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校园校园多美丽

作者:海黎 更新时间:2023/7/30 17:46:10 字数:11904

转眼间,周末过去了,工作日又来了。对于学生来说,上学就是他们的工作,叶文涛也和他们一样,要背着书包去学校了。

由于家离学校比较远,他还要比其他小朋友起得更早呢,当然,他是个充满活力的孩子,并不会因为少睡了几分钟就露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除非是有什么心事。

叶文涛本应该像往常那样,被妈妈或姐姐送到学校去的,但今天不同,负责送他去上学的人变成了唐簧。

此时,他们正在公交车站等候最早一班公交车的到来。天空中还下着毛毛细雨,但相比于昨天已经是收敛了不少,最起码人们能够勉强看清日出的样子。

此时,唐簧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皮鞋、皮带、领带,一个都不落下,在出门前,他甚至想抹上些发胶,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只可惜,无论是东叔还是他本人都从没用过这种东西。

起初,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那看上去有些严肃的黑色西服穿上,天气还有些热,而且他也不习惯穿那些让他感到拘束的衣服,如果只是为了整齐一些的话,那么一件有领子的白色衬衣也能办到,而且这会显得更年轻一些。

唐簧的岁数本来就不大,应该算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小青年吧,如果套上那件黑色西服的话,那看起来就太过老成了,况且平时他还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可最后,唐簧还是决定穿上它,毕竟他现在需要的不仅是年轻气盛的勇气,更重要的,还需要一种处事的智慧和冷静。

或许也只有这样,现在一直被他牵着的叶文涛才能从他身上得到一种安全感。

唐簧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合适,于是他选择憋在心里。对于张阿姨一家的情况,他不敢妄自揣度,但毕竟也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倒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一直以来,叶文涛成长的环境中都缺少着一个人,那就是爸爸。其他的事情不敢说,但这确实是事实。

唐簧想,即使没有爸爸,叶文涛还有一个好的姐姐,一个好的妈妈可以依靠,但他毕竟是一个好孩子,而且还是男孩子,现在的他一定也想变得像姐姐那样让人放心吧?

正因为他是一个好孩子,所以他一定不想为家人带来麻烦。也正因为他是个男孩子,很多事情,很多话,他都很难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毕竟他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哥哥。

在昨天夜里,叶文涛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唐簧,虽然在这之前唐簧从未擅自翻看叶文涛的日记,但这一切其实都和他先前猜想的大差不差,只不过他一直都没有勇气或是没有义务来面对这件事。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昨天夜里,就在叶诗雨对天空中的雨进行宣战的那一刻。

这听上去有些荒诞,但这个世界或许本来就荒诞不已。

如果没有发生那种荒诞的事情,如果他没有和叶诗雨成为一条贼船上的人,那么即使叶文涛愿意向他倾诉,在听后,他也只会说一些安慰的话语,然后把这件事告诉张阿姨和叶诗雨,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或许也没必要理会。

但现在可不同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向那荒诞的六月雨宣战了。

在走上公交车前,唐簧再一次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天边虽然有少许的光亮,但大体都处在一种昏沉的状态中,毕竟雨还没有完全停止下来。

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到有些胆怯了,他本以为这种心情会在他和叶文涛踏进马三小学的那一瞬间才会萌生,没想到它竟然来得这么快。

不过开弓已没有回头箭,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当然,他可不敢把这样的心情传递给叶文涛,虽然他自知不可能扮演好“爸爸”或是“姐夫”的角色,不然张阿姨和叶诗雨可都饶不了他,但现在,他可以尽力扮演好一个类似于“哥哥”的角色。

起初,他倒是也想把叶诗雨或张阿姨带上,严格来说,他是一个外人,这种事情理应由叶文涛的家人出面才行,不然学校那边或许就会百般刁难。

可叶诗雨还在床上躺着呢,看那个架势,估计至少得躺到中午吧。

唐簧很难忘记今天早上张阿姨那张有些温怒的脸,毕竟自己的女儿喝成了这个样子,作为母亲的哪有不担心的呢?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的……”

“抱……抱歉!但诗雨昨晚真的没喝多少,而且我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绝对没有!”

