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还活着,但他已经死去了,可他的肉体确实还存在着,是可视的、可触碰的。
但他确实已经死去了,他的存在并不能被已然成为公知的社会意识所察觉到,于是他就死去了、消失了。
如果这个世界由一百个人构成,而其中只有一个不幸的人,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幸福的,是属于九十九人的世界,而那个不幸的人以及他身上所有的不幸都会被抹杀。
现在,我的身影已经遍及了这个城市,乌云飘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我是慷慨大方的雨滴,从未有人赋予我滋润万物的使命,我只是想这么做,仅此而已。
可偏偏有这么一个男人,一个想要用不幸来抹灭万幸的男人,他竟亵渎我的恩泽,怀疑我的用心,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我是和蔼善良的雨滴,我原谅了他的罪过,也为他伤透了脑筋。
但这场狂欢并不会为此结束,雨已经下了,这荒诞的六月雨啊!
这是一种预感,神奇的预感,一种听起来非常荒诞的预感。
当唐簧像往常一样睁开双眼准备迎接黎明时,他发现自己的脑袋又晕又沉,鼻子和喉咙都有些发涩,这倒正常,毕竟在雨里泡了那么久,他的身体也不是铁做的。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虽然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但一杯热水下去后症状就缓解了不少,就目前的存款而言,他可没有生病的资本。
不过这也不重要,真是的,明明是最重要的事,可他的脑袋却老是转不过来。
他有一种预感,他预感今天上班打卡,他一定会迟到。
不过这真的能算一种预感吗?没了电瓶车,他就得去等公交,去挤地铁,更要命的是,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时间可比平时起床晚了起码半个小时。
这哪是什么预感,分明就是祸不单行嘛!
——抱歉,刚才家里有急事,没能去赴约真的非常抱歉!
唐簧看了眼信息发送的时间,这是在昨晚十一点多发过来的。
真是遗憾,昨晚他回到家后,洗个澡后倒头就睡,甚至连晚饭都没吃。
不过,熬夜的习惯在年轻人当中似乎并不新鲜,不到凌晨一两点钟他们可舍不得闭上眼睛,只可惜唐簧实在是太累了。
——没事,能够理解。
——以后不用联系了,我们不太合适。
一分钟不到,唐簧就做好了回复工作,对此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放下手机就开始了洗漱。
这件事情本就非常简单,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去过度解读。
女孩因为家里有急事没有赴约,这很合理,即使她事先没有任何的通知,也合情合理。
首先在大前提下,赴不赴约是她的自由,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只要她不想来,那么谁都不能强制让她出现了唐簧的面前。
正因为女孩有选择的权利,正因为唐簧还是一个有着那么一点人权的人,所以他也有选择原谅、包括斩钉截铁地发送后面那句话的权利。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未接电话,也是深夜打过来的,大概是推销的吧,竟然还臭不要脸地连续打了两次,真是岂有此理!
他曾接到了不少这样的电话,什么茶叶啊,什么游戏代理呀,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不过他现在可没时间和心情理会这些东西。
不出所料,当他满头大汗地赶到快递站时,那台冷冰冰的机器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滴”的声音,它被设定了定时程序,过了规定的时间它一句人话都不会说,虽然它本来就不是人。
唐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他还是得干下去,不然就不是全不全勤的问题了,这恐怕会上升成可怕的态度问题,要是被上级领导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或许这已然成为了社会共识,人们越是从事物质条件刻薄的职业,就越是能收获到比其他行业更富足的精神财富,尽管这听上去有些荒诞。
雨依旧在下着,比起昨天晚上似乎收敛了些,可还是给唐簧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不得不破费买了一件雨衣,在这之前,他还是淋了不少的雨才得以来到商店门口。
不过,他和东叔口头约好的事情还是要办的,这一次,他不再是抱着一种完成此事的态度,他有一种预感,一种荒诞的预感,他预感此行必定能解决他的住房问题。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必然的,这种自信来源与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连串倒霉的事,有一个词叫物极必反!。
假如人生有快进键的话,那么唐簧的手一定从未松开过这个按钮,转眼间他就跳过稀里糊涂度过的上午。
他一定会吃一顿简单的午餐,但早餐就不一定了,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或者说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思考着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自己在工作过程中稍稍分神的,可惜并没有。
于是,他一直按着快进键不放,一直到下班的那一刻。
可人生并没有快进键,包括后退键以及暂停键。
即使是他不喜欢的时光也需要度过,即使是喜欢的时光,他也不能暂停,或者倒退好重新体验一遍。
不然,人只会活在美好的过去,或是活在对外来虚渺的期待中,而永远不会活在当下。
“喂,是东叔吗?你赶紧到我们这里来吧,不然可就被垃圾车抢先了。”
“啊,我记得时间还早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似乎提前了,我听这里的人说的,总之你快过来吧!”
