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合理的登场仪式

作者:海黎 更新时间:2023/6/27 21:07:11 字数:9433

天气预报说了,这两天是不会有雨的,充其量高温天气会掉个几度。

虽然不知道气象站的那些家伙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但能够确定的是,关于我的出场问题,他们可从来没有找我商量过呢。

我认为,我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倒不是说想要搞什么破坏,毕竟我可是一个温和的雨滴,一个货真价实的绅士呢!

不过,我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登场契机。

作为一个大人物,严格说是作为一个有身份的雨滴,我的出场必须要有仪式感,就像那些人类当中的佼佼者一样,他们的出场可不一般,都得铺个红地毯什么的,以免原生态的大地把他们的脚磕得慌。

至于这个契机嘛,我倒是可以骄傲地对你说出来,就在黄昏的时候吧,就在今天,那个时候的夕阳最美,最有资格陪衬我这伟大的雨滴。

事先声明,这与太阳也会在那时候歇口气完全没有关系哟!

总而言之,关于我的出场你只需期待,而无需多言,现在还是让我们继续来关注那个男人的事情吧。

如果我们抛开事实不谈,把评判成功人士的标准挑明来说,那唐簧也排不上号。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倒也是个有车有房的男人,虽说房子是租的,而车是一辆小巧但马力还算充足的电瓶车。

这辆电瓶车可不一般,这确实是唐簧靠自己的努力买下来的,是他目前所有的财产中成分最干净、而且最有代表性的物品,而其他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父母赞助的成分。

虽然我们都很好奇,唐簧为何会在如此拮据的情况下买下这辆崭新的电瓶车?

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唐簧并不讨厌在下班后,骑着电动车四处转悠的感觉。

大概是在晚上的时候吧,他可以下班了,当然,他得想办法把肚子填饱才能有机会带着他的爱车出去溜达。

他喜欢漫无目的地溜达,安静的地方,热闹的地方,他都会去兜上一圈,不时停留在某个角落,看看开着豪车的有钱人,看着来来往往的普通人,他们有的是富二代,有的是上班族,还有的是比较辛苦的打工人。

这其中有不少家人,不少情侣或朋友,那些坐在地上的,没有随着人流而走动的多半是乞丐。

他们或许会到夜市、酒吧去大吃大喝一顿,反正要么吃饭,要么购物,还有看电影,或是去宾馆进行爱的仪式。

总之消磨时间的方式多种多样,夜晚才是生活的主场,这个时候的人们比白天时更会生活,也更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该如何生活。

即使是像唐簧这样的人,也无比珍视这样的夜晚,同时他也能够拥有这样的夜晚。

只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电瓶车上,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招牌和店铺,他可没有离开车的打算,一来是因为他囊中羞涩,不敢去面对那些服务员带有职业性的微笑,二来是只要不下车,不到人群中去,不到那些门店里去,那么就没人会知道他没钱。

这样的日子大概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吧。

当唐簧送完最后一趟包裹,回到他们的总部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不过夕阳的红晕却不太同往常那样明显,混杂着一层灰白色的雾,像是乌云,将太阳的余晖遮挡住了,整个天空似乎都因此暗沉了下来。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绿色的建筑,不过,刷上了绿漆的门店装饰并没有在这炎炎夏日给人带来一点清凉,反倒是里面堆积成山、而且每天都有新面孔的包裹让周遭的空气变得异常的沉闷,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不清楚,人们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等待着自己的包裹,是期待,还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平淡?

当他们拆封自己从网上买来的商品,或是家人朋友寄来的物品时,他们会兴奋得颤抖吗?

唐簧不知道,对于这些他一无所知,不过夏天真的太热啦,假如人工智能真的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厉害,他倒是对未来有了些憧憬,这说起来也有些荒诞,如果人工智能代替了他的工作,那他不就失业了吗?