“哈哈,你别紧张,小雨那孩子的酒量我是知道的,而且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不然,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做那么疯狂的事情的。”

说到这些话时,张阿姨的脸上又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这在唐簧看来无疑是最好的日出,无论是阴雨还是乌云,都会被她的温柔驱散。

“看来,得帮她向单位请个假才行呢,或许偶尔像现在这样休息一下,也不是一件坏事。”

正如张阿姨所说的,叶诗雨是需要上班的人,张阿姨得走一套流程、走一套程序,才能让叶诗雨能够睡得心安理得。

至于请假的原因,张阿姨只是说她累了,身体不太舒服,至于对方相不相信,那不重要,随后张阿姨说了几句道歉和感谢的话后,这件事情就算办成了。

“这样就可以了,但为了小涛的事情,我也得为自己请个假才行呢。”

“那个,张阿姨,关于小涛的事情,能不能让我来解决?”

正当张阿姨想要再次拨打电话时,唐簧突然开口了。

今天一大早,他就赶在张阿姨出门前把叶文涛的事情告诉了她,或许,他早该这么做了,但在最初他并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

起初,叶文涛似乎想要独自消化这件事情,但事态越来越严重,早就超出了一个小学生能够独自承受的范围。

即使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未必容易解决,虽然校园欺凌无论在哪里都不再是一个陌生的词。

一切都追溯到了原点,从叶文涛溺水的事情开始,或是在更早的时候,那些污秽的东西就已经进入到了童话一般的校园当中。

如果唐簧能够早一点发现,或是坚信自己并没有荒废的大学四年,那么他曾热爱过、钻研过的东西,就会指引他的目光,从而发现叶文涛那双正在凝视深渊的眼睛。

“小唐啊,阿姨并不是不相信你,可你也要去上班的吧?”

“我打算把这份工作辞掉,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

这不算是一个仓促之举,但绝对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点勇气,而这些改变是叶诗雨带来的。

唐簧当然明白这样做将意味着什么,但在这之后,生活究竟是重新开始,还是回到过去呢?唐簧的答案更偏向于后者。

四年前,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选择那样的专业,除去现实而残酷的高考分数的束缚外,这其中的深层原因他最清楚。

他只是在逃避而已,曾经他把逃避的理由归结于父亲,或是别人对于这个职业的看法,但这些都只是他懦弱的借口而已。

别人考研也好,考公也好,那是别人的事,那是别人的选择,这与他无关。

毕业后选择成为一名小学教师,甚至是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碌碌无为的乡村教师,如果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的话,那么唐簧就应该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如今,他再次做出了和四年前一样的选择,况且这一次不是在雨中,而且在作出决定前他还没有穿上那套能给他带来勇气和信心的正装。

这是他的决定和选择,既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即使被淹没在雨声中,他也要让自己内心的声音呐喊。

当然,批判理想、批判梦想一直是当代人最引以为豪的事情之一,他们最喜欢的话是——这不现实,这没有物质基础。

他们能够通过这样的思想击溃所有建立于空中楼阁的梦想,毕竟人总是要吃饭的,不吃饭的话,就会饿死。

可他们或许不知道,吃饱后,人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假如一个人的喜好长期无法得到释放的话,那么他随时都有疯掉的可能,毕竟人类自诩为高级动物,他们可不会像圈养的猪那样陶醉于吃饭和睡觉两件事。

辩证思想似乎是人们最喜欢的所谓理性之一,尤其是互联网时代,人们喜欢将辩证运用于网络上的争论之中,这无疑是一种将感性认识转化成理性认识的重要途径,这样看来,在网络上指点江山的网友们真是太伟大了。

