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给孩子们的童话中,蚂蚁是一种团结的、勤劳的小动物,为了建设共同的家园,每一只蚂蚁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
每天,它们都会成群结队地离开蚁穴,然后井然有序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正因为它们总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正因为它们看上去总是那么的充实、那么的快乐,所以它们才会成为人类夸赞的对象。
可惜,蚂蚁并不会说话,或者说,人类听不懂蚂蚁的语言。
如果它们想要休息,想要表达自我的想法,也不会有人想去听,更不会有人听得懂,包括我这个了不起的雨滴。
但是,我知道蚂蚁们一定不喜欢我的到来,因为这意味着它们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是比一年更长时间的成果都将毁于一旦。
我将会冲洗路面和草地上的泥土,摧毁它们的巢穴,它们不得不搬家,然后重新搭建一个新的蚁穴,它们短暂的一生就在这样循环反复中结束了。不过,它们还是得感谢我。
首先,蚂蚁即不会思考,也没有能反抗我的力量与权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对自然界的重要作用并不会逊色于太阳那个顽固的老头。
其次,蚂蚁不会说话,它们无法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当然,即使它们表达了,我也不会去听一群蚂蚁的话,因为这样做实在是太荒诞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正因为它们每次都能将新的蚁穴修建起来,无论被摧毁了多少次,所以人类还将给予它们乐观向上、坚持不懈的赞誉,获得赞誉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够心安理得。
当然,这些赞誉对蚂蚁们而言到底有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我不知道,这既不重要,也不值得我去关心。反正,蚂蚁们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就是任劳任怨地工作。
闹钟像往常一样响起,唐簧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像往常一样,他总得缓一缓才能够完成沉睡与清醒的切换,像往常一样,东叔早早地就出门了。
某位不知名的是哲学家似乎曾说过,清晨是人脑最活跃的时间段,即使不刻意去思考,也总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会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或许这其中会有天才的想法,但大部分都是荒诞的。
这个哲学家是谁呢?因为他就叫不知名的哲学家,所以唐簧对他本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在这一刻,他不是在想今天早餐吃什么、外面的雨停了没、是不是要迟到了之类的没什么思考价值却与实际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
他在想,他搬来绿荫镇已经是第四天了吧,而他下水救人一事,也已经过去三天了,可就像什么都没发生那般,他的生活以及这个世界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呢。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因为他并没有成为一名英雄,没有牺牲、没有受伤,就不能有英雄。
即使他确实冒着生命危险把溺水的小男孩救了上来,也并没有得到社会人士们的赞誉,除了当事人一家以外。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类似的好人好事太过平常,远没有达到引发社会关注的必要。
反正,他所在的世界从来就不缺少好人吧,除非是处在病、穷、困的境地,否则人们想要发现他们可不容易,可别说给予他们宝贵的赞誉了。
不过,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这些荒诞的想法最终都会在唐簧整理好着装打算出门的那一刻烟消云散的,因为他要去上班了。
外面的雨一定还没有停,想都不用想,拉开卷门,淅淅沥沥的雨滴便迫不及得地飘进了屋内,他必须立刻开伞,冲出去,然后把门拉下,三个动作必须一气呵成,绝不能拖泥带水。
相比于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天上的雨一点儿减缓的意思都没有呢。
或许是因为昨夜与两位老人有了交集,唐簧突然萌生了到马路去看一眼再走的冲动,反正时间大差不差,只是看一眼,也不会耽误什么事的。
植物的生长需要水分,那些篱笆里绿油油的蔬菜也是如此。
一开始,这场雨来得很及时,但似乎有些热情过头了。
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黄褐色的土壤喝得饱饱的,变得非常的松软,可再这样下去,那些蔬菜的根就要被泡烂了,可它们还没有长到最好的时候呢。
对此,马大娘非常纠结,正因如此,她才会频繁地走出门来,看看雨有没有小一些的趋势,现在也是如此。
“早上好,您的身体还好吧?”
“托你的福,我现在感觉非常好。”
马大娘微笑着,她的面部肌肉有些松垂,笑容看起来有些平淡,既不像丁四爷那样爽朗,也不像张阿姨那样温柔。
这时,夹杂着细雨的晨风轻轻吹过,吹在她那张红润的脸上,这倒是一件让唐簧感到高兴的事。
“可是,这些菜的情况可就不那么好喽!”
马大娘低下头,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下垂,原本的微笑也变成了一种担忧的神情。
“把它们收起来吧,味道怎么样都好,反正总比烂在地里也好,只不过我年纪大了,手脚不方便,家里的那老头也有风湿,我可不敢让他下地。”
这时,马大娘唠叨着说了起来,最后又说到了她那三个在城里工作的孩子,要是他们常回来看看就好啦。
“大娘,要不我现在帮你收收菜吧,早些收回去,您也好处理啊!”
“可是,你现在不是要去上班吗,来得及吗?要是耽误了你的事可不好。”
马大娘说得对,他现在应该去赶公交车才对。
但是,此时的唐簧正处在雨中,或许是连续几天的雨让他有些心烦了,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在追求一种破格、一种叛逆,虽然大脑中留存的理智在劝他冷静,但是他现在可管不了这么多啦!
