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铆足了劲,像是宣告在这夏日的六月中,最后一次清凉的狂欢。
天空黑压压的,没有雷声,同时也没有一点光点。
仰起头来,黑暗的天空中看不见雨的影子,只有在能够被霓虹灯和路灯的余光照耀到的屋檐和地面,才会有雨滴坠落的影子。
雨,不过是停歇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人们的幻想打破了。
叶诗雨坐在自己的家门口前,屁股下面是一张红色的塑料凳,门没有锁上,里面的余光透射出来,她能看到那些烦人的雨滴,正嘻嘻哈哈地从房檐上滴落下来,然后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这自然是无意的,可在她听来却有着不少嘲讽的意味。
事实上,她已经待在这儿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她和唐簧下了公交,冒着大雨跑到家中开始,她有事没事,就搬起小凳子来到这里坐下,然后静静地盯着落下的雨滴,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是2023年6月18日星期天,从昨天晚上开始,叶诗雨就从未见到过太阳,虽然昼夜一直都在交替着,可这样昏暗的天空也仅能分辨出昼夜的区别。
这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了,她突然意识到,天亮得是如此的突然,太阳那家伙似乎还没露过脸呢。
当然,那些他们辛辛苦苦买回来的食材现在全都封存在冰箱里呢,这是他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所做出的让步。
已经一整天了,叶诗雨都保持着这样一个状态,此时她穿着和唐簧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套衣服。
她用双手撑着脑袋,翘起腿,然后压在膝盖上。
她那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自家门前的院子,她默默地想,如果没有这场雨的话,眼前的那片空地一定是最适合烧烤的地方。
就如往常一样,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点也不安分。
飞溅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还沾湿了她的秀发,稍有不同的是,晚风夹杂着的细雨是清凉的,而不是那之前的湿热。
可此时的她一点都不觉得舒服,由于眼睛一直长时间地盯着前方,不仅有些干燥,而且已经布上了不少红色的血丝。
她的视野有些模糊了,而且额头上也传来了一种想要晕倦的感觉,可她就是不想离开这儿,就像是一只固执的蚂蚁,即使会被淹没于雨中,也不愿意放弃自己被大雨摧毁的旧巢穴。
在吃饭的时候,她沉默不语,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要不饿、不渴,不需要上厕所,那么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到这里,然后坐下来。
她并没有放空大脑,事实上,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她就一直在思考这这样一个问题——这场雨为何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她把所有事情准备好的那一刻才下呢?
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巧合,但这种巧合来得太过凑巧了,那刁钻的程度简直让人窒息。
如果它能够提前一点下,哪怕是一点点,或许她就会临时取消或推迟采购食材的计划了,这样以来,她的心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的糟糕。
在一遍又一遍地进行这样既没有尽头,也没有意义的思考之后,她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恍惚,而她的内心也越来越烦躁。
她盯着眼前的雨,眼神中怨恨逐渐变成了一种憎恨。她知道,自己在怄气,而且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怄气。
其实在走出民政局前,她就注意到了异样的天空,她本可以接收到“要下雨了”的信息,但她没这么做,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理性屈从于感性,先是欺骗了大脑,最后欺骗了自己。
那似乎是一种侥幸心理在作怪,确切的说,她想要反抗,对象自然是眼前这场不识好歹的雨。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抵抗,就在她和唐簧跑下公交车淋湿在雨中的瞬间,她屈服了。
在叶诗雨的身后站着一个人,那是唐簧,由于担心叶诗雨,他已经在张阿姨的家里待了一天了,当然,这也是张阿姨的委托,因为叶诗雨现在这个状态很难让人放任不管。
叶诗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应该具备自我管束的能力了,按照以往,唐簧应该留给她一些私人空间才对,可现在不同,因为雨又开始下了,而且下得很大,而他们也再一次淹没于雨声之中。
如果是在雨中的话,那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荒诞,可唐簧有一种预感,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就像前几天他在路过马三桥时所看到的那样。
他一直都有这样一种预感,那就是在那片泛着银光的水面下一定沉睡着一头怪物,尤其是当他看到叶诗雨那突然直起来的后脊梁时,他知道,那家伙要苏醒了,一定是这样的。
尽管如此,对于叶诗雨的突然转身他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因为那副柔软的身体不由分说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她把脸埋在唐簧的胸膛里,小脑袋胡乱地蹭了几下。
唐簧能够感觉到胸前那股让他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温暖,还有一些黏糊糊的液体,大概是雨水、眼泪,还有鼻涕吧。
还没等唐簧那一片空白的大脑完成重启,叶诗雨那张樱桃小嘴就已经凑到了他的耳根处,他随即感到了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我要抗争,抗争!”