只可惜,争论这件事其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感性的事情。

幸运的是,唐簧并没有随便什么芝麻小事都得往网上分享的习惯,这为他省了不少麻烦,起码他不用和那些事不关己的人争论这件事情的对错与否。

他是一个感性的人,正因为他还是个人,所以他明白理性仅是对于结果的分析,而不可能得出确切的答案。

无论如何他还是得选择,依据理性的分析作出感性的选择,最后他感性的选择又会受到理性的批判,这很正常,况且人们乐此不疲。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得经由张阿姨同意才行。

唐簧心里明白,虽然张阿姨很信任他,但应该还不至于能达到对自己孩子的事情全盘托付给外人的程度,张阿姨或许会婉言谢绝,这既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合乎常理的结果,在他看来,张阿姨能够让他一起前去那就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既然这样,你就带那孩子去吧,我相信你,小涛也一定相信你,毕竟他愿意倾诉的人是你,而不是妈妈或者姐姐。”

张阿姨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当那双慈祥的眼睛看向唐簧时,他脸上不安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

“孩子一直以来都想做一个男子汉,如果今天你能成为他的榜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不过有时间的话,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关于你的事情,爸爸和妈妈都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直到张阿姨把叶文涛那小小的手掌放在他的手心,然后转身离开的时候,唐簧的心情依旧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笼罩着。

张阿姨的信任给他带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随后他带着这份心情穿上了那套被他压在旅行箱里的正装,他现在有资格穿上这套衣服,也必须要穿上这套衣服,这不再是死板或是土气的问题了。

只有像换上西装的东叔那样浴火重生,唐簧才能够不辜负叶文涛、张阿姨等人的信任,也只有用成熟与严肃来包装自己,他才有再一次回到学校的信心和勇气。

车窗外下着毛毛细雨,灰蒙蒙的,但唐簧还是忍不住对着窗发呆。

叶文涛就坐在唐簧的身边,小小的身体后面背着大大的书包,即使是坐在稳固的位子上,可他的小手还是主动伸向了唐簧,这无关车子的颠簸,他只是在害怕,害怕老师、害怕同学、害怕学校,害怕一切有关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虽然他知道,男子汉不能够这么胆怯。

唐簧将叶文涛的小手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平放在他那穿着黑色西裤的大腿上,他知道现在的他必须给予叶文涛一种安全感,区别于姐姐和妈妈的安全感。

一路上唐簧总是对着叶文涛微笑,或是轻轻地拍拍那孩子的肩膀,然后说:“没事的,一定没问题的!”

毕竟现在的他是叶文涛唯一的依靠,哪怕是一点点的愁容都不能显露出来,于是,他只能对着灰蒙蒙的车窗倾诉心事。

无论对于叶文涛来说,还是对于唐簧来说,要想解决这件事都非常不容易。

一腔热血只能给予唐簧挺身而出的勇气,仅凭此还不足以解决这件事情。

他很清楚,假如自己的态度不够强硬,或是未能给学校那边感到压力的话,这件事或许就会糊弄过去。

他必须要动点脑筋,想点计策,哪怕是一些歪门邪道。

只可惜,唐簧是一个老实人,一直以来都是,除此之外,他还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但也正因如此,唐簧本就是为小学教师这一职业而生的,他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王”,一点都不喜欢大人,在大人们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只能带着一种郁闷的心情苟活,只有当面对孩子的时候,他才能活出自己最纯粹、最自然的一面。

关于校园欺凌这个命题,以及有关这个问题的解决措施,唐簧一定曾在大学四年期间思考过,探讨过。

然而,他只是在白花花的试卷上做过类似的材料分析题,或是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解过类似的经典案例,并没有任何处理这个问题的实际经验。

凡是卷面呈现出来的答案,都必须要所谓的理性,都必须要所谓的全面,都必须要所谓的辩证,只可惜现实生活大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很多事情之所以能被分析,是因为其具有代表性,也正因如此,它们才能被称为是经典案例。