真是的,他只管努力工作就行,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假如他没有接受那么多的教育,没有拿到鸟不理大学的一纸文凭,想必也不会活得这么狼狈吧?起码在精神层面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总而言之,现在可是下班时间,还是值得稍稍高兴一些的。

把公司统一配备的绿皮车停到指定的位置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并不是他的财产,只要没坏还能接着用就行。

紧接着,他还要到总部里面去一趟,让那台冷冰冰的机器对着他的脸照一照,然后发出“滴”的一声。

这里的人告诉他,比起他本人,机器的那两声“滴”更有资格证明他的存在,为了方便管理,也还算是合情合理。

来到大门外的垃圾桶前,看来今天的垃圾已经被垃圾车带走了,确切的说,它们只是在车上了,还没有正式出发。

在他面前,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就停在不远处,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袭击了他的全身,从而引发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其实唐簧一点都不想进去,可他必须得这么做。

里面开着空调,冰凉冰凉的,让人的皮肤有些发冷,或许是外面有些降温的缘故吧。

方才站在门外的时候,他倒是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清凉,包括空气中弥散出来的水汽的气息,虽然只是一点点,并不明显,不过在这么热的天里,他竟还要对着难得清凉的恩惠挑刺,这还真是荒诞呢。

滴——

还没等那机器发出“打卡成功”的提示音,唐簧便立即转过身去。

正打算离开之际,他的视线被柜台处的一个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褂和大花裤衩的大汉,他笑呵呵地从服务人员手里接过两个包裹,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窝里,所幸他的脖子上披着一条深色的毛巾,把汗水吸住了。

这或许是缘分,那个大汉回应了唐簧的目光,而且还和他并排地走到了一起。

“哟,小伙子,我们又见面啦!”

“你好。”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肉瘤,在大汉的陪衬下,唐簧身上的工作服竟显得颇为体面。

不知是否是天气凉快了些的原因,此时的唐簧倒是愿意和眼前的大汉聊一聊。

不自觉中,他竟放慢了脚步,照顾大汉那一瘸一拐的前进方式。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很清闲,相反,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在等着他呢。

昨天晚上,他因房租的事情和房东闹了矛盾,现在他必须要在两天内找到新的住所,虽然他也不清楚,那与市场价格不上不下的房租是如何给房东带来那种咄咄逼人的气焰的。

不仅如此,关于他的人生大事也要在今晚见分晓,当然不可能是结婚,不过即使是相亲,也是为了所谓的婚姻或是所谓的爱情吧,所以这大差不差。

听母亲说,那女孩就比他大一岁,毕业工作才满一年,在这边的民政局上班,不仅年轻漂亮,而且工作稳定,条件非常不错。

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对唐簧来说反倒成了一种负担,他自知本来此事能成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倒也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

可如今人家这么好的条件,怎会看上他这种要啥啥没有的男人呢?他的老妈子也算是糊涂了。

想到这里,唐簧不免在心里暗暗苦笑。

他们约好了,在今晚八点钟要在一家餐馆见面的,连位置都订好了,这当然是他订的,暂不考虑未知的花销,他要是那个女孩,铁定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放个名正言顺的鸽子,想必她也不稀罕这顿饭。

唐簧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才五时多一点,还早着呢。

不过,那位未曾谋面的女孩在微信上倒是客客气气的,还说什么一定会把手头的工作抓紧完成,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原来公务员都这么忙的吗?看来加班似乎已然成为常态,这么看来,那比起他更好的待遇倒也正常,哪像他,半夜还有时间到处溜达呢,这么闲的年轻人,就活该穷着!

唐簧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可跟在一旁的大汉却不停地说着,从他们碰面开始,一直说到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

他倒是非常的健谈,聊到了自己今天的收获,虽然他只是一个捡垃圾的,可社会还是给他的职业取了个听起来比较体面的名字,叫拾荒者。

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说着说着,后面就变得乱七八糟的了,他甚至提到了马三这边有个小学啊,绿荫镇真的很偏很偏、非常不方便之类的,最后他又不厌其烦地吹呼起前段时间才找到了个好住处,那里的女房东心眼多么多么好,给了他多么多么低的房价之类的。

比起前面的那些话,这对大汉来说似乎只是随口而谈,然而唐簧却唯独对最后的话来了兴趣,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还不知道大汉的名字呢。

“那个,请问该如何称呼您呢?”