“什……什么?”
尽管叶诗雨的声音就在耳边,而且很清楚,但唐簧还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说,我要向这该死的雨宣战!”
话罢,叶诗雨挣脱了唐簧的怀抱,她用手指着天空,坚定的眼神闪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
这时,唐簧能够看清她的侧脸,在雨水和灯光的映衬下泛着红光,在他眼中,那一定是美丽极了。
唐簧本以为叶诗雨会一口气冲到雨中,然后像个疯子一样对着下着雨的天空大骂一通,可她并没有这么做,虽然她确实做好了要冲进雨里去的准备,但她还是记得带上了伞。
这让唐簧很是欣慰,毕竟这表明她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不过她到底要做什么呢?没有人知道,包括唐簧。
“嘿嘿,你现在就去去把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就看本小姐的吧!对了,还有烧烤架哟!”
叶诗雨扬起眉毛,只留下这一句话就打着伞跑到了雨中,望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唐簧一时还呆呆地愣在原地。
叶诗雨要去他和东叔的那间屋子吗?确切的说,她可没多少地方可去,包括对面的丁四爷家以。虽然有很多疑惑不解的地方,但唐簧还是照办了。
当叶诗雨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她的手上扛着一柄还没撑开的遮阳伞,有点像电话营业厅在门口露天摆摊用的那种,她那副样子,倒是有点扛起旗杆的自由女神,不得不说,还真有点想要向雨天宣战的意思。
除了手上拿着的遮阳伞外,地上还搁着两柄一样的东西呢,叶诗雨说,这是从东叔那里借过来的。
至于东叔为什么会有这些玩意,其实想想也正常。在这个时代,人们似乎什么都想要,可又似乎什么都不缺,所以任何东西都会有出现在垃圾桶里。
“你帮我把它们搭好,就在院子前面的空地上。别愣在那里啦,快点嘛!”
她只留下了这句话,随后又兴致冲冲地跑进了雨里,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雨依旧在下着,虽然废了不少力气,但唐簧还是把那三把大伞并排地撑起来了。
就这样,在雨的世界中多了一小片净土来,虽然不大,但足以放下一个烧烤架,以及一些食材和调料。
“你再回去搬几块砖头过来吧,我问过东叔了,上次他砌墙的时候还剩了一些。”
“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伞搭好呢……”
这一次,叶诗雨只是从东叔那里搬来了一箱啤酒,而把更累的活留给了唐簧。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女孩子,搬不动嘛!”
她把啤酒往地上一搁,立刻呼呼地喘起了大气来。
“你看这雨可不小,不垫上几块砖话,待会就前功尽弃啦!”