唐簧突然意识到,那些模板化的答案在如今很难发挥一点点的作用,哪怕只是皮毛。

假如所谓的“爱”能够感动一切的话,那么童话就不该拥有自己的名字,因为它本来就是现实的一部分。

对于学校那边来说,如果叶文涛能够主动转学,或是忍气吞声的话,那一定是息事宁人的最好结果,但唐簧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在孩子们充满童话的世界中,正义和公道尚且荡然无存,那么所以关于真善美的东西都会成为笑柄,都会化作培养恶之种子的肥料。

该怎么办呢?唐簧紧锁的眉头对着灰蒙蒙的车窗,公交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他已经能从手心那儿感受到叶文涛的焦虑与不安,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样的感觉是否来源于自己的身体,可唯独这个时候,他不想把这样的焦虑与不安显露出来。

窗外一定还在下着雨吧?毕竟车窗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况且他能够听到那嘈杂的雨声,虽然隔着车窗,但他还是有一种预感,雨越下越大了。

可就在公交车停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重新涌入车内将所有人淹没的瞬间,唐簧似乎从那灰蒙蒙的车窗上看到了答案。

雨可以让人失去理智,变成疯子,如今他需要雨。可是,唐簧已经和叶诗雨一样对雨宣战了,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在雨中保持理智,就像那水下的怪物那样从沉睡中苏醒。

这场荒诞的六月雨本来就是充满着矛盾的存在,它与炎热的夏天格格不入,也正因如此,它才会显得如此的荒诞。

如今,唐簧正在思考一件非常荒诞的事情,他想要主动到雨中去,淹没在嘈杂的雨声中,然后陷入一种癫狂、变成一个疯子,或许只有他变得不同寻常,这件事才能向着不同寻常的方向发展。

然而,这个决定又是基于他的理性思考作出的,变成一个疯子,那是他的一种手段,一切事情的中心都以他的意志为主导。

或许从唐簧向天空中的雨宣战的那一刻起,雨中的情况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唐簧并没有被淹没在雨声中,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嘶吼和呐喊。现在,唐簧既是一个癫狂的疯子,又是一个苏醒的怪物。

马三小学离公交车站不算太远,这显然是一种特殊照顾。

如果想要快些到达小学的话,他们可以选择开一辆共享电车,但唐簧并不着急,他们来得足够早,即使像散步一样慢悠悠地走过去,也不会迟到的。

即使早到学校也不会对事情有任何的帮助,沟通、争辩甚至是冲突,这些没完没了的事情依旧在等着他,况且这些事情他一件都不擅长呢。

唐簧一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拉着叶文涛,其实叶文涛的书包里也有一把小雨伞,只是两把雨伞会隔绝两人间的距离,如果他也把雨伞打开的话,那么就无法再抓住唐簧的手了。

唐簧能够感觉到,叶文涛颤抖着,在那雨中,在雨伞下面,那张凝重得紫青的脸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神情。

由于唐簧的雨伞也不大,加上他过度地向叶文涛那一边倾斜,这就导致他的半个身子沐浴在雨中。

这倒无妨,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的头发、脸颊以及肩头都沾湿了雨滴,他不需要戴眼镜,因此他并没有那种被雨水模糊视线的烦恼。

在雨中,唐簧突然奇想:假如眼前这场荒诞的六月雨也有自己的意志,那么它一定会嘲笑形同蝼蚁的人类吧?只可惜,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反转。

可怜的六月雨啊,你知道我在利用你吗?想到这时,唐簧对着淅淅沥沥的大雨露出了微笑,既像是讪笑,也像是苦笑。

对于小学校园,唐簧并不陌生,或者说,国内的小学大多都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马三小学的建筑几乎都是绿白相间的一片,熟悉的绿草地背后就是白色的教学楼,在唐簧的记忆深处,他曾就读过或曾实习过的小学似乎也是如此。