在绿色的门店外,几个垃圾桶吃得饱饱的,甚至散落了一地的包装纸盒子,大的小的都有,这些都是人们到这里取件后随手留下的。
相比起那些社区里的垃圾,这里的垃圾成分似乎纯净了许多,而像东叔这样的拾荒者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垃圾桶。
其实每天都会有垃圾车准时到城市的各个角落进行垃圾的清洁工作,要是东叔不来,那么这些纸箱纸盒就会被垃圾车带走。
这已然成为了唐簧和东叔之间的一种默契,虽然他们才认识不久,而且恐怕连唐簧本人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和东叔竟然会发展成如此友好的关系。
虽然每次过来,东叔都不免要对着几个垃圾桶捣鼓一番,这似乎不太文明,罪名为影响市容,但快递点的人既不在意,也不关心,反正他们下班就走人,再脏再乱也和自己无关。
人们似乎还喜欢将这样的态度称之为冷漠,可恰恰是因为人们的不在意、不关心,很多不起眼的工作才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像下水道里的老鼠那样,这反倒能造福许多想要勉强维持生计的人。
工作还没有结束,不过也差不多了,只要再送一趟,最后一趟,他就能解放了。
唐簧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也不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人。
他给东叔打电话的时间非常巧妙,甚至已经考虑到了从绿荫镇到这儿来的路程,假如东叔真的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在放下电话后立即出发,那么就一定能抢在垃圾车前面,而且,那大概也是自己打卡后走出快递点的时间。
“嘿嘿,多亏了你呀!”
东叔双手叉腰,露出了微笑下,额头上布满了大颗大颗的水珠,有雨水、也有汗珠。
他和唐簧就站在台阶上,看着一无所获的垃圾车消失在雨中。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连站在一旁的唐簧都深受感染,不过他们这样做之后,多半也会减轻那些人的负担吧,不然他们可要在雨中折腾很久,而不像刚才那样,在垃圾桶旁边瞧瞧两下就扬长而去。
这么说来,这种优越感就显得更莫名其妙,更荒诞了。
“我说东叔,关于我的事情,你那个女房东知道了吗?”
“放心吧,我今早和她提了一嘴,保准能成!”
东叔自信地拍着胸脯,向唐簧保证道。
唐簧还是选择了一样的出行方式,这一次,由于东叔今天的收获颇丰,在三轮车上的他只能找到一点点能够塞下自己身体的地方。
抬起头来,雨还在下,和昨天一样,黄昏很短暂,天上的雨也在不久之后越下越大。
昨天的那个小男孩怎么样了呢?
没人给他打电话,医院也好,男孩的家属也好。
他问东叔,但同样没有音讯,毕竟东叔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仿佛这件事与他和东叔无关,虽然他确实留下了电话号码。
至于那位放了他鸽子的女孩,这一天来也没有再发过什么信息,想必是出于礼貌,不敢撕破脸皮,或者是怕他故意报复吧?
总之,住处的事情一解决,他马上就把那个女孩拉黑,然后母亲那边的话,就实话实说吧。
今天他们远比昨天走运,直到绿荫镇上那几棵稀疏的大树出现在他的眼前时,直到那扇他曾滞留过的大门被轻轻敲响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不对,他明明只是想到这里商量一下租房子的事情而已,又不是做什么坏事,更不是在做什么异想天开的梦,怎么就不能顺利一些了?
昨天发生的那一切倒霉的事情才是不合理的,才是荒诞至极的!
想到这,唐簧长舒了一口气,他似乎恢复了一点身为一个成年人的自信心,不至于被未知的霉运捉弄得陷入绝望。
这样积极乐观的心态,他很想一直保持下去,可东叔第三次拍响了大门,里面没有回应,这使他好不容易提到胸腔的那口气又泄了下去。
“没问题的,我事先和她说好了的,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及时开门吧。”
东叔解释完后,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好安慰一下唐簧那张有些扭捏的苦瓜脸,可这时大门被打开了。
眼前的妇女大概四十多岁吧,鬓角处滋生了不少的白发,虽然被她束起的单马尾梳理到后面去了,但看起来还是有些明显。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外面雨很大吧?还是进来再说吧。”
那是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唐簧久久地望着眼前的笑脸,这让他想起了母亲,曾经几时,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曾非常融洽过。
一楼只有三个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餐厅,还有一个小的卫生间。
从大门进来的一片空地上停靠着两辆电动车,这一幕让唐簧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使他分外地痛心了起来。
再往里走就是楼梯了,附近的地毯摆着几双鞋子,其中一双明显就是小孩的,上面还有奥特曼的图案呢,其他的话,应该都是女士的鞋子。
由此看来,一楼并不是住人的地方。
“打扰了,请问需要换上拖鞋吗?”