“知道啦!那你把食材和烤串处理一下。”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唐簧还是从叶诗雨手中接过伞,然后冲到了雨中。
他知道,现在他在做的事情有点荒诞,他本应把叶诗雨拦下来然后对她说,这样的天气还是算了吧,要知道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
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烧烤,没有必要非在今天这么折腾,当然那些冰箱里的食材大概率是要提前处理掉才行了。
然而,他的身体顺从着本能动了起来,就和之前一样。
他突然发现,拿着伞在雨中跑来跑去的感觉其实并不差,这似乎是一种叛逆,一种反抗,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宣泄。
内心压抑着的烦躁就像嘈杂的雨声那样在他的四周围回响,这种烦躁来自哪里呢?他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也说不出来,即使他能够说出来,那也无济于事,没人会在意,也没人能够解决,所以他选择奔跑。
可无论如何奔跑,他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声音,于是他索性跨着大步子,猛猛地踩踏在满是积水的路面上,每一步都要用最大的力气,都必须溅起最放肆的水花,都必须发出最响亮的声音。
当他的脚步声一浪比一浪高,当他的鞋子、裤脚甚至是全身都沾满了脏兮兮的雨水和污泥时,那么他一定能挣开雨的牢笼,就像那头水底下的怪物那样,睁开自己的双眼。
这无疑是一种癫狂的状态,无论是他,还是叶诗雨,他们都被嘈杂的雨声淹没了,从而失去了理智。
不过他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这种通过破坏和宣泄得到的非理性的快感,因为对象是那荒诞的雨,只要他愿意放下成年人的成熟,然后成为别人眼里的怪物、疯子,那么,这样的癫狂将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困扰。
唐簧来回几下,用砖头把那三柄大伞全都固定好了,除此之外,他还把家里那张吃饭用的圆桌搬过来,拿来放食材和各种调料。
唯一可惜的是,东叔今天意外的累了,他说他要早些休息,就不和他们年轻人一块玩了。
这让唐簧有些惊讶,毕竟能够让东叔置酒罐子于不顾的疲惫,定是从事了那种费时费力的大工程才会有,但仔细想来,这其实也不奇怪,因为东叔今天确实完成了一项大工程。
“妈妈明天要上班,我能理解,但叶文涛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呀?”
叶诗雨一边用木签串着热狗、五花肉以及牛肉等食材,那口樱桃小嘴一边轻轻地喃喃道,看来,她也和唐簧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虽然离上床时间也不早的,但如果和妈妈好好说一说的话,还是能通融通融的,那小子,平时可惦记烧烤之类的东西了。”
叶诗雨自顾自地说着,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有条有理地进行着。
这时,唐簧抬起头来,透过伞的边缘仰望天空,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浓重的忧郁感来。
他一定在担心着什么,或许是叶诗雨口中的叶文涛,或许是头顶上那不见消停的雨。
此时,雨依旧在肆无忌惮地下着,嘈杂的雨声将他们四周围的空气淹没了,这使得他们无论说什么,都必须提着嗓子说。
那三柄像蘑菇一样的大伞,仅仅是阻挡了那些来势汹汹的雨滴,它们“啪嗒啪嗒”地冲撞在伞面上,发出像雷声一样震耳欲聋的声音,对于这种妨碍它们的方式似乎感到非常的不满。
然而,暴雨和狂风是分不开的,由于有狂风的助阵,那些雨滴们倾斜着、飞溅着,让伞下的人感到苦不堪言。
无论往桌子上或地上摆上什么,叶诗雨总得找些什么东西来压一下,不然准会被大风掀翻,而那些雨滴就像弹珠一样,老是往她的身上跳,被衣服遮住以及未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都湿了不少。
简单来说,在这种状态下她全身都不好受,但她并不想就此放弃自己有些疯狂的行为,她在抗争呢,现在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已,想到这,她利索地拉开了一罐啤酒,然后一饮而尽,似乎想要壮点胆子,看上去颇像一位出征前和士兵们开怀痛饮的女将军。
“少喝点。”
“啊?你说啥?”
叶诗雨竖起左手做了一个喇叭的姿势,她脸颊两侧的秀发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一同被风雨沾湿、托起,那是一副古灵精怪的表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唐簧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听清,还是假装听不见。
唐簧蹲下身来,在他面前摆弄着一个冷冰冰的烧烤架,现在他得烧炭生火了。
可这烦人的雨滴根本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他得保证那些木炭的干燥,好让它们安全地燃起来,然后,他还得想方设法限制一下那让三柄大伞止不住摇晃的大风,不然他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也会被扼杀于摇篮之中。
在思考的时候,唐簧不太喜欢开口说话,因为那会消耗大脑里的氧气。
他把一只手指放在嘴边舔舐了一下,随后高高地举过头顶。这看上去虽然有些滑稽,但绝不是什么祈求雨停的仪式,他只是想知道大概的风向而已。
紧接着,他又蹲下身来,这一次,他把烧烤架摆成了斜线,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傻傻地与路边线垂直或是平行。
“诗雨,你过来这边,坐这里。”
“哈?你就这么迫切地想要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吗?”