校园的清晨本是美好的,要是没有这烦人的雨,孩子们就不用把自己小小的身体收缩于大大的雨伞之下。鸟语花香、莺歌燕舞,这既是适合小学生在作文里使用的加分成语,而且现实也本应如此才对。

可因为雨的到来,孩子们无法尽情地在校园里奔跑,他们的视线被雨伞的边缘限制了,他们的耳朵里满是嘈杂的雨声……

尽管如此,校园广播依旧在致力于为死气沉沉的校园带来生机,在雨中,唐簧隐约能够听清校园广播所放的歌曲,虽然只有几句而已,歌词大概是“校园,校园,多美丽”。

如果按照一般的流程,他是应该在电话里和那位姓李的老师说一声的,关于这件事,他应该积极和老师沟通才对。

只可惜,现在唐簧位于雨中,他是一个疯子,所以他选择了先斩后奏。

当然,在门卫那里他还是拨打了李老师的电话,这事关校园安全,他应该对门卫的工作表示理解与尊重。

校园在他的心目中本就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正如他如此虔诚对待校园,那么今天,他也希望校园能够给叶文涛一个公正的答复。

李老师的电话号码被叶文涛整整齐齐地抄录在语文课本的第一页,不管因为新学期换了多少本教材,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将号码摘抄过去。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烦恼,随时都可以和老师说。”

当李老师第一次站上讲台的时候,她在全班同学面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曾经,叶文涛也相信过电话背后的那个人,而现在,这串号码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

他们在门卫亭那儿,在雨水被遮挡的地方,等待着门卫大叔拨通电话后的结果。

事实上,唐簧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那位李老师的反应,以及接下来她那圆滑周到的说辞,他几乎了如指掌。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荒诞,或许在荒诞的成人世界里,这些东西他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在成人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佼佼者。

然而今天,他是以叶文涛家长的身份来到了学校,他必须逼自己转变思维,他必须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然后用自己最讨厌的方式来思考问题。这倒也无妨了,因为他是个疯子。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扮演一个看上去很容易被搪塞过去的傻子才行,不然,那位李老师可不会轻易让门卫放行。

这倒不是一件难事,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老实人,长期以来,他就是一个能够容忍各种搪塞的傻子。

当他得到门卫的放行,重新回到雨中以后,他再次露出了疯子的真面目。

今天,他来到这儿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叶文涛的事情,他虽然陷入了癫狂,却有着明确的目标。

进入校园后,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带着叶文涛站到那位李老师的面前,他不能让对方有太多思考或缓冲的时间,就像现在这样。

“是叶文涛呀,早上好!”

在叶文涛的帮助下,唐簧成功将准备踏出办公室的李老师拦了下了,她不得不领着二人重新进入办公室。

“李老师好。”

无论如何,眼前的人都还是他的老师,叶文涛记得,妈妈和姐姐都曾和他说过一定要对老师有礼貌,可如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他的身体颤抖着,眼神中充满着一种恐惧,因为他无法从李老师那张笑盈盈的脸上感受到任何的友善,尽管那确实是美丽的笑容。

环顾四周,似乎是碰巧撞到了早读的时间或者是什么集会,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唐簧见状,轻轻地皱起了眉头,这对于他来说可见不得是一件好事,越是这种冷清的氛围,就越是有被糊弄过去的可能。

和任何一个学校的教师办公室一样,桌面上摆着教师的名牌,唐簧很容易便能找到李老师的桌子。

说实话,他还不太了解对方,仅凭叶文涛的日记和口头讲述,他还很难给对方造成威慑,从而抓住事情的突破口。

虽然如果叶文涛日记中的事情都属实的话,如果他所了解过的教育法规全部属实,且法律背后就是法律的话,那么对方随时都有失去这份“饭碗”的可能。

于是,他想着从那张桌子上找到什么证据,他的眼睛扫视着,手里紧紧地揣着手机,可对方毕竟不是傻子,他所能看到的都是十分普通,或是非常“清廉”的东西,除了一张照片以外。

