。”
池羽夜并没有告诉她，那双幽蓝色眼眸中所看到的真实风景。
校园的门楼之上，海蓝色的人影，至少三米高，身躯颀长而优雅，垂坐着，双腿随意地摇摆。
它的脸上，长着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镜面之后，是无数咬合的齿轮，齿轮旋转不息，无比复杂的构造。
它的脑后，一只苍蓝色的鸟类羽翅展开一半，月光穿过半透明的羽翅，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芒。
苍蓝色的天使，它的脑后，同样有一根细长的丝线，与沈烟霞一样。
池羽夜知道它在注视着她们，或者说并不是她们，而是在看着沈烟霞。
它似乎觉得，沈烟霞是它们的同类，池羽夜有这样的感觉。
它并不迫切，也没什么恶意，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悠然地等待，等待着沈烟霞的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每天在学校，它都始终跟着沈烟霞，从早到晚，仿佛是忠诚的守护天使。
但是它目前似乎无法离开学校，到校门口为止，它再没有任何更多的动作。
池羽夜知道，如果想要帮到同桌，她恐怕还需要更多情报。
“我们走吧，”池羽夜不再看蓝色的天使，她走向停车处，解开一台灰白色自行车的锁，将书包放在前面的置物框，“你可以坐在后座。”
“哦哦。”沈烟霞并没有预料到还要和池羽夜一起坐一辆自行车，心情忐忑地坐在后座。
侧坐着，一只手按在膝盖上，缩了缩双腿避免踩到地上，还有一只手，将她沉重的双肩背包抱在怀里，池羽夜的置物筐并不大，似乎塞不下了。
“坐稳了，我们出发喽。”池羽夜的声音里带着欢欣的意味，今天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于是启动了，最开始池羽夜似乎蹬的有些吃力，池羽夜根本没有预料到沈烟霞加上她的背包会这么有分量，等到下坡的时候，自行车的速度就快了起来。
两侧略过温凉的风，有些年份的自行车，载着两个稚嫩的少女，行驶在泌城颇有年份的道路之上，穿过一层又一层平淡无奇的街道。
池羽夜已经逐渐习惯了带一个人的节奏，她的身上风铃清脆的声音时隐时现。
沈烟霞听到头顶响起呜呜呜的轰鸣声，看到巨大的阴影掠过，以及引擎沉重的嘶吼声。
一台民航飞机闪烁着暗红色的指示灯光，从静谧的小城上空呼啸而过。
数十公里外是省城的机场，所以这座小城每天都能看到民航机在低空嘶吼。
仿佛少女们正骑车追猎着翱翔天际的机械飞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