这是一种荒诞的行为,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对抗这场荒诞的六月雨,或许所有荒诞的东西都成为了他斗争的目标,他以一种荒诞的行为去对抗一种荒诞的现象,最终也会成为荒诞的一部分。
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一手拿着雨伞,在泥泞的菜园里忙碌了起来。
由于脚下的泥土非常松软,加上是单手劳作,因此他的效率并不高,后来马大娘换来雨鞋,将他拿着伞的另一只手空出来后,这样的情况才得以改观。
耕作,是一种比较原始的劳动方式,尽管非常辛苦,但丰收所带来的喜悦大体还是能够与劳动者的付出对等,当然,如果没有天灾和赋税的话。
尽管手上、鞋子和裤子都沾了不少黄泥,头上也布满了雨水和汗珠,可唐簧还是觉得,这可比那些出卖廉价劳动力的工作要有意思得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去上班的。
在唐簧的帮助下,马大娘把收回来的菜全都铺在了家里阳台的地板上,此时,她整个人都看起来乐呵呵的,这似乎是连续几天的阴雨里,难得的喜悦心情,她还说,她一定要把最好的几棵菜给唐簧留着,等他下班回来。
但不管怎么说,最终他还是迟到了。
这很正常,当他到公交车站的时候,第一趟公交已经走了,等到第二趟来的时候,时间也不早了。
唐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个月的工资他要比别人少个几百块,当然,他的工资本来就不多。
对这件事他像是心里有底,干脆直接跳过打卡的环节,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这一次,他要直接无视机器那张冷冰冰的脸,毕竟他是个人,事已至此,他什么也不怕了。
天空的雨七零八散地往下落,看似是同时落地,实则一点规律也没有。
它们似乎也失去理智了,它已经忘记了什么时候该下,什么时候该停。
它们变得荒诞了起来,冲刷了人们的烦恼,同时又带来了新的苦恼。
雨滴“啪嗒啪嗒”地坠落着,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满了无数个小水坑,里面积蓄满了雨水,然后溢出,被硬化的土地难以下渗。
于是,雨滴们就这样落下、飞溅,反复着,它们的本质是水,却将水的灵活特性遗忘得一干二净。
它们是水,来自天上的水,自由的水,应该像马三桥下的那条大河一样,流淌着,滚起波涛,然后注入大海。然而,现在的它们只是对地上的蚂蚁紧追不放。
不知何时,唐簧来到了马三桥下,那条宽阔的大河就在他的眼前。
雨还是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曾经平静的河面上涌,显出一片又一片雨滴涟漪的波光,由于没有阳光的照射,它们是污浊的、昏暗的。
唐簧知道,水下的情况一定也不平静,那些暗流一定在翻滚着河底的泥沙。
在雨中,那些鱼儿,还有可怕的水蛇,一定也在疯狂地游动着、逃窜着吧?因为水中的怪物就要苏醒了,水中的生物能够察觉到周围即将发生的巨变。
在那一天,在这场荒诞的雨初来乍到的那一天,在他失去电瓶车的那一天,在他从这条河里救起溺水男孩的那一天,他就曾听到过来自水下,来自那头怪物低沉而恐怖的悲鸣声。
雨一成不变地下着,滴落在水面上,滴落在路面的水坑里,滴在唐簧的雨衣上,没有任何节奏,没有任何律动,都是噪音。
于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躁动袭来,来自水面的,来自水下的,来自天空的,来自地心的,来自他本人的,来自社会的……一切都在躁动着。
然后,天空和地面分别形成了一条线,一条阴沉,一条灰暗,将唐簧压在了中间。
雨水从天空中滑落下来,形成了瞬息但无穷无尽的锁链,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笼子,而唐簧所在的空间被收束着,形成了一个让他动弹不得的小笼子。
哪里都有雨,哪里都是黑压压的天际和地平线。
世界的一切都在躁动着,可是唐簧却动弹不得,陷入了一种绝望的静止当中。
就如同那没什么起色的存款、没什么前途的职业、没什么希望的恋情,就像他一成不变的人生一样,一切都在绝对运动当中陷入了相对静止。
在雨中,他的瞳孔不断地放大着,那是一种像要窒息的感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雨滴淋湿的空气充满着一种湿闷、一种燥热,而不是一种清凉。
他用理智压抑着一种源于本能的冲动,他还在开着车呢,这很不安全。
他很想把雨衣脱下来,甚至光着膀子,到雨里去狂奔,把全身都淋湿个遍,像个疯子一样对着天空嘶吼。
或是直接从高高的马三桥上跳下去,像条大鱼一样潜入河水里,然后在水里拼了命地挣扎与呼吸,虽然他没有鳃。
然后,他得一场重感冒,或是沉入河底,成为水蛇或是那头怪物的食物……
在某个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就和当时下水救人时的状况一样,他放空了大脑,顺从了本能。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来往车辆的喇叭声,以及突然闪过天空的轰隆雷声,就连他的心跳、脉搏也听不见了。
这时。眼前朦胧的雨滴突然被一道白光驱散了,像是刺眼的远光灯,或是一幅静止的白色照片,当视线慢慢地回笼,瞳孔慢慢地收缩,他的身体逐渐找回主人的时候,他发现,车早就停下来了,就停在马三小学的大门前。
可荒诞的是,是怎么来到这的,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只是放空了大脑,让身体屈从于本能,去追寻内心深处的东西。