那是一个精致的木制相框,而照片上是一个俊朗的男人。

唐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认识那个男人,这得益于伟大的互联网,即使他对那些当红男星的事情半点兴趣都没有,可奈何被传播多了,他的脑海中也就形成了一种非主观性的刻板印象,虽然仅是能将脸和名字对号入座的程度。

当然,这是别人的自由,他无权干涉,即使是评判,那也得秉持一种提心吊胆的态度才行。

唐簧确实是这样想的,可对方是一名小学教师,当他看到那张照片的那一瞬间,他的大脑立刻“轰隆”一声瘫痪了,对于这位李老师会在工作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他像是知道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无论如何,这些不过是他主观臆断的推测而已。

“请问你是,我记得叶文涛家里……”

这时,唐簧将视线从那张照片收拢,然后重新聚焦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虽然她微笑着,脸上涂抹着不少美丽的胭脂,可当唐簧看到她一身充满时尚气息的装束时,那种痛苦的感觉并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反而变成了一种更加刺痛的炫目。

“李老师你好,我是叶文涛的哥哥。”

唐簧突然意识到,那位美丽时尚的李老师年龄和自己相差不大,假如没有这身西装的加持,那么这场谈话的性质就很有可能发生变化。

“哥哥……吗?看来,我的家校工作还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呢。”

在开口说话的时候,李老师的眉锁就像是会变魔术一样,而她的面部表情也是如此。

她知道如何让自己的脸在对方眼中显得更加美丽动人,或是让对方感到舒服一些。

如今她又露出了一副谦卑或是自责的表情,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种非常聪明的表情。

“李老师,我觉得比起那种事情,你还有很多工作能够做得更出色一些,或者是充实一下自己对专业知识的认识,就比如,关于教师职业道德和法律法规之类的。”

“看来,您对我的工作有很大的成见呢。”

唐簧不知道,她那张顿时有些微妙的脸是否曾闪过一丝惊讶,当她撩起自己飘逸的秀发时,是否曾显露一种嫌麻烦的眼神。

但她变脸的速度确实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的过度,笑容收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

“那既然如此,让孩子先去上课吧,我马上还有课,有什么事情,我们以后在电话联系。”

“不,小涛你就留在这里,哪都不用去。”

“这位家长,我认为这样的做法并不妥当,学校的教学秩序是不应被影响的,身为家长,我们应该为孩子树立榜样。”

“李老师,你说的很对,但恐怕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并不打算耽误你太多的时间,当然,我也不认为你的课堂有任何的意义。”

据叶文涛所说,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是语文老师,而唐簧正好也是小学教育语文方向毕业出来,况且他的大学四年并没有荒废,他知道小学基础知识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性。

可唯独在这里、在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像应试那样对此大书特书,即使他荒废了大学四年,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那么他也一定会记得教育的初衷应该是立德树人。

这说来也有些荒诞,关于他的专业,或者是这个职业,本就处在一种非常可悲的境地。

并不是小学教育专业的人才能当小学教师,只需要拥有教师资格证等相关证件,那么专业就不会成为人们进入这个职业的门槛。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件好事,毕竟那点显得有些简陋的小学知识似乎也没有必要花费四年的时间来学习。

相对的,小学教育专业的学生就显得有些可悲了,有时候唐簧也会想,这样未来就业面如此狭隘的专业真的有开设的必要吗?

正因为他是一个老实人,正因为他本来就想成为一名小学教师,因此他选择了这个专业,毕竟专业对口,可现实又并非如此。

很多时候,人们喜欢把理想的糖浆偷偷包裹在现实生活的黑面包中,可即使他们吃得有滋有味,在旁人看来那也只是寒酸的黑面包,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这样廉价的理想称不上理想。

渺小的梦想,这听上去多么矛盾啊!