女主人已经走上了楼梯,可唐簧却在楼梯前停下了。
这似乎是一种礼貌问题吧,他的运动鞋粘上了很多的泥土,要是把别人家的地板弄脏了就不好了。
他非常珍视这个机会,况且女主人似乎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总之他一定不能在第一印象上出什么差错。
“今天就算了吧,直接上来吧,拖鞋的话,大概也没有合适你的尺码。”
女主人的眉毛笑成了弯月,这不禁让唐簧觉得,在年轻时她一定是一位非常温柔漂亮的女子。
“还有,叫我姓张,叫我张阿姨就可以了,至于你,我能叫你小唐吗?”
天啊,您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天使吧!
收起那些不大礼貌的想法,唐簧像一个乖孩子那样,安静地跟在张阿姨的后面。
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将四个房间连通起来的是一个大客厅,沙发、电视还有茶几一应俱全,此时电视上似乎在播放着某个都市偶像剧。
虽然唐簧对这类作品一概不感兴趣,可演员们说话的腔调,以及那听着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音乐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张阿姨说,她们家一共有三口人,她还有她的儿女各占了一间,如果唐簧愿意的话,他可以……
“我的好妈妈呀!你怎么能把这些人带到家里来呢!”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是从沙发那儿传来的。
唐簧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这个角度似乎能看到一对白稚修长的大腿正在对着他晃来晃去。
“呀,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女儿,叫……”
“妈妈!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呀!”
当他们跟随张阿姨重新回到客厅时,唐簧这才看清了那名年轻女子的相貌。
她有着一头齐肩的短发,在两耳旁的发梢里还掺杂着几束显眼的金发,她的身材不是很丰满,但贴身的白色T恤还是能勾勒出胸前的弧线,苗条的腰下是紧致的短牛仔裤,除此之外,在那对白花花的大腿上还趴着一只正在“喵喵”叫的大橘猫。
唐簧没有仔细端详过她的脸,只是草草地略了一眼她的全身,出于男人的本能,除了她的容貌外,似乎还有更能刺激他体内男性荷尔蒙的东西值得去关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的目光会被漂亮的女子所吸引,这是非常正常的,这还不足以成为评判色狼的标准。
我们通常说,第一眼是出于本能,而且人们都应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但第二眼、第三眼,甚至走过了头还要回头看的话,那多少就有些不大礼貌了。
唐簧自知现在的处境,他绝非一个好色之徒,虽然他已经母胎单身二十余年,即使无法排解和无视自己的欲望,他也会控制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种逃避的行为,既然是克服不了的困难,为什么不逃避呢?
于是,他低下头,将目光聚焦到了那米黄色的地砖上,或是自然地直视前方。
“但是外面下着很大的雨,不让别人进来,也不太好吧。”
张阿姨微笑着,她一边招呼着唐簧和东叔往沙发上坐,一边向另一旁气鼓鼓的女孩解释事情的缘由。
这样的笑容颇具亲和力,但同时也是具有一定的威慑力的。
女孩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看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唐簧看,手里挑动着猫咪的下巴。
“咳咳,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小唐啊,你对那间房子还满意吗?”
这样的话让唐簧有些猝不及防,他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主动挑选房子的权利,此行他可是抱着央求的心态过来的,至于那屋子,甚至连空调都安好了,他还能苛求什么呢?
不过,他总觉得有些不大合适,如果是家人或亲人的话倒还好说,可是……
这时,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上了女孩那带有敌意的目光,他早就注意到且一直在躲闪对方的目光。
“不行,我不同意!”
女孩斩钉截铁地说,她果断地站了起来,那只懒散的大橘猫显然被吓得不轻,趴在地板上“乌咪乌咪”地叫着,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妈妈!你怎么能让一个陌生的男人住在我们家里呢?你把外面的房子租出去,我可以接受,但也要稍微物色一下人选啊!”