在嘈杂的雨声中,他穿着雨衣,静静地走在又脏又湿的地面上,他的面前是马三小学的大门,孩子们还没有放学,路上很少有行人,于是既没有人嘲笑他,也没有人在意他。
他突然觉得眼角湿湿的,鼻子也酸酸的,水滴从他的眼角滑落到他的嘴边,他知道,那一定是雨水,而不是泪水,因为他是一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了眼,就像那头水里的怪物一样苏醒了,不过,他并没有发出任何一声怒吼,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喂,是小唐吗?真抱歉打扰你了,待会你下班了,能不能顺路帮我……”
“好的,我知道了。”
雨声淹没了他的回答,还有电话那头的声音。
挂掉电话后,唐簧站起身来,试着拍去裤子上的黄泥,但无济于事,也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去工作的,这已经是最后一趟包裹了。
唐簧调转车头,可在踩下油门之前,他还是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马三小学的大门口一眼。
就在刚才,他接受了张阿姨的委托,用不了多久,他还得回到这里接放学的叶文涛呢。
将雨伞收好后,往门口的挂架上一放,叶诗雨像一个泄气的皮球,往自己那硬邦邦的凳子上一屁股坐下,她可没有资格像领导那样,享受又宽又软的真皮转椅。
她的办公室不大,一张大桌子、几张座椅就拼凑成了她们的工作部门,不过这儿有空调,倒还算不错。
把电脑前的东西整理一下,然后把被退回来的文件和文稿往桌上一搁。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要立即去修改,而是用手捶打一下自己酸胀的大腿。
已经一天了,她的腿都没有好好地活动过几分钟,不过毕竟穿上了又窄又磕的高跟鞋,她也没想着能走到哪里去。
她打算再冲一包咖啡,待到将杯子里的咖啡一口饮尽后,再想想要怎样修改这些烦人的文件。
或许不需要太着急,毕竟也快下班了,况且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奉献出一个周六的时间,来为她负责的那份该死的文件亡羊补牢。
那是她们领导亲口说的,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却有着非常严谨的工作作风和工作态度,他说,这份文件很有可能会被上级抽查,所以不能马虎,他就是如此的认真负责,起码在他审核叶诗雨的文件时是这样的。
“哟,被退回来了?哈哈,亏你还是文学专业回来的呢。”
说话的人就坐在叶诗雨的对面,她是叶诗雨的四个女同事之一,听说还是领导儿子的女朋友呢,她的语气包括她的神态,无不给人一种非常不和善的感觉,尽管她自己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有趣的玩笑话而已。
“真是伤脑筋呢。”
叶诗雨淡淡地说,她闭着眼睛,感受咖啡的浓香,以及顺滑的口感,并没有没有理会突如其来的挖苦。
不过,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这玩意和文学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好啦,要下班了,大家都抓紧一点,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吧。”
说话的人叫楚莹,算是她们这几个人当中的小组长吧,也是和叶诗雨关系最好的同事了,大家都是女人,本应该惺惺相惜才对,只可惜,似乎只有楚莹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没能把咖啡一口饮尽,但终归是喝完了,她把不远处的一盆仙人球移到了桌前,这玩意看上去毛绒绒、圆滚滚的,而且开的花非常好看,只可惜长得不少像牙签一些的刺,可谓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是弟弟送给她的,他听妈妈说,绿色植物有吸收辐射的作用。
叶诗雨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倒是觉得,工作的这一年来,自己的视力倒是越来越差了。
不过,弟弟倒是非常了解她这个姐姐的本性,若是其他的植物,想必早就一命呼呼了吧?因为她总是会忘记浇水。
索性将把杯底的最后一口咖啡让给它吧,叶诗雨突发奇想,虽然不知道它喜不喜欢咖啡。
政治性的文件既不能文学化,也不能口语化,由于用处不同,这无可厚非,但是叶诗雨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文字。
她时常想,假如自己当初没有考公的话,会不会成为一个诗人,或是一名作家呢?
她高中的时候,就特别爱写那样洋溢着青春气息的东西,什么散文、诗歌、小说,她都写过,不少还得以刊登在杂志上呢,但她自己也知道,想要靠这点爱好吃饭的话,还是不太现实的。
也有人曾说,叶诗雨明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工作不好好干,老想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嘛,这么好的待遇,偶尔加加班有什么,还有空调吹着呢,比起田地里干活的农民……
几乎每一次春节,她的某个七大姑、八大姨每每都会关心她的近况,只要稍稍抱怨一下,她们必然会进行耐心的劝导。
虽然叶诗雨每次都想回她们一句:我先花了十二年年考上了大学,然后又白读四年大学才考上的公务员,条件比人家好一点怎么了?
最后,她们的关注点又会回到万年不变的婚姻话题上,叶诗雨心想,这种事情她自己不急,她妈妈也不急,她们在那急什么呢?