“唔,你小子还挺自来熟的嘛,叫我东叔吧,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虽然唐簧很想把“自来熟”这个词原封不动地奉还对方,可他还是和东叔互相交换了名字以及电话号码,至于为什么到深入到后者,他有一种预感,或是说有一种可能,哪怕可能性只有一点点。

眼前的人或许能帮他解决住房的问题,尤其是当东叔用三根粗糙的手指比划起具体价格的时候,他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哈哈,原来你对这感兴趣啊,要是你小子过来合租的话,说不定能更便宜呢!”

不知道东叔说的是不是玩笑话,可唐簧是铁了心要再回到那个绿荫镇碰碰运气,说白了也是有些年轻气盛,他可不想再看到那个房东的脸,那个鬼地方他真是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大多数刚刚出到社会的年轻人都是这样,他们年轻气盛,还未能从残酷的社会中通悟妥协这门艺术。

“啊,你想现在就让我带你去见那个女房东?”

东叔惊愕地拉着下巴,脸上的肉瘤颤动着,对这个请求不置可否。

是的,就是现在,确切的说应该是现在立刻马上!

唐簧的眼睛里冒着金光,这与平日里无精打采的他判若两人。

“拜托您了,这对于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此时,他激动得有些失去理智,今晚他可约好了要去相亲呢,现在干这种事,时间上真的充裕吗?

不仅如此,他也是见识过那儿的环境的,那恶臭的垃圾味至今让他心有余辜,最乐观的情况莫过于还有其他的房间,可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啊!

不过他没有时间多想了,明明身处于凉爽的室内,可他的身心却躁动得不行,这有些荒诞、有些惶恐,这种莫名的躁动感让他直至走出大门前什么都觉察不到,包括外面天气的骤变。

“可是小子,现在下雨了呀。”

顺着东叔的目光,天空阴沉了许多,小小的雨滴软绵绵的,像雪花般缓缓地飘落下来,严格说,它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东西,只是看上去不大一样而已。

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水汽,雨滴在房顶汇集,顺着屋檐滑落下来,在触碰地面时“啪嗒啪嗒”的。

那些透明的水花飞溅到了唐簧的身上,真是久违的清凉,不同于屋内刻意的低温和沉闷的风,这是一种先由表及里,再由内而外的透心凉的感觉。

不过这只是微微细雨,只能带来暂时的清凉,或许无需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只需要再过一小会,雨就会停了。

很快的,地上的积水就会被蒸干,这只是炎炎夏日的一个小插曲而已,稍稍沾沾自喜一会倒可以,若是对此有太多的念想,那就太荒诞了。

因此,唐簧早就做出了他的决定,因为眼前的雨只是短暂,而生活还需要继续。

“没关系的,就现在吧,我有伞,我骑着电车跟在您后面,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说不准,这雨很快就会停的。”

他一边嘴上说着,一边冲进了雨里,根本没给东叔选择的机会。

伞就在电瓶车的后箱,他记得的,他知道车就停在外面的凉棚下面,他倒是想快些把伞找出来,因为东叔已经驾驶着三轮车驶出来了,但他做不到,傻愣地站在了原地。

他没找到伞,确切的说,他的车不见了。

“怎么了?”

在路口处等待的东叔扯开了嗓子,这车的喇叭已经坏了很久了,很多功能都必须依靠驾驶员自己。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么说,这片区域都偏郊区一点吧,无论何种政策,城市的发展中心都不在这里,这儿的治安也就那样,小偷小盗偶尔会有,就要看谁平日里不行善积德,成了倒霉蛋了。

唐簧淋着越下越大的雨滴,一股闷热堵在喉咙里,雨滴所带来清凉荡然无存。

他很愤怒,也很疑惑,那辆电瓶车是他所有家当中最值钱的东西,可除此之外,他也没其他的家当了。

大富大贵的人那么多,可小偷却偏偏来偷他这穷小子的电瓶车,他知道这都是概率的问题,在概率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除了那个瞎了眼的小偷,他并没有其他合法的宣泄对象。

他偶尔会这么想,可这一切真的来了,还真是荒诞极了!