一听到这种怪怪的腔调,唐簧立马皱起了眉头,他意识到现在的叶诗雨似乎不太对劲,不过他无法多加猜测,因为他看不清叶诗雨的脸。
当那种又酥又麻的感觉从耳边褪去时,唐簧又有些留恋那秀发的香味,当然,要是没有和一股啤酒味混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不……不要突然这样靠过来呀!”
唐簧有些惊慌失措,因为叶诗雨的脸颊就近在眼前,那双大大的眼睛也正在和他对视着。
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像樱桃一样的红晕,一直从脸颊红到了耳根,眼袋轻轻地往下拉,眉宇间透露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来。
唐簧知道,人只有才喝醉时才会有这种懒散的、毫无防备的眼神,虽然叶诗雨一直咬着那口樱桃小嘴,但还是不合时宜打了个隔。
“喂,这才一罐不到吧!”
看着眼前的叶诗雨,唐簧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假如叶诗雨连喝醉的样子都能演成这样的话,那真是太荒诞了。
“啧啧,我才没有醉!”
“那啥,一般喝醉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才没有!喵……喵……喵!”
暂且不论那三声“喵”到底是什么离奇展开,她那咬着小嘴对着唐簧摇头晃脑的样子倒是有些可爱,除此之外,她还伸出手指来摸了摸唐簧的下巴,就像是在逗猫一样。
唐簧记得,张阿姨家里还有一只大橘猫才对,她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猫了吧?
竟然喝成这样,真是的……想到这,唐簧不由得捏了把冷汗,看来必须得小小测试一下才行。
“那个,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
由于害怕叶诗雨醉得分不清方向,唐簧索性抓住了叶诗雨的手,然后指向了自己。
“我。”
这时,叶诗雨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考,又不像是在思考。
“你,是笨蛋!都说了,人家还没醉!”
行,看来还能正常交流。对于这个结果,唐簧倒还算满意,这意味着此时在叶诗雨的眼中,他的脑袋暂时还没有变成一个毛绒绒的猫头。
“好啦,我相信你,不过请坐到对面去,不然今晚我们什么东西都吃不到,除了酒和西北风。”
“什么嘛!竟然让美少女遮风挡雨,你的男德是要被扣大分的哟!”
虽然嘴上发着牢骚,但叶诗雨的身体还是动了起来。
看来她只是微醺而已,并没有醉到找不着方向,当地上的小凳子被重新挪到她的屁股下面时,烤架了的木炭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叶诗雨挨着唐簧坐下了,脑袋轻轻地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能感受到背后纳凉的风雨,以及四周逐渐暖起来的氛围。
也不知是不是唐簧多留了个心眼,从东叔那里搬过来的砖头还多出了几块,他索性在烤架的另一边又堆了面小墙,这样以来就大功告成了,用不了多久,食材就能放上去了。
唐簧突然觉得,这似乎是一件颇有成就感的事情,之前,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叶诗雨,但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太过武断了,因为不仅是叶诗雨,唐簧本人似乎也想成为这场雨的反抗者。
是的,这儿一切都好,除了烦人的雨以外。
在不知不觉中,叶诗雨已经喝下三罐啤酒了,唐簧并没有在中途阻止她,因为在他看来,这样做似乎有点残忍。
她不过是想多喝两罐啤酒而已,仅此而已。她一定知道这样不好,不健康,是的,她是知道的。
如果她知道的话,如果她只是想多喝两罐啤酒的话,那就让她喝吧。假如她喝了之后会感到难受,那么她自然不会再喝。
假如她喝了之后会感到好受些,那么就让她喝吧。唐簧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只是对叶诗雨说,如果感到难受的话,就别喝了。而叶诗雨也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她说,到时候我醉了,你就把我带回去就行了,反正你是个好人。
起初,唐簧并不是没有想要劝阻过叶诗雨的念头,毕竟她明天还要去上班呢,可转念一想,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假如今晚叶诗雨醉得不省人事,明早无法按时到民政局去,那么就请个假吧。