每次回外婆家,叶诗雨总能够从各路亲戚身上看到大学时候那些无用社交的影子,不过她可不敢说出来,毕竟她必须要在外婆家顾及到妈妈的脸面才行。
正当她打算和现实妥协改改文件时,下班时间到了,她不想留下来加班,一来是因为工作量太大,就算她今晚通宵,也得弄到明天早上,总之保下这个周六的代价太大了。
二来是她饿了,非常饿,她想在回家前去吃个甜点,她很喜欢甜点,像这种不开心的时候,就应该往胃里塞满甜点才行。
她在中午的时候就曾和母亲“请假”了,所以今天她不用去接弟弟。
把还沾着不少水的雨伞重新拿起来,这样的雨天让人们的出行非常的不方便,甚至让人感到烦躁,而且那些可怜的雨伞估计也累得够呛。
她是第一个走出民政局的人,同时也是这里唯一一个需要周末加班的人,这不禁让还留守在办公室的领导连连摇头,他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可是,叶诗雨并没有立刻往卖甜点店的方向走,虽然它就在不远的路口处,和回家的方向是一样的。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她的雨伞上,她每走一步,高跟鞋的鞋跟就会溅起一大片混杂着黄泥的水花,让她的黑色丝袜看起来又脏又湿。
嘈杂的雨声、湿热的空气,还有那烦人的积水,让她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当她踩着水坑,狼狈不堪地来到民政局对面的一棵大树下时,那种烦躁的心情也到达了顶点,她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腿,一脚踢在那棵无辜的大树上。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无辜,宣泄自己的不满,大树的枝叶立刻下了阵小雨,将叶诗雨淋成了落汤鸡。
可是这些雨水并没有使叶诗雨冷静下来,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一般,使烦躁变成了一种怒火。
她瞪着眼前的大树,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她的电瓶车就停在这的,每次上班,每次下班,都是这个地方啊!
“偷车是吧?偷老娘的车!我让你偷,让你偷!”
她脱下一只高跟鞋,对着那棵树便是一顿暴揍,白花花的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顺着秀发,沾湿了她的白衬衫。
“姐……姐姐,她在干什么?”
“她在练拳呢,要是不变得厉害一些,就不能保护小涛和妈妈了。”
就在不远处,唐簧拉着叶文涛的手,目睹了眼前这充满荒诞的一幕。
“小涛!还有……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总而言之,这既是基于巧合的相遇,也是充满了荒诞色彩的相遇。
唐簧知道,他必须得向叶诗雨解释一下事情的缘由,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等叶诗雨慌慌张张地把那只多了许多擦痕的高跟鞋穿上才行。
“原来如此,还真是麻烦你了。”
叶诗雨一边用纸巾擦了擦脸上和衣服上的雨水,还有那飞溅到腿上和鞋上的泥土,一边淡淡地说。
虽然几张纸巾下去效果并不明显,可这些纸巾是唐簧好心递过来的,她自己也得要好好地心领才对。
“喂,好歹给我留一张嘛!”
不过,叶诗雨并没有理睬,她似乎不想说话,不想对任何事情进行解释。她的脸有些憔悴,那是一种无论她如何掩藏,都能被旁人一览无遗的疲态。
“好啦,现在回家!你们明明可以直接回去的,还到这来干嘛?真是的……”
叶诗雨把用过的纸巾顺带着她的电瓶车钥匙随手往垃圾桶一丢,而这一幕被唐簧看在眼里,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在第一眼瞅见叶诗雨的神情时,他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后叶诗雨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在二人的前面,脏兮兮的鞋和沾满泥土的黑色丝袜格外显眼。
其实,这是叶文涛的想法,是他让唐簧把他带到这来的,原本,他有一些事情是要和姐姐说一说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因为姐姐看上去很累。
叶文涛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现在也是如此,不过,他的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失落,而走在前面的叶诗雨是不可能发现。
“回家再说吧。”
这时,唐簧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温柔地说。
虽然不知道叶文涛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什么,可现在跟着叶诗雨回家,一定是最正确的事情。
“叶小姐,稍等一下!”
可就在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唐簧突然停下了脚步,当叶诗雨转过身来,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时,他又立马转过身去,拍了拍身边的叶文涛,似乎是在刻意躲避她一样。
“帮哥哥一个忙,进去买些冰淇淋啊、布丁之类的东西,多买些,记得把东叔和妈妈的那份也买了。”
“支付码会用吧?”
话罢,他将手机交给了叶文涛。
叶文涛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小脑瓜里满是大大的问号,但他还是推开了甜品店的门,毕竟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了甜品的诱惑,更何况是一个小朋友呢。
而这时,叶诗雨似乎也想着跟上去。
“那……那个,叶小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听到这,她虽然停下了脚步,但眼神中的疑惑已经明显转移到脸上了。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自从上次以后,我以为你会非常讨厌我呢,包括和我说话。”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雨声淹没了来往的车辆,却让彼此的声音都能畅通无阻地传达给彼此,这雨幕,仿佛创造了一个暂时的、只属于二人的世界。
“我承认,今天的我有些不太正常。”
说到这,唐簧轻轻地笑了,这在叶诗雨看来,就非常的不正常了,她的目光微微下移,发现对方那条牛仔裤上也沾满了泥土,就像在路边的水坑里打过盹儿一样。
“嗯,看得出来。你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我还以为是被车撞了呢,不会把脑袋撞坏了吧?”
“那个,其实学姐也好不到哪去吧?”
叶诗雨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刚才叫我什么?”
“学姐啊,你要不喜欢的话,我还是改口叫回林小姐吧。”
“看不出来,你倒是会不少调皮话呢。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先说好,我现在心情很差,搞不好会人身攻击的哟!”