说到这时,她的目光明显往东叔的方向扫了扫,唐簧看得出来,那是一种非常鄙夷的目光。
“现在,你竟然还要把家里的房间租出去,我不明白,我已经工作一年了,妈妈也在工作,我们家不缺这点收租的钱吧?”
“小雨,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可是妈妈,这样不安全!”
她们发生了不小的争吵,母女俩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温怒。
唐簧知道,张阿姨在为他说话,不过此时,他倒是颇为明白女孩口中的“不安全”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回想起方才看到女孩时一瞬间产生的不好的念头,内心的羞愧感就更加沉重了。
“两位先冷静一下,我想说一句话可以吗?我很感谢张阿姨的热情,但毕竟这件事还得看我的意愿。”
这时,她们二人都停了下来,目光理所应当地聚集到了唐簧的身上。
这似乎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并不好涉足。
再看看东叔,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他知道张阿姨的女儿并不喜欢他,所以他很识趣,自从搬来这里后,他从来没有到对面去转悠过。
他并不奢望能被她们当成邻居,他甚至连张阿姨还有一个儿子都不知道,不过这样或许再好不过了。
“我觉得您女儿的想法很正确,这样确实不太安全,而且……”
唐簧微微扫视了一下四周,他想,这家人除了张阿姨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子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男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女孩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惊讶的光,但很快就变成了一种“哼,算你识相”的眼神。
“总之,如果张阿姨愿意让我和东叔合租的话,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啊,可是你一个年轻人,真的能习惯吗?”
唐簧清楚地意识到,他必须学会妥协让步,他不能因为住哪舒服些就把张阿姨和家人的关系搞差。
如果用功利一些的眼光看待此事,那么唐簧确实是蠢到家了,因为他在考虑不该在意的事,简直是瞎操心。
可如果他接受张阿姨的好意,想必会被她的女儿憎恶一辈子吧,到那个时候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在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他又废了些嘴舌,才把张阿姨说服。
他一度觉得张阿姨太过善良了,见到他就像是见到熟人一样,这样没有防备之心,实在是不太应该。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把一切事情,包括租金以及各种注意事项谈妥之后,张阿姨又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唉,我这女儿脾气就这样,所以才会一直单着,还请你见谅。”
“妈!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这些!”
“你总说会自己安排,可之前的那件事情到底有没有结果,你也没和妈妈说过呀。”
当说到这时,张阿姨突然朝唐簧使了个眼色,这让他一头雾水。
“唔……”
女孩涨红着脸反抗着,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唐簧才看清了她的脸,五官并不算精致,但还算清秀,圆脸,皮肤红润且光泽,散发出一股青春的气息,完全不像是一个社会人。
她的嘴唇,是最具特点、最具情感的嘴唇。一口樱桃小嘴,薄嫩温润。在她说话时,或是偷偷朝唐簧使眼色的时候,时而上扬、时而轻咬、时而嘟起,配合着眉宇的变化,灵巧可爱。
这样的脸,是否曾出现在照片上,进入过唐簧的眼中呢?
也许是错觉,唐簧似乎对这张脸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既然这样,那我今天就把东西搬进去吧。”
和张阿姨道别后,唐簧和东叔就打算离开了,他还要再回到原来的住所去,不过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回到那个地方了。
他的行李并不多,两个行李箱就完全可以装完,因此无需再麻烦东叔了,而且,此时他也颇想要一段独处的时间。
“小雨,关于小涛的事,你有头绪吗?一整天了,那孩子都没露过面。”
“什么,那小子这一天都没出过房间!”
当唐簧一行人走到楼下时,她们母女俩也正式聊起了所谓的家事,而且是关于另外一位家庭成员的。
“医院那边留下的电话,有联系到人吗?”
“昨晚我打了两次,没接。”
话罢,被叫做“小雨”的女孩拿出了手机,她叫叶诗雨,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唐簧也知道这个名字。
翻开手机上的电话薄,她再次拨通了上面的一串数字。
“我再打打吧,小涛的事,还是要当事人才能说清楚。”
没过几秒钟,电话就接通了,这反倒让叶诗雨有些不知所措。
“您……您好,请问您是不是在昨天傍晚的时候救过一个溺水的小男孩?”
“是的,等等,不是,为什么你的声音……”
声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同时,声音也是从楼下传来的,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形成了回音,总而言之,事情似乎变得有些荒诞了。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你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完了,这个荒诞的世界没救了!