她不是一个医生,不需要做开刀手术,她的工作没有这么急迫,假如明天有着她非到不可的事情,那么今天晚上,她就不会让自己喝得烂醉。
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完全有决定自己要做什么的权利与自由,当然,也正因如此,她也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假如她明知道明天有重要的事,却偏偏要放纵自己的话,那她就得承担事后的结果,这对于叶诗雨,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合理的。
即使从制度层面出发,请假也是叶诗雨的权利,在一个月或是一年里,她有多少次请假的权利,这些都是明面上规定的。
虽然她既没有生病,也没有非请假不可的急事。但是,她的身心感到不舒服了,正因如此,她才会想着用酒精麻醉自己,也正因如此,她耽误明天的工作。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生病了才能请假呢?或许只有生病,才能证明她是积劳成疾,或许只有带病上班,才能显得她兢兢业业。
可是不舒服,不就是将要生病的前兆吗?假如这短暂的一天里她能够及时调整身心健康的话,那么相比于病来如山倒时糟糕的工作状态,为了这种小事请假未必就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当然,连唐簧自己都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现实的,毕竟在这个时代,你舒不舒服,可由不得你说得算,但假如你没什么大病的话,去医院也无济于事。
因此,即使你是你,也无法证明你口中的你是真实的你,这不够客观,不够准确。
虽然你确实就是你,虽然你确实有些不太舒服,但这不代表你是正确的,因为在别人的眼里,你永远都是主观的。
“那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呢?”
温度热起来了,虽然风雨还是不停歇地吹着,但烤架上食物发出的“滋滋”声以及诱人的香味还是把伞下的空间包围了起来,这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港湾,叶诗雨依偎在其中,像是在做梦,可口中热腾腾的食物告诉她,这不是梦。
“很奇怪,确实如此,可既然和你一起了,那么我也是一样的吧。”
唐簧拿起一串牛肉往嘴里送,随后又抿了一小口啤酒,他可不想像叶诗雨那样,酒喝多了,到后面就吃不出五花肉和牛肉的区别了。
但对于此事,唐簧既觉得奇怪,可又觉得不奇怪。
正因为他们都是成年人,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要理性一些才行,然而冒着大雨烧烤什么的,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冲动的事情,但这其实不奇怪,因为他们都淹没在嘈杂的雨声中,虽然这听上去有些荒诞。
“不过一开始,我倒是没想到,你所说的抗争竟然是这个意思。”
“哈哈,一定被我吓到了吧!”
听到这时,叶诗雨乐得开怀大笑,她一边笑着,一边用力地捏了捏大腿,当然,这不是她的大腿。
由于他们俩离得很近,唐簧不仅能够听清彼此的声音,而且还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他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摸到自己大腿上的是叶诗雨的小手,而不是锋利的竹签。
不过,他的确不能让叶诗雨再喝下去了,因为当他问叶诗雨,还舒服吗时,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毕竟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手上就忍不住想要去触碰酒罐子了。
“咦?这酒怎么喝不完的感觉啊!而且味道越来越淡了,真是的……”
叶诗雨靠在唐簧的肩上,歪着脑袋打量起手上的啤酒罐来,虽然没得出结论,但这并不重要,反正她已经尝不出这到底是酒,还是唐簧偷偷兑的白开水了,只要能够解渴就行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呀?”
“难道,这还不算过分吗?”
叶诗雨就依偎在他的身旁,除了啤酒的味道以外,一切都好。可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唐簧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
“嘿嘿,这算什么嘛!我只是一个笨蛋,哪能想出什么好的点子来呀!”