叶诗雨双手抱胸,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唐簧,倒也不是关爱智障儿童的眼光吧,只是现在的她非常烦躁,脑海里的东西也被这烦人的雨扰得杂乱无章。
他想要说什么呢?还要特意把小涛支开,不会是要表白吧?
电视剧里都喜欢这么演。不过下一秒,她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到底谁不太正常呢?她偷偷地苦笑,那是忘记了藏匿在心中,被唐簧一览无遗的苦笑。
“那个,你的电瓶车是不是被偷了?”
虽然很不想回答,但叶诗雨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哈哈,果然是这样!”
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唐簧发出了不厚道的笑声,虽然幸灾乐祸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之一,但是那捧腹大笑的样子还是有些过于夸张了,不像是演的,更像是一种疯狂、癫狂的状态。
“你……我看你,就是找打吧!”
叶诗雨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光看着眼前的疯子,不知为何,她的脸像是烧着了一般,顿时红了一大片,这时,湿热的空气加剧了她的烦躁,使得她不由得对着唐簧挥起了小拳头。
“等……等一下,其实我的电瓶车也被偷了,我就是觉得非常有意思而已,这个世界太奇怪、太荒诞了!有些事情就像在做梦一样。”
“哈?那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吧!”
叶诗雨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虽然当她听到唐簧也有相同的遭遇后,之前烦躁的心情确实有了明显的平复。
“不,我倒认为这是非常正常的反应,换做你的话,也是一样的。”
“胡说八道!”
“那我问你,你那辆电车买了多久?”
“一年了吧,问这个干嘛?”
“嘿嘿,我月初刚买的电瓶车,还没捂热呢!”
雨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可位于雨中的人可不太一样。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躁动感,保持着理性的躁动感,这听起来非常荒诞,可在下一秒,更荒诞的事情发生了。
叶诗雨笑了,就如同唐簧所说的那样,发出了像铃铛一样的声音,虽然在不久前,她一直板着脸,一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为了体现那深入骨髓的素质,或是不让路人觉察到甜品店前有一个疯子的事实,她双手捂着嘴,可最后还是笑弯了腰,见实在控制不住,干脆直接蹲了下来,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不……不是,为什么呀?我明明不想笑着,可就是控制不住啊!”
或许是因为雨吧?那让人感到压抑、窒息、无法适从的雨,那将蚂蚁们玩弄于鼓掌之中,毫不在意它们死活的雨。
但是,这些理由,这些奇怪的话,唐簧可说不出口,因为这听上去太荒诞啦!
“啧啧,你这比我刚才还过分呢,虽然但是,我还是感到非常受伤的。”
“抱歉,非常抱歉,请问还有纸巾吗?”
似乎是笑累了,笑得忘乎所以,笑得肝肠寸断,叶诗雨那瘦小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当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时候,眼角处分明挂上了两条微型的小河,那一定是雨水,因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流泪无疑是荒诞的。
“所以刚才叫你省着点用嘛……”
比起擦去污渍的东西,为人们擦去眼泪,擦去鼻涕,或许才是这些纸巾被创造出来所赋予的最伟大的使命。
“不行就用手,用衣服吧,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还是不能给小朋友展示出太多童话以外的东西呢。”
唐簧的表情有些无奈,嘴里说的话就像是在胡言乱语。
“抱歉和你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真的非常抱歉,你要是现在要拉黑我的话,也还是来得及的。”
可这时,叶诗雨仅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所以,甜点就相当于你赔罪的礼物吧。”
其实唐簧一直都觉得,女孩子还是笑起来好看,这无关礼貌,也不是什么油嘴滑舌的话,因为他确实是如此觉得的,也正是看到了如此的画面,才会联系到这样的想法。
当叶诗雨把双手从脸上挪开,当她嫣然一笑的时候,唐簧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天晴了,太阳要出来了。
这是唐簧搬到绿荫镇以来最奇特,也是最热闹的回家方式。
几个人一起等公交的日子仿佛离他很远很远,那大概是在大学的时候吧,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时,那时的他倒是有激情,也有一些人陪着,将未知的生活当成一种探险,去憧憬与期待。
不知多少次,在地铁或公交上,每每都会有一些满脸疲态的成年人,他们会坐在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的旁边,或面前,眼神不知是羡慕,还是其他复杂的情绪。
如今,唐簧正式加入了这些人,只可惜,这不值得对任何人宣布,也没有人会听他谈及。
像他们这样下班了不老老实实回家,还要浪费时间去买甜点的人,注定只能在公交车上站着。
唐簧左手拉住公交车上的拉环,若是以往,他会用空出来的右手刷刷手机,好度过这几十分钟的无聊时光,但是今天不行。
由于叶文涛不够高,需要唐簧的右手来保持稳定。
这趟车虽然没有空出的座位,所幸并不拥挤,他们有很多站着的地方,唐簧想,这么大的空间,甚至可以在公交车上玩起人体向上,当然,这车顶没漏雨,此时的他还是能保持基本的理智的。
虽说空间很大,但叶诗雨就站在唐簧的旁边,就在可以挨到彼此肩膀的地方。
不过从她的眼神判断,她靠得这么近,一定是叶文涛的原因,只可惜她的左手拿着一个甜筒,右手和唐簧的左手做着同样的事情,因此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弟弟让出去。
自从上车以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这样的氛围并没有让人感到尴尬或烦闷,相反,无论是唐簧还是叶诗雨,他们似乎非常乐意待在这种没有争吵的氛围中。
车里开着微凉的空调,车上的窗户紧闭着,外面嘈杂的雨声明显小了许多,这份安静能够带来一种心安。
至于叶文涛嘛,只要手上有好吃的东西,他大概就不会在意那么多事吧?