无论如何,唐簧都坚信他并没有荒废大学四年,在那四年中,他一定积淀了成为一名小学教师最重要的东西,他不敢说出来,也没必要说出来,因为即使说出来,也会被人扣上理想主义的帽子。

但他还是坚信着,哪怕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我会带小涛在学校里到处走走看的,假如能够碰到副校长或是校长之类,那就更好,要知道,教育局离这儿可远了,到那里去的话可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你一定也清楚吧,李老师?”

一直以来,唐簧都是一个老实的人,因此他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除非是被逼无奈。他知道现在是露出锋芒的时候了,他不再能跟着李老师继续兜圈子了。

而李老师一定也知道唐璜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的,可她似乎非常善于用各种轻描淡写的口吻来避重就轻,把校园欺凌描绘成再正常不过小孩子过家家。

同时,她也知道如何把一件原本只是一个人的事情扩大化,当事情的利益牵连大多数人的时候,那么个体就会被抹杀,她似乎坚信在这种情况下,唐簧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唐簧不得不承认,虽然同样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可站在他面前的李老师明显更具有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智慧,而这正好也说明了为什么这个时代需要的是会灵活变通的人,而不是老实人。

或许教师团队需要更多像李老师这种年轻漂亮且八面玲珑的教师吧,如果孩子们能够从小以成为一个灵活变通的人而怒力,而不是像以前的他那样成为一个傻傻的老实人,这对于教师来说,对孩子来说,甚至是对这个社会来说都是一件美事吧?

想到这时,唐簧并没有流露出懊悔或自卑的神色,相反,他只是感到了悲哀。

毕竟对于教师来说,变相收礼是一种灵活;对于孩子来说,孤立同学也是一种灵活;对于社会来说,望风使舵、尔虞我诈同样是一种灵活。

“哈哈,您可真会说笑呢。”

李老师微微一笑,并没有因为唐簧的话就乱了分寸,她那高高的鼻子一定嗅到了这话里的火药味,可她只是不慌不忙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用手捂起嘴,发出铃铛一般的笑声。

“大家都是很忙的,您真的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浪费时间吗?”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再麻烦你了,当然,如果你能帮我把那个谁的家长叫过来一趟的话,对了,是叫小慧吧?”

“不是,这位家长啊,都是为了吃碗饭而已,何必呢?人家小慧的家长可是很忙的,毕竟是做大生意的人。”

事情已经摊牌到明面上来了,李老师似乎也不再想掩饰了,她用手将秀发梳理到了脸颊两旁,露出了苦笑,可眼神却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像是直勾勾的鹰眼,让躲在唐簧身后的叶文涛更加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而且,即使你见到那些人,又能做什么呢?我认为,家长还是应该明事理一些,这样对我们的教学活动开展、对孩子的学习都有帮助。”

“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并不是在和您说一些客套话。”

“那个孩子叫小敏对吧?你不觉得作为一名教师,你的做法很不妥当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真是个不老实的坏孩子呢。”

当说到这时,李老师突然朝叶文涛瞪了一眼。

“李老师,我想你是误会我们家小涛了,他可是亲口对我说,小敏是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才转学的,难道,他说谎了吗?”

当听到这时,李老师略微地愣了一下,似乎对唐簧的回答有些惊讶,不过她的眼神以及她的表情,都不像是想要继续遮掩下去的样子。

她似乎对这件事情,对唐簧没了耐心,就像对事情的结果有十足的把握那样,全然不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而她的话语也终于卸下了伪装,露出了威胁的本性。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摊牌吧,凡是违抗我的学生和家长,我只能请你带着你的孩子离开我的班级,因为我教育不了他。”

李老师摊开双手,嘴角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是你让小敏那孩子转学的?”