“我就是一个笨蛋嘛!一个不仅工作做不好,而且还不会看别人脸色的笨蛋嘛!”
这时,叶诗雨猛得唆了一口鼻涕,唐簧立马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因为对于这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本想立马抽身,可他和叶诗雨挨得太近了,就她现在的烂醉程度而言,要是他这样做的话指定得出事的。
下一秒,他的胸膛果然传来了一股又湿又黏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我只是想吃烧烤、喝酒而已,我有什么错嘛!”
后面这句话是埋在唐簧的胸膛里说的,所以听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呜呜,我的衣服又……可恶,你就不能等我把纸巾从口袋里掏出来吗!”
唐簧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来。
“哈哈,这样比较方便嘛!”
叶诗雨大笑起来,但眼角处分明红润了起来,这倒不像是酒精的原因,只见她一边靠着唐簧的身体,一只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摸了起来,先是脊梁背,随后是大腿,她还不忘在上面捏了一下。
“你这家伙……”
“嘿嘿,作为男朋友,你倒是挺靠谱的嘛,起初我还以为这火生不起来呢。”
唐簧没有说话,在路灯、家门里的余光以及微弱的炭火的映衬下,他总感觉叶诗雨的身体很小很小,像是在颤抖。
“怎么?是不是觉得冷了呀?”
叶诗雨没有说话,她只是依偎在唐簧的肩膀上,然后顺着那个视角,注视在雨中已经变得模糊的前方。
“那个,那个亮亮的东西是什么?”
“亮亮的东西?你指的不会是路灯吧……”
“嗯,是敌人!”
这时,叶诗雨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像是一只小猫,发现的夜间的老鼠。
“喂喂!你要干什么?”
就像是投射导弹一样,她手里的啤酒罐脱手而出,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这枚导弹不仅没能伤到那路灯一根毫毛,而且连基本的目标都没锁定好,仅仅是飞出了一点距离,就摔到了地上的一个水坑里,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好在,她脚下的“导弹”还算多,叶诗雨是这样想的,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这也是抗争的一部分!那儿一定是雨的灯塔,去吧,英勇的罐子!冲破这该死的雨!”
又有几个酒罐子哐当落地,好在他们在出来前就已经把门关好了,况且这儿也没几户人家,应该不至于扰民吧?
对此,唐簧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他记得,叶诗雨是文学专业的,因此他很难不怀疑这就是叶诗雨从某本小说里学到的恶趣味,话说那可怜的路灯应该没什么错吧?
“破坏公物,不仅要被批判,而且还是要罚款的。”
“批判?嘛……你觉得,批判是什么呢?”
叶诗雨的眼睛突然雪亮着,看向了唐簧。唐簧并没有立即开口,反倒是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话竟然能让叶诗雨停止了手上不文明的行为。
“现在的人啊,张口闭口就是批判呢,可是,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批判吗?”
说到这时,叶诗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她确实没精力再折腾下去了。
“人们总喜欢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过去的事物,说这不合理,那不对的,他们说这是批判,可你不觉得,那现在的价值观去评判过去的事物,本来就是一件值得被批判的事情吗?”
“可是,这和你砸路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嗯,没关系!”
叶诗雨回复得意正言辞,可手上的动作可就不太文明了,那些“导弹”又像刚才一样飞到了雨中,她好像在表明,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才要继续她的抗争计划。
“和我一起来吧,没准能成功呢?”
“可是,这样的成功除了罚款以外,可没有任何的好处呀!”
“哟,你不会是不行吧?”
这可真是句了不得的话,瞬间点燃了唐簧的胜负欲。
这人倒也是奇怪,明明是感性的动物,却偏偏要逼自己成为理性的高级动物,这听起来真是太荒诞了!
什么!我只是偷偷溜出来透个气而已,又被你发现了?毕竟有那三柄大伞在,我憋得慌嘛!你一定能够理解的,对吧?