东叔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同时还多带了一把伞,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算了吧,在这片要想找回来挺难的,先过来吧,淋久了,身体会出毛病的。”

那是一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撑开的伞,底部的支架几乎全部发黄生锈了,唐簧就蜷缩在这把伞的下面,双手紧紧地握住手柄,露出一条条紧绷的血管。

他坐在一片被压扁的纸箱上,另一边他紧靠的则是东叔今天的收获——一大捆塑料瓶和一小捆硬纸板。

东叔的三轮车不大,驾驶处只能坐一个人。

尽管如此,唐簧还是坐上了这辆三轮车,打出租的话不划算,等公交的话,又太久了,更何况还不是直达。

丢了就丢了吧,他静静地望着伞角的天空,陷入了沉默。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那个房东不仅不会可怜他,没准还会嘲笑一番吧。

雨越下越大,从密集的乌云里头飞流直下,不知何时,原本稀疏的雷声越来越频繁了,唐簧都没注意到竟然打起了雷。

这突如其来的雨,似乎会比预想中的要久一些,它的出现,本来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

要是它一直这么下,到了明天,他就得淋着雨工作了,如果只是为了带来一时的清凉,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

当唐簧再次点亮手机屏幕时,他发现已经快六点了。

东叔的三轮车是脚踏的,费时又费力,摇摇晃晃地前进着,像划在陆地上的小船,即使是上个小坡,唐簧都萌生了几次想要下来推车的想法。

可东叔拒绝了,他说,等他们绕过马三小学,过了马三桥,一切都会轻松很多。

他本是一个健谈的人,可这一路上却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最多报个地名,例如“前面是马三小学”或“这儿转口处是民政局”或是“哪里哪里有个超市”之类的。

似乎也是考虑到了唐簧的心情吧,现在的他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来消化一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密集了,黑压压的,那些定时亮起的霓虹灯还没有闪烁起来,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一根根斜长弯曲的柱子,沿着道路两旁不断延伸,组成了两面类似于手琴的巨大建筑,美丽的花纹,美丽的线条,它艺术之美在雨中多么的动人,只可惜起不到一点为路人遮雨的功能。

东叔的三轮车在雨中摇摇晃晃地前进着,在湿滑的路面轮胎随时都有打滑的风险,所幸这里是给人带来好运的马三桥,东叔也是这么说的。

路上的行人和来往的车辆明显比平时要少了许多。

这场突然起来的大雨让人们有些猝不及防,他们就像蚂蚁一样,原来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很多事先计划和安排好的事情都必须推倒重建。

很快,他们经过了马三小学,可唐簧并不想去了解它,包括学校的大门他都懒得去瞟一眼,不知是不是自尊的自保,还是本能的抗拒,他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个地方,尽管在几天前、在一周前,他还在为了毕业后能到相同的地方工作而努力着。

不管怎么说,想抄近路,就必须从学校这边走,想要去绿荫镇的话,就必须穿过马三桥,表面上,人能够有很多的路线和选择,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大多都是既定的事实,这听上去真是太荒诞了。

往常,唐簧也会走马三桥,只不过他都是“嗖嗖”就穿过去了,既没有什么感受,也未曾留意过什么东西,如果他的电车还在的话,想必今天他也会这么做。

可现在情况变了,尽管三轮车一直在努力地前进着,车轮挪动的距离还是不太乐观,不过这也使得唐簧不得不观赏起四周不断向他靠近然后远去的风景来,这是难得的机会,也算是独特的感受,尽管唐簧本人一点都不情愿这样做。

依旧没什么人,快要离开马三桥了,周围的风景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出口处往右拐后就没了护栏的遮挡,可以看到桥底下那条大河的大致模样。

雨滴砸落在水面上,像细碎的银子一样,一点儿声音不大,可当它们的声音都聚合起来时,那动静可就不一般了,像一头沉睡已久的怪物,马上就要从水面下苏醒。

唐簧已经记不清这条河的名字了,至于有没有在里面游过泳就更不知道了,他是念大学的时候才来到这个城市,倘若没有这场雨,在这炎炎夏日他倒是想到水里去折腾一回。

还是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在伞下相互打闹的孩子,像是刚刚放学回家。

似乎是在上桥那段花费了太多的力气,三轮车的速度渐渐放慢了下来,唐簧知道,这倒不失为一种战术,眼下是没有什么坡度的平地,应该趁机养好力气,毕竟后面还有几个连续的大坡呢。