于是,唐簧和东叔又理所应当地回到了二楼客厅的沙发上,当然不再是为了租房的事情,而是为了昨天的那场意外。
“咳咳,在这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你叫唐簧对吧?”
“是……是的!”
当听到了这时,叶诗雨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过她还是不愿相信,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急忙在手机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似乎是在对照片,或者是在对照号码。
不到一分钟,她似乎像坦然接受了命运一般,颤抖地放下了手机。
“我晕!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先……先说好,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放你鸽子的,昨晚的事情太紧急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忘记给你发信息了,真的是非常抱歉!”
这时,坐在一旁的张阿姨明显露出了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就收束了自己的神情。
“没关系,我现在非常能够理解叶小姐的心情,只要那孩子没事就好。”
唐簧笑了笑,但不管怎么说,有一个事实是能够确认的,那就是其实叶诗雨对于这场相亲根本就不重视,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吧。
人家叶小姐工作稳定,而且长得也不差,相亲什么的,简直就像是笑话。
“不……不过,我还是不会让你住进来的,虽然很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弟弟。”
虽然语气比当初见面时要缓和了很多,但叶诗雨的眼神中还是显露出一种敌意,唐簧不知道这是不是在针对自己,不过这倒无可厚非,毕竟一码事归一码事。
“好吧,那现在,就来谈一谈关于小涛的事,也就是你们昨天救上来的那个男孩。”
唐簧和东叔对视了一眼,后者依然保持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他本是一个健谈的人,可他不能够在这里打开话匣子,如果这么做,就一定会给叶诗雨带来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思来想去,还是让唐簧开口吧,他是个年轻人,思路更清晰一些。
于是,唐簧就勉为其难地讲述了一番他们昨日荒诞的遭遇。
当然,他无法像讲故事那样说得那么精彩,而且张阿姨和林诗雨也基本无法从他的讲述中得到任何想要的信息。
这很正常,毕竟他们二人只是扮演了热心路人的角色,他们根本不了解小男孩本人。
唐簧明白,二人现在最想知道的,应该是小男孩落水前的事情,即他溺水的原因。
那孩子现在在哪呢?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出来说说呢?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不在唐簧和东叔二人的解释范围内了,可他们始终无法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退场时机。
“那孩子的话,现在什么都不肯说,甚至连门的不愿意出呢。”
张阿姨露出了担心的神情,她的目光滞留在一扇门前,上面还贴着奥特曼的贴纸,想必那就是小男孩的房间吧。
如果说,张阿姨温和如水,那么叶诗雨一定是另外一种相反的东西,类似一团泼辣的火。
她的眼睛像老鹰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门看,只见她“啪”的一声穿上拖鞋,然后风风火火地来到门前。
喂喂……如此大大咧咧的动作,若是穿上裙子之类的铁定要走光的吧?
张阿姨见状,自然是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唐簧和东叔先是尴尬地对视了一眼,虽说不太合适,但他们还是跟了上去,说来他们也好奇,这孩子到底是如何栽到水里头的呢?
“小涛啊,你能先开开门吗,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你快出来吧。”
张阿姨抢在叶诗雨前面敲响了房门,但里面静悄悄的,里面的人似乎也并不领情。
“是不是睡着了?”
唐簧很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因为他注意到身旁的叶诗雨早就不耐烦了。
只见她咬着嘴唇,用力地拍响了门,她一定是生气了,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真是的,都已经一整天了,帮他请了一天的假,他还要怎么样啊?
“听好了,姐姐知道你肯定在里面,别给我装哑巴。”
“你可以不理我,也可以一整天不出来,但是你让妈妈担心了,这我可饶不了你,你要是再继续躲在里面,就要做好永远失去姐姐的心理准备!”
