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事情,大概要追溯到好几天前吧,回想起我在这六月初次登场的日子,倒也是感慨颇多。
我的到来对于人类来说一定是一种恩赐,是我驱散了夏天的炎热,正是因为有我,大地上的生灵才不至于被太阳烤焦烤熟。
是的,人们都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
然而,总会有一些人,他们不断地试探着我的底线,他们真是伤透了我的心,要知道,我是多么温和、多么善解人意的雨滴呀!
可人们是如此的野蛮,他们不仅咒骂我,甚至还要向我宣战。这听上去真是太荒诞了!
明明是他们不够努力,却要怪罪我,说是我把他们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哼!这些都不过是弱者软弱无能的借口罢了!
在我的眼里,人类和蚂蚁没什么区别,即使他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也听不见,况且我也没有必要去理睬,因为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无法自力更生的话,他们简直无可救药。
要知道,我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绅士,如果是我的话,倒是能宽宏大量地宽恕那些人的罪过。
有些时候,人类真应该像植物们学习,它们可不会像人类那样大吵大闹,只要看见我的身影,它们便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什么!你说,马大娘家的那些蔬菜可不是这样想的?真是胡说八道!那些蔬菜又不会说话,你又怎么能知道它们的真实想法呢
?你大概会是一个人类,而不是蔬菜,更不可能是像我一样高贵的雨滴,对于那些蔬菜,你一定想着要把它们吃掉吧?哼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不过,六月也要接近尾声了,毕竟来了这么久,我也得找个时间放个假,让自己休息休息才好。
更何况那些愚蠢的人类简直是费力不讨好,看来,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总之,我的声音,我的身影,在不久之后都将从这个城市里消失,即使是地上的积水,也会被太阳那个暴躁的老头蒸干殆尽的。
一天后,还是两天后,我可说不准,毕竟我已经到达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了,即使要撤离,也得花费一定的时间才行。
还是提前道个别吧,再见了,这荒诞的人间,届时,你们就在太阳的炽烤下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过吧!
雨已经小了很多,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像水龙头被完全关上了那样一滴不漏。
乌云已经散去了不少,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唐簧抬起头来,就能够瞧见天边的夕阳,那样微醺的红晕对于他来说还真是难得的风景。
现在,唐簧在马三市市政府广场前一条长长的环形道路上,似乎在进行饭前的散步,暂且不论这样的行为是否对身体有好处,这儿风景很美,确实是个散步的好地方,要是没下雨的话。
不久前,叶诗雨曾对唐簧说,她想带叶文涛出去散散心,尽管那件事情在昨天就已经得到解决了,可叶文涛还是有些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要说散心的地方,那么唐簧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这里。
在上大学的时,某些无聊的周末,他倒是会溜着共享单车到这儿来走走,说来也惭愧,他在大学期间几乎没有什么社交,周末除了看书、学习或是在宿舍打游戏之外,能够一个人出来透透气,已经算是一种比较健康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了。
这不,叶文涛放学了,叶诗雨也下班了,于是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托楚莹的福,叶诗雨今天不需要再把昨天的工作重新做一遍,要不然她指定还得加班。
方才,他们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天空中还只是下着毛毛雨而已,于是他们索性连伞都没拿出来,可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那雨就像发疯了一样突然朝他们扑来,叶诗雨一边匆匆忙忙地撑开伞,一边跟着唐簧和叶文涛往环形路下方的桥洞跑去。
不过,这雨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很快,在桥洞下的唐簧就已经又能看到夕阳了,虽说此时他们还是已经被淋湿了不少。
桥洞下方是一条还算宽阔的河流,顺着流水向东望去,河水倒映出两岸碧绿的树木,河水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一块美丽的碧玉,那些落单的雨滴顺着壁沿落入了河水中,然后泛起一朵朵绿得耀眼的水花。
唐簧趴在河流岸边的护栏上,看着眼前安静的美景,他方才因匆忙避雨而砰砰直跳的心脏也渐渐缓和了下来,而此时,叶文涛也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碧绿的河水。
“小唐哥哥,如果李老师再也回不来了,会不会是我的错呢?”