他当然提议过自己可以踩一段路,但还是被东叔拒绝了。

唐簧的目光再次来到了水面上,那儿有一团黑黑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像是被随手丢下去的塑料袋,他的视力很好,一定没错,在隐隐约约中,似乎还有一个蓝色的东西靠在那东西的后面,那是,书包吧?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叫善意,因为在这一瞬间他并没有进行任何的思考。

这更像是一种本能,他的身体随着本能行动了起来,没有任何的迟疑,手上的伞一丢,他立即跳下了车,车速不快,但身体的惯性使得他连滚带爬地朝河岸处跑去。

“喂!你小子要干嘛?”

东叔猛得将车刹住,由于太过突然,车轮似乎都有些飘忽了。

“有人溺水了!”

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是喉咙还是丹田?还是根本就没说出口?

唐簧不知道,他一个劲地往前跑,紧绷的神经和肌肉仿佛使他置于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空间的变化,时间的变化,别人的声音,别人的动作,他无已知晓。

但是他能听到雨声,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在他跳入水中的那一刻时弥散开来,水不是很冷,但突然温度骤变还是让他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顺从着本能,他游着,拉着,拖着,抱着……一切的动作都顺从本能。

这水下一定暗藏着许多可怕的漩涡,他抱在胸膛前的人已经失去了知觉,如果稍不留神,他可能也会葬身于此。

但此时,他的思维已经停滞了,什么都没在想,只是一个劲地往身后仰、往岸边靠,所幸的是,这儿离岸边还算近,风向是对他有利的,只要他一直保持着上仰的动作,那么就一定能获救。

不过他没考虑那么多,一切都听从本能的安排,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当他的大脑回笼的时候,溺水的人已将被平放在地上了,而搀扶着他的,是焦急的东叔。

“怎么样,你还好吧?”

虽然全身都湿透了,而且透得彻底,但性命大概是保住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当额头上流出冷汗来,与冰凉的河水、雨水交融在一起时,他的大脑才完全清醒过来。

这是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学生,仅凭这点而言,唐簧是幸运的,但男孩嘴唇发紫,面无血色,唐簧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孩子在水里泡了多久,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情况不容乐观,必须马上施救。

把那个蓝色的大书包拿开,它吸收了不少水,但没有增加多少重量,因为大部分书本都散落在岸上,有的被压在小男孩的身下,似乎在唐簧跳入水中前,这些书就已经散落在地上了。

“东叔,你会……”

话还没说出口,唐簧便把话咽了回去,此时东叔已经跪在了地上,他的腿脚不方便,但还是尽力为唐簧和小男孩撑着伞,除此之外,他的瞳孔中透露出惊恐和无助的神色,让唐簧立马知道了答案。

“我以为现在的学校多少会教些相关的东西的。”

东叔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阵冷风吹来,让唐簧直打哆嗦。

是的,正像东叔所说的,学校一定向他普及过相关的知识,不只是在大学,高中、初中甚至是小学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事,是班会,还是宣传图册?

他记不清了,那些有关急救的知识,例如如何进行人工呼吸,做心肺复苏要先按哪,再按哪,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论何时,他都从未在意过这些东西,因为这是医生要做的事,更何况考试也不会考。

他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他拼命地搜寻曾经的记忆,就像考试时闭上眼睛回忆那些背了又忘、忘了又背的知识点一样着急、那般无力。

他的脸“刷”的一下就苍白了,手指颤抖着,如果他不是一个男人、或一个成年人,那么他就不会如此痛苦地压抑着自己的眼泪。

“把他抬到车上去吧,到医院去,专业的事情就留给医生做吧,这不是你的错。”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一种剧烈的挫败感,袭击了唐簧的全身。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遇上这么多倒霉的事?没人会回答他的问题,雨依旧在稀里哗啦地下着。

“没问题的,你们来得还算及时,一定没问题的!”