要不是因为有我在,那位可怜的路灯可就要遭殃了呢!话说,人类还真是一种既奇怪又可怕的动物呢……
就这样,他们玩着不太文明的游戏,饿了就吃吃烧烤,或是聊聊天,直到他们弹尽粮绝,直到他们淹没在了嘈杂的雨声当中。
“公主抱!我要公主抱嘛!”
叶诗雨虽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可那口樱桃小嘴依旧没有安分一些。
唐簧知道,那玩意可不能乱来,这不是电视剧,而且他又不是那种健身爱好者,自然无法满足叶诗雨的要求。
于是,他把叶诗雨背了起来,这时他发现,叶诗雨的身体很轻盈,即使在女生里,也算是非常苗条的了,可即使如此,公主抱也是绝对没门的!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身后的叶诗雨还在用脑袋顶撞着他的肩膀,不过这都无所谓了,这场对雨的抗争就暂告一段落吧。
好在出门前,张阿姨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唐簧,不然现在可就麻烦了,当然,这样过于夸张的信任感倒是让唐簧有些无奈。
虽然在他背后是一个喝得烂醉的人,但即使是喝醉的美少女,那还是货真价值的美少女呀!要是出了什么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是唐簧第一次走进女孩子的房间,他是独生子女,这很正常。
打开床前的小夜灯,叶诗雨的房间非常干净整洁,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床上那几只可爱的毛绒玩具,再怎么说叶诗雨也是个女孩子,这倒也正常,不过,他倒是认识其中那只棕色的大狗熊。
他记得,那是鸟不理大学某次献血活动的赠品,他自己也有一只呢,只可惜他是男孩子,这种玩意夏天搁床上也热得慌,最后索性就拿去“放生”了。
当唐簧把夏凉被轻轻覆盖在叶诗雨的身体上后,他关上灯,转身离开了,虽然他总有预感,那床夏凉被一定会在某个时候被这个家伙踢掉的。
如果是在同一所大学,而且是在同一个校区的话,他会不会在大学四年间就曾与叶诗雨偶然擦肩而过呢?
当来到昏暗的客厅时,唐簧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这并非没有可能。
虽然大学课堂大多是以院为单位上课的,但还是有不少老师会为了方便,把几个院的学生聚到一起,特别是在补课的时候。
而且,唐簧倒是记得他们确实有过和文学院一同补课的经历。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正当唐簧打算离开时,走廊上的另一个房间门被打开了。
那是叶文涛瘦小的身体,还有他那张带着疲惫与恐惧的脸。
“小唐哥哥,你愿意听我说一些事情吗?是日记本里的那些事,你说过的,你一定愿意听的吧?”
叶诗雨曾说过,她要向雨宣战来着的,就拿砸路灯那件事来说,他现在已经和叶诗雨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了,也就是说,他现在也是雨的反抗者呢,虽然雨在外面下着,这儿一点雨都没有,但他还是选择顺从自己的本能。
或许,这不仅仅是一种本能,更是一种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声音。现在,嘈杂的雨声已经不在了,现在,他可以倾听自己的心声。
如果善良就是他的本能,那么他当初救人的举动就是理智的。如果现在,他顺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那也一定会是理智的选择。因为这些事情是出于他的本能,即使经过深思熟虑,他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唐簧既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犹豫,反正他已经宣战了,什么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他轻轻地抚摸着叶文涛的额头,然后一同走进了房间。
他有一种预感,一种强烈的预感,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将会被卷入了黑暗的深海当中,当他成功将流着眼泪的叶文涛劝入梦乡后,这种预感依旧非常强烈。
他应该先和叶诗雨商量一下再做决定的,起码也要和张阿姨说一声,毕竟这一次,他面对的敌人实在太强了,可不再是那傻傻的路灯了。
可他还是选择了单打独斗,似乎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向叶诗雨展示自己的实力,以洗去惨败于路灯的耻辱。
究竟是谁给了他勇气,是吹响反抗号角的叶诗雨吗?或许吧。
对于此事,他没有什么把握,虽然他确实有一些自信。
他记得,他有一套正装,就藏在旅行箱里,和东叔的那套衣服一样,它一定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能够给他再回到小学校园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