唐簧能够感觉到,叶文涛的小手抓得紧紧的,仿佛在他的手掌中寻找一种安全感。
车已经开了很远的,叶文涛已经睡着了,挨在唐簧的腿上,好在一个好心人把位置让了出来,他和叶诗雨一边道谢,一边把叶文涛安放在座位上,两人也自然地往那位子挤了挤身子。
“那个,真的没纸巾了吗?”
正当唐簧也感到有些疲倦,想要微微闭眼的时候,耳畔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又酥又痒的声音,吓得他不禁抖缩了一下身体。
“你……你别突然这样!吓死我啦!”
而这时,站在一旁的叶诗雨露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她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双腿夹得很紧,或许空调有些冷。
她的双腿在发抖,穿着高跟鞋的脚不停地晃动着,被雨水和泥土沾湿的丝袜随着冷风一吹,既寒冷又粘人,让她的膝盖特别是脚趾头无处安放。
“可是黏糊糊的,很难受啊!”
“再忍忍,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家了。”
当听到唐簧的回答时,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不过很快就变为了一种嘲讽。
“啧啧,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电视剧里,男主角一定会给女主角披上件衣服或是直接抱上去吧?”
她的樱桃小嘴又凑到了唐簧的耳边,故意压低了音量,毕竟公交车上还有其他人呢,这种那么羞耻的对话,还是小心一点才好。
“所以那是电视剧啊,而且我也没有外套。”
唐簧也压低了音量,不过,他大概是为了不吵醒叶文涛。
“电视剧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就比如这个时候通常还会有这样一个桥段……”
或许是因为无聊吧,他想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就比如司机突然急转弯,男女主就会抱在一起之类的雷人桥段,其实他一直都想好好地吐槽一下这些剧情的。
“喂喂,别太过分了!这可是少女的幻想啊!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地全盘否认呢?”
叶诗雨像只小猫一样炸了毛,似乎为了体现自己的攻击性,她还特意把抓着扶手的右手松开了。
然后,司机来了一个大转弯,这其实并不突然,每天搭公交车路过这里时都要经历这一个大转弯,可这时机未免有点太离谱了吧?
或许是因为闲聊使唐簧忘却了这个他已然知道的现实,当叶诗雨的身体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那样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有些傻眼了,这可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啊!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实在太过于强烈了,而让他打脸的事情也在下一秒荒诞地发生了。
叶诗雨在女生里不算矮,唐簧在男生里不算高,加上她一直紧缩着身子,于是脑袋正好撞入了唐簧的胸膛里,为了她的安全,唐簧只能先用身体护住她,同时,他又用左手卡住座位,防止叶文涛落下来。
如果无视内心那种尴尬得无处适从的心情的话,那柔软的触感以及异性身上特有的香味倒是让他有些陶醉。
“没……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你这个乌鸦嘴……”
在公交车恢复平稳后的下一秒,唐簧赶紧把怀中的叶诗雨松开,可叶诗雨却没让他这么做,只是把手抽出来重新握住原来的扶手,可脑袋还是依依不舍地埋在唐簧的胸膛里。
“让我蹭一下吧,就一下下。”
“你就不怕我做一些过分的事情吗?我记得有个词,叫‘公交色狼’吧。”
“你是个好人,大概。”
“这张好人卡还真让人高兴不起来呢,而且偏偏还要补一个‘大概’。”
说着说着,唐簧感到胸膛处传来了一股湿热的感觉,黏糊糊的,像是眼泪、鼻涕,还有甜筒上的奶油共同调制而成的一种液体。
“呜呜……我的衣服呀,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对纸巾耿耿于怀了。”
“别……别那么小气嘛!实在不行我帮你洗,行了吧?”
“还有,我承认,我今天确实有些不太正常。”
“其实我也大差不差吧。”
似乎是蹭够了,叶诗雨抬起头了,虽然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把红晕显露在脸上,但两人还是相视而笑。
“谢谢。”
这时候,她的声音突然如同蚊子低语一般,和之前那个大咧咧的叶诗雨简直天差地别。
“那个,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像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
“确……确实呢。”
两人几乎是同时低下了头,要知道,这可是公共场合,刚才的那一幕可是被一车的人看着呢。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自打他们上车时,车上的人就默认了他们是情侣的事实,至于那个小男孩嘛,现在的年轻人比较开放,这很正常。
“不过,我们之前的相亲还算数吧,毕竟,你也没拉黑我。”
叶诗雨抚摸着湿漉漉的短发,这是一般女孩用来掩盖羞涩的惯用的动作。
“是……是吗?也许吧,我还以为你早就想把我拉黑了,只是碍于礼貌,或者是弟弟的原因,就……”
唐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是他用来掩饰不安情绪的一种微动作。
“总之,我们这样做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你说,对……对吧?”