仿佛这一天的一切霉运,都勾销于护士小姐的这一句话。

唐簧失落地靠在医院里的一把长椅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知道,那位护士小姐一定是好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没人能确保男孩不会有事,因为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采取急救措施。

东叔已经提前离开了,严格来说,在男孩的家属没到医院时,他们俩都不应该离开。

但东叔还是先离开了,他似乎对医院没什么好感,自从踏进医院的那一刻起,他的瞳孔就不断地放大着,大气都不敢出,连说话都不大自然。

他对唐簧说,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现在也晚了,那件事还是明天再说吧,明天,他一定会带唐簧去见那位女房东,他保证过的。

唐簧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来他现在有些心神不定,二来现在确实是太晚了。

他拿出手机了,已经快七点了,他清楚地记得还有个重要的约会在等着他呢,倒不是说他对这件事的结果,或是对见面的对象多么多么的期待,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给父母一个交代,给这件事一个交代而已。

对于这件事,他只是抱着要去完成的态度而已。

在离开医院前,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下了,那个小男孩的家人还没到,如果不这样做,想必医院的人也不会放他离开。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银色的闪电不时划过天空,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他方才推开门的瞬间,两个穿着雨衣的身影就挤了进来,把他撞过了一边,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远了,或许是因为她们太着急了,他并没有听到任何一声“对不起”。

不过这也无妨,现在他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在没伞没车,而且外面还下着大雨的情况下赶到约好的餐馆。

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想过要不要回家换身衣服,不说给对方一个好的印象,无论如何总比全身湿透了要舒服得多,可这样的想法仅仅存在了几秒钟。

他有预感,强烈的预感,那个女孩不会来的,这似乎是参考了这一天的霉运得出的结论。

在雨声中,他身为一个人的自尊心与羞辱心,都屈驾于本能或是一种无意识的状态。

他像个傻子一样在雨中大摇大摆地走着,公交车上,地铁站里、人们无一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当他穿着湿透了的工作服,迈着湿哒哒的步伐走进那间不算高档但也算中端的餐厅时,人们眼中的戏谑与鄙夷也到达了最高点。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来到这里,守时赴约似乎是一种素质的体现,男士是不能迟到的,这已然成为了一种社会公约。

虽然在几个小时前,他的学识就已经被现实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但好在从小父母就把他教育得很好,最起码他是有家教有涵养的。

拿出手机,刚好八点钟,而他也正好坐下,女孩还没到,这很正常,于是他委婉拒绝了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

他的位置紧靠玻璃墙,能够看到雨滴从上沿向下滑落的样子,雨越下越大,飞溅的雨滴越发的没有规律,玻璃墙上布满了水雾,什么都看不见。

服务员第二次过来的时候,足足又过去了十五分钟,唐簧做了同样的事情,而服务员还保持着微笑。

点开手机,那女孩并没有回话,也没有说自己迟到的理由,或是自己突然有什么事情来不了了的话语,总之一点消息也没有,才迟到了十五分钟而已,这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

等到服务员第三次过来的时候,他点了杯热咖啡,湿透的衣服让他感到有些发凉,当然再不点些东西的话,确实也有些不好意思。

事实上,他们都有彼此的电话号码,可谁都不太可能用电话联系彼此。

所有的事情他们都是在微信上说的,这似乎比较方便,而且更方便彼此相互了解,到时候拉黑了,就一刀两断,倒也方便。

电话就不行了,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电话反而成为了更私密一些的联系方式,若不是非不得已,人们大多只会拨通亲人的电话号码。

微信那头,女孩还是一点说法都没有,他很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她到底几个意思,但他忍住了,用他不多但够用的素质忍住了。

再等等吧,再等等吧,他如此想,最后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等服务员过来,就主动离开了餐馆。

淋着雨,他打算按同样的方式回家,他已经失去了电瓶车,何况还下着大雨,他总不能还像往常一样溜达吧。

严格来说,他没家,那只是一个限他在明天晚上前搬出去的临时住所而已。

已经九点多了,他把手机屏幕关上,揣进兜里,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要没电了,付不了公交费和地铁费可就麻烦了。

淅淅沥沥的雨浇灌在头上,自从下午开始,他这身衣服就没有干过。

唐簧就这样在雨中傻傻地走着,没有找什么能够遮雨的建筑物,因为他觉得大差不差。

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地上一滩浅浅的水坑映照出他的脸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在苦笑,在这雨水的滋润下,他胸腔里的怒气与怨气像是哑了炮一样,一声不响。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