“不然呢,这种坏孩子我可教不了,如果对我的教育方法存疑,比起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另寻他师。”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恐怕不过这一次要离开这个学校的人不是我家小涛,而是你,李老师。”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呢?别以为穿得正式一点就了不起,看你的样子应该毕业没几年吧?你在想什么,以及你想做什么,我都很清楚,你还真是太稚嫩了。年轻人,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当李老师在说这些话时,唐簧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惧,他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听到最后那句像是她对他的忠告时。

他不明白,她明明就是一个年轻人,却为何要学着那些所谓成熟的人,说那些所谓成熟的话。

或许从与唐簧见面的那一刻起,李老师压根就没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放在眼里,也只有像这样的人,才会拼命在外表上塑造自己的成熟,那身黑色的西装仅能够让他显得更加土气而已。

她倒是非常讨厌这种与时尚无缘的男人,他们不仅看起来死气,而且思想及其死板迂腐,和他们说话,哪怕是多看他们一眼都会觉得累。

因此在她的眼中,唐簧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而已,或许是雨水进脑袋了,才会让他说出那种让人捧腹大笑的话来。

“你应该清楚变相收礼是什么后果吧?更何况现在还是互联网时代。”

话虽如此,但唐簧并不想把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在网上宣扬一番,毕竟他是一个不善争辩的老实人,况且即使这件事情得到了广大网友的关注,也未必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理由就是,伟大的网友们多半会用他们引以为豪的辩证思维将此事一分为二,理性看待,然后又分成两派,进行激烈的争论。

毕竟唐簧对此事并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仅是从叶文涛口中得知了关于李老师的种种事情,更何况叶文涛还是个孩子,孩子的话向来是没有说服力的。

当然,即使他有证据,部分网友们也可以视而不见,总之这一环节理性的辩证是少不了,感性的对立也是少不了。

即使如此,唐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是个疯子,他只想在癫狂的时候掀起一阵风浪,其他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用管。

“所以呢?就算我当着你的面承认了,又能怎么样?我会傻到让你抓住把柄吗?真是可笑!像你这样不懂得灵活变通的人,一定活得很累吧?”

“互联网是什么地方?类似的事情不少了,况且在网上每天都会有更值得人们关注的事情发生,我看你是在网上当英雄魔怔了吧?”

当李老师不以为然地把这些话说完了,唐簧笑了,像个疯子一样,捧腹大笑。

“怎么?你不会是神经病吧!”

这一举动明显把刚才神气十足的李老师吓得不轻。

“我猜,你一定很喜欢在网上发言吧?要不然,现在你也不会像一只没脑子的鸭子一样嘎嘎说个不停!”

“还有,感谢你说了这么多奉劝的话,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但在这之前,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网络和现实都不是非法之地,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教师编制的,不过但凡你有点脑子的话,就不至于关不上自己的嘴。”

话罢,唐簧拉着叶文涛转身离开,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严格来说,这比他想象得还要轻松许多。

走出办公室后,唐簧点开了手机,关于他和李老师的对话,都已经完完整整地被记录下来了。

他无需回过头来看李老师那副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也无需像影视作品中所表演的那样,傻傻地向敌人摊明自己采取的手段或是已经到手的证据,即使淋在雨中,即使变成了一个疯子,他也能保持基本的理智。

毕竟他在利用雨,利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

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叶文涛主持正义,然而在这之前他必须变成一个疯子、一个小人,他得先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然后用最卑劣的方式去恭迎正义的到来,这听上去有些荒诞,可事实确实如此。

接下来,他要带着这段录音到校长办公室去,或者是离这儿老远的教育局,他深知,仅凭此是不足以恭迎正义的,那还得看他的诚意才行。

如今,唐簧牵着叶文涛的小手再次回到了雨中,他哼起了歌,正是那首“校园,校园,多美丽”,只不过叶文涛没有说话,那小小的身体也依旧在颤抖个不停。

唐簧有一种预感,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那就是要不了多久,笑容将会重新回到叶文涛的脸上,就如同太阳重新回到天空中那样,届时,他也一定会重新唱起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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