又是一阵沉闷的安静,可几秒钟后,门内就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他是一个只比门把手高一点点的小男孩,看上去有些文静,那张樱桃小嘴简直和叶诗雨一模一样,让外人一看就能知道二人的关系。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门外的情况,似乎有些害怕,也有些好奇,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家里见到过那么多的人。
门缝越来越大,使得唐簧得以看到屋内的景象。
在靠近窗户的地板上平铺着一地的书本,旁边还放着一台正在呼呼直吹的小电风扇。
他本以为叶诗雨会以更加激进的方式来教育她这个让人担心的弟弟,可下一秒,她只是把眼前的小男孩搂在怀里,然后用手和身体抚摸小男孩的额头,时间就这样凝固了很久,待到心情平静后,她才缓缓地张开嘴:
“不管怎么样,从明天开始还是让姐姐和妈妈照常接你上下学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而小男孩也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这时,张阿姨为唐簧和东叔递上了一盘茶水,而他们也识趣地转移到了客厅。
或许是错觉,唐簧突然觉得眼前的叶诗雨有一种说不出的帅气,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既英飒又有温柔一面的女侠一般。
可他发现,这并不是一种错觉,因为他的脸颊正在发热,而且眼睛也是不自觉地朝人家那里瞄,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对他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
“唉,这孩子,也只有姐姐才能镇住他。”
张阿姨微笑着,语气里充满了怜爱与欣慰。
这本是一种非常温馨的氛围,让人感到非常的放松,可唐簧却清楚地知道,这儿不是他的家,而他的家人也不在这里。
很快,那个小男孩也牵着叶诗雨的手,来到了二人的面前。
“喏,这两位就是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人,还不快谢谢人家!”
紧接着,那孩子便对着唐簧和东叔,分别深深地鞠了个躬。
“没关系的,你叫什么名字呢,今年几岁了?”
当面对小男孩,尤其是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直视那双大大的眼睛时,唐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的语气以及神态与平常相比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似乎更乐观开朗了一些。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曾是一名师范生,而且还是小学教育专业毕业的呢。
“我……我叫叶文涛,今年八岁,在上二年级。”
“小涛你好,我姓唐,你可以叫我小唐哥哥,哥哥现在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可以吗?”
面对唐簧的微笑,叶文涛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弄丢到河里去了?擅自下水可是很危险的!”
听到这,叶诗雨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看来她没想到唐簧会那么擅长和小孩子沟通。
唐簧想到了那个蓝色的大书包,至于它是如何落到河里去的,他也猜不到。
叶文涛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承认,自己确实是为了拿回书包才下水的。
那是他和姐姐、妈妈约好自己上下学的第一天,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然而他太着急了,不一会儿就在水里使不上劲了。
至于书包是如何飞到河里去的,他说,这是一种男孩子们的游戏,似乎是为了模仿动画片里主人公扔飞镖的情节,那无辜的书包就是这样被无辜地甩到水里去的。
“啧,哪会这么巧,不会是被别人欺负了吧?”
“不是这样的,笨蛋姐姐瞎说!”
叶诗雨是个女孩,显然她无法理解小男孩的喜好。
唐簧倒是觉得习以为常,不过,直觉告诉他,事情或许远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叶文涛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神色。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涉足于教育行业,那么他就不配用专业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况且这也是别人的家事,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他就没有再深入思考的必要。
“好啦好啦,人没事就好!”
这时,张阿姨及时发挥了她的作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如同沙尘一般沉入大海,不见了踪影,至于叶文涛为何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在唐簧和东叔正打算要离开时,叶文涛却将二人拦了下来。
“小唐哥哥,你们在河边有见过方方的东西吗?”
方方的东西?那大概是书本之类的吧。
“看来,你是弄丢了什么书吧,叫什么名字呢?或者有什么别的特征吗?毕竟书都是方方的吧。”
叶文涛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么说来,倒有可能搁在我的车上吧,不过放心,这两天一直下着雨,我还没有卖掉昨天的那批货呢。”
这时,沉默许久的东叔终于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带来了好消息。
“那我们先回去找找吧。”
话音未落,叶文涛的小脑袋就凑到了唐簧的耳边,看来,这一定是一本了不得的书吧!
他之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概也是和这本书有关。
在一顿“啊”“哦”“咦”后,唐簧明白了那孩子想表达的意思,而那孩子也在这时露出了像他母亲一样的微笑。
“什么东西,还要加密通话?”
这时,叶诗雨也好奇地探过了头来,吓得叶文涛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绝不能告诉姐姐!”
这句话似乎也是说给唐簧听的。
看着弟弟一副认真的神情,叶诗雨只好不满地“哼”了一声,并且翻了个白眼。
虽然一下子弄清了很多很多的误会,但他总感觉,叶小姐对他的敌意似乎又加深了呢,特别是当看到叶文涛主动和唐簧说悄悄话时,她一定是咬了咬嘴唇吧?
“友情提示一下,这两位以后就是我们的邻居了,所以你大可不必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模样嘛。”
在看到叶文涛露出惊喜且意外的神情后,叶诗雨微微一笑,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单纯觉得好笑。
当走出大门时,唐簧发现雨还在下,回想起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事情,他顿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这一切,真是太荒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