唐簧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个理由非常的牵强,但还是让这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吧。
时间也差不多了,车站要到了。
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景物,唐簧知道要到家了,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吧,这一天来他太累了,好在明天是周六。
“那个,姐姐和小唐哥哥在谈恋爱吗?”
当这稚嫩而充满疑问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时,唐簧感觉到天都要塌下来了,他忘记了还有一个小鬼就坐在他旁边呢。
奇怪,叶文涛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呢?
唐簧的眼神有些慌乱,他下意识地望叶诗雨那边看了一眼,他知道,如果叶诗雨不帮忙的话,这件事是不可能稀里糊涂地过去的。
“喂,领导你好,是的,是我,放心!明天我一定准时到单位加班……”
只见叶诗雨转过身去,似乎是在打电话。
虽然唐簧很想沉浸在这场荒诞的表演中,但奈何她的演技实在太堪忧了,那尴尬的程度,让他忍不住用手把脸捂了起来。
“姐姐,手机拿反了哟!”
虽然童言无忌,但叶诗雨的身体还是像石膏一样僵硬在了原地。
在西方宗教中,似乎有着用圣水洗涤灵魂的传统。
唐簧不知道,这样的圣水是否真的存在,但能够肯定的是,雨水可没有这样的功能。
在记忆的夜晚里,在夏天的晴空中,他经常能够见到星星和月亮的影子,它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闪耀,虽然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去不了,可它们的光芒却成为了一种对自我存在的宣告。
雨水并没有洗涤天空的黑暗,相反,灰蒙蒙的细雨带来了乌云,以致天空中再也没有了星星和月亮的身影,而这样的夜晚无疑是无趣的。
唐簧和东叔的房子在十一点左右就熄了灯,几乎没有一点的犹豫,就在嘈杂的雨声中沉默了。
对于东叔来说,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影响到他的睡眠,当人劳累到一定程度时,睡眠这一件事就变得非常的容易。
不过,人们通常将这种让大脑沉睡,然后让身体顺从机械性习惯的生活称之为踏实。
唐簧还是个年轻人,他的大脑还未完全被现实麻醉,因此很多时候,即使想要放松疲惫的身体,可大脑总会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让他无法入睡。
这种时候,他只能借助手机屏幕来让他的眼睛和脑袋疲惫下来,况且今天还发生了许多非常梦幻的事情。
此时唐簧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这似乎也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了,洗个澡然后往床上一趟,起码在明天天亮前,这段幸福的时间都属于他,他既可以睡觉,也可以像现在一样戴着耳机,然后盯着微信傻傻地发呆。
本来,他的微信上就没几个人,而且他习惯性地将其视为支付工具,而非社交工具。
他没有把叶诗雨的微信拉黑,反而给她添加了一个新的备注——女朋友(暂定),她的头像是一个抡起大萝卜想要砸人的兔子,有点凶巴巴的,可不可爱,唐簧不敢说,不过这倒也符合她的性格吧。
虽然他意外地遵守了健康生活的时间安排,已经乖乖地躺在了床上,但这只是欺骗自己、欺骗生活的一种常见举措而已。
话说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应该给叶诗雨道了晚安呢?
他知道,现在的她一定没睡,不过多半也是像他一样关着房间门躺在床上了,毕竟她要给叶文涛做好榜样示范才行,而且她明天似乎还要去单位加班呢,真是够呛的。
唐簧在犹豫应该用表情包开局,还是用经典的“在吗?”打开局面,此时的他紧张极了,这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比起他刚到大学报道和教资面试时的紧张感,这样的紧张显得更加奇妙,甚至有一种小小的幸福感。
他甚至开始想象在手机屏幕另一头那个人的模样来,她有着白稚光滑的肌肤、因刚刚出浴还湿漉漉的秀发,以及全身散发出来的香气。
此时,她应该也像自己现在一样盯着手机屏幕,然后抱着枕头或玩偶,那细长紧实的大腿紧紧地夹住了夏凉被……
唐簧突然幻想着,自己就是那床薄薄的被褥,但很快,他的大脑立刻中断这个听上去有些变态的想法,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幻想对于刚刚确定男女朋友的人来说是否正常。
只听见“啪”的一声,他一巴掌招呼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已经想好了,假如东叔因此被吵醒,那么他就用打蚊子的说法糊弄过去,虽然似乎有些对不住蚊子。
好在东叔睡得很死,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依旧安详地在屋子里回荡着,甚至遮盖了雨声。
——在吗?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消息是叶诗雨发过来的,显然,唐簧并不需要在措辞上犹豫再三,因为对方可不吃这套。
——在
话说,除此以外,他也没有其他回复的方式了吧?可仅仅是过了几秒钟,对方立即打了个电话过来,而且不是微信电话。
“喂……喂?”
“哇!接得这么快,吓死我了……”
“你才是,突然打电话干嘛,还有能不能尊重一下微信电话的功能啊!”
唐簧必须承认,这突如其来地电话让他有些慌了神。
“先等等,你那边有点吵啊,是外面的雨声吗?”
“不是,是东叔在打呼噜呢。”
唐簧把声音压得很低,以免自己的声音吵到东叔,虽然与东叔的呼噜声相比,现在声音的分贝明显是一边倒的局面。
“哈哈哈!真够辛苦的……”
电话那一头传来了像铃铛一样动听的笑声。
幸灾乐祸果然是人性的本质之一呢,正当唐簧想劝她不要得意忘形时,电话里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了。
“抱……抱歉!我马上就睡,妈!你放心去睡觉吧!”
电话里的声音给人一种飘远的感觉,明显是在对着房门外的人讲话。
“呼呼……差点就出事了。”
“话说,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说明天要加班吗,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啧啧,亲爱的唐学弟,既然是男朋友,就不要复述我妈妈的话了,毕竟我已经有一个好妈妈了,再多一个我可受不了。”
在电话那头,唐簧已经能够想象到叶诗雨嘟起嘴来的样子了。
“毕竟还在试用期吗,第一次当别人的男朋友,还请见谅!”
“你这道歉,怎么听上去阴阳怪气的……算了,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你不觉得,正是因为加班,我才会想着要熬夜吗?”
“完全不觉得,请解释一下。”
“就像大学的时候,明明知道明天有早八,可在头一天晚上就是不想早点睡,这似乎是一种叛逆心理吧?”
“虽然很不想赞同,但确实挺有道理的。”
唐簧回想起了大学时候的那些时光,他确实经常在早八课的头一天晚上熬夜打游戏。
虽然是早八,但比起高中时候那反人类的作息还是显得非常亲切的,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想起床。
“对吧对吧,哈哈!”
电话里再次传来了熟悉的笑声,只不过这一次,她也像唐簧那样,将声音压低了许多,像是要偷偷摸摸做什么坏事的感觉。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闲聊一下。”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要向我诉苦呢,关于今天电瓶车的问题。”
“哈哈,虽然很不甘心,不过还是算了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电话一旁的叶诗雨再次缓缓开口。
“我只是觉得很累,总感觉事情怎么样都做不完呢,不瞒你说,我之前可是想成为作家来着呢,现在除非我能分身,不然哪有创作的时间啊。”
“挺好的。”
唐簧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有梦想是一件好事,曾经他也是一个有志青年来着呢,还说什么要做一个不平凡的人,现在看来,他得先努力成为一个活着的人。
“可是,你也不愿意放弃那份工作,对吧?”
“那是当然,我可是花了好多心思才考上的!不过这样想来,我感觉大学四年简直就像被拉进传销组织一样,结果还是得考公啊……”
这下轮到唐簧发出不厚道的笑声了,这么说来,设立考研和考公专业,取缔其他那些毕业即失业的专业,其实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做法。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好歹还是能学到不少东西的,如果你没有荒废的话。”
“哈?你还有意思笑我,你看看你自己,一个小学教育专业的学生竟然在送快递,我俩要是往鸟不理大学一站,铁定得是招生减章吧?”
“你这家伙……”
唐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在叶诗雨看不到的地方,他确实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对这个话题特别的敏感,甚至勃然大怒都说不定。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不必为这些已然成为事实的东西牵动情绪,反正,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涉足这个行业了。
话虽如此,可当他看到叶文涛那张稚嫩的脸时,心中总会莫名泛起一阵熟悉的涟漪,在几个月前的小学实习中,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哈哈,算了,不聊这些事情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你真的很不会聊天呢,我要是其他女孩子,指定得批判一下你。”
“你指的是什么方面呢?我看能不能进步一下,如果是那些土味情话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我受不了。”
“别,那玩意我也受不了!”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聊着,时不时发出毫无默契感的笑声。
“喂,那个,你就不想了解一下关于我的事情吗?”
“我想,这一定不是随便几句能讲清楚的吧,我倒是在张阿姨那里听说了些,不过现在,我更担心你明天早上能不能正常起床。”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了,在这个地方他无意间把张阿姨出卖了,虽然十分抱歉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知为何,在与叶诗雨聊天的过程中,他的身心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在这之前,他的心情曾长期处于嘈杂雨声所带来的烦闷中。
“唔……妈妈她果然多嘴了!不过嘛,有些东西可是妈妈不知道的哟,比如我的身体……”
说到这时,叶诗雨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温柔而充满挑逗意味的声音濡磁石一般吸引这着簧,他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显然,他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具……具体点。”
“我的身体很健康,就这样。”
“就……就这样?”
“哼哼……你一定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吧?”
唐簧已经能想象到叶诗雨躺在床上憋笑的样子了,虽然被对方的玩笑捉弄了,但他并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你再这样,我就要挂掉了。”
“别!先别挂!其实和你在一起说话会让我感到非常放松,我真的非常开心,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
这倒是可以理解成一种对唐簧的赞美吧,他虽然想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但电话另一边却陷入了安静,他不知道,此时的叶诗雨正将整个因羞涩而烧得通红的脸全部塞到枕头里。
“总之!我现在要说一件重要的事。”
“突……突然这样,吓我一跳!有多重要?”
“刚刚想到的事,你说呢?”
逐渐的,在说着说着的过程中,叶诗雨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而他们作为男女朋友的第一次通话也接近尾声了。
“所以,你现在能睡个好觉了吧?”
“嗯。如果是以前,我会把自己埋在被褥里大哭一顿的哟!”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叶诗雨的语气听起来可不一般。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下了很久很久,似乎也有了些想要休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