又是几滴雨在水面上荡起涟漪,唐簧能够从那碧绿的水面上,看到叶文涛那张轻轻皱起眉头的脸。
今天一大早,叶文涛他们班就换班主任,那似乎是代理的班主任。
“不,不是这样的,小涛不仅没有任何错,而且还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唐簧蹲下身来,双手搭在叶文涛小小的肩膀上,然后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如果过一段时间以后,李老师能够回来的话,说明她是一个好老师,只是犯了点错误,需要改正。”
“如果李老师不能回来的话,那就说明包括小涛在内你们班所有的孩子,都需要一个更优秀的老师才行。”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唐哥哥。”
那碧绿的水面上,终于倒映出叶文涛那久违的笑脸。
“那个,小唐哥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到姐姐的房间里去了?”
“怎……怎么了,你为啥会突然在意这种事情啊?”
只要提及昨晚的事情,唐簧还是难以掩盖自己的羞涩,但此时疑惑倒是占了上风。
“我不知道,但是,小唐哥哥,你会把姐姐从我的身边抢走吗?”
当听到叶文涛的疑问后,唐簧一时半会儿没法作出回答,他愣在了原地。
这真是一个熟悉的问题啊……唐簧还清楚地记得,在高中的时候,他看过一部叫《堀与宫村》的漫画,而那部作品似乎也已经动漫化了,当男女主角修成正果之后,女主角的弟弟似乎也问了男主角同样的问题呢。
唐簧知道叶文涛在担心什么,他先是把眼前的孩子抱在怀里,然后不紧不慢地说:
“不会的,我不会夺走小涛的姐姐,不仅如此,如果小涛愿意的话,就连小唐哥哥也会一直陪在小涛身边的。”
“嗯。”
这一次,叶文涛的身体没有在颤抖,他只是把小脑袋安心地埋在唐簧胸膛里,而他的姐姐似乎也喜欢做同样的事情。
“哟!你们在干什么呀?”
当叶诗雨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三瓶饮料,然而叶文涛只是傻傻地对她笑着,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可不愿意说出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这也是什么男人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姐姐的,对吧?真是的……”
虽然嘴上抱怨着,可叶诗雨的眼神中满是一种溺爱和宽慰。
若是按最初的打算,他们会在晚饭前带叶文涛回家的,毕竟明天,叶诗雨还得去上班,而叶文涛还得去学校,如果晚餐被延迟的话,那么后面的事情都有可能受到影响,这当然包括明天的早起。
在他们三人中,似乎也只有唐簧是比较自由的,他暂时还没有出发去找新的工作,因为今天已经是6月20日,再过一天,三天的端午假就要来了。
这对任何学生和上班族来说似乎都是一件美事,假如没有调休的话。
而这个端午假期,唐簧破天荒地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想要回家一趟,和父母商讨一些他曾不愿提起的事情。
不过,他还没把动车票买好,但这并不着急。
虽然已经临近放假的高峰期,车票难免会有紧张的时候,但他的家所在的城市离马三市只有不到1个小时的车程,况且人流量也不是很大,如果是坐动车的话,即使他在放假当天买票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他和父母的关系也能像张阿姨家一样就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他也会经常回家看看父母吧,毕竟来回所需要的时间和费用比起大学时的那帮来自外地舍友,已经是非常低耗的水平了。
唐簧能够回家的,随时都可以,只不过,他和父母之间似乎有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在这样的情况下,便捷的交通工具反而成为了他逃避回家的借口,他总是对自己说,时间还早着呢,反正早晚都会回去的。
可是,直到现在,他都迟迟没有任何的行动,即使是一个电话,也不敢往家里打。
说实话,唐簧对于此次回家并没抱有太大的期望。
他想,即使他愿意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以及现在作出的决定全盘托出,父母或许也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先是问一堆问题,然后再说这不对,那也不对,甚至是一些挖苦的话。
总之,这次回家的结果不欢而散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像之前那样如此的难以应付,就比如“你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问题,父亲不知道,但唐簧知道母亲一定会问起这个问题的,这似乎已然成为一种常规。
假如他们的态度能够稍微和蔼一些的话,唐簧倒也不是不愿意和他们分享一下关于叶诗雨的事情。
当唐簧拉着叶文涛的手走出桥洞,重新回到夕阳之下时,刚才的大雨早已变成了毛毛细雨,而且有随时都可以停下来的迹象。
“喂,妈妈,我们准备回家了,有什么菜需要买的吗?”
叶诗雨拿着手机跟在唐簧和弟弟的后面,现在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但还是有顺路到菜市那儿一趟的时间,虽然张阿姨向来不会放心地把买菜做饭的任务交给她,即使有特殊情况,那也只是让她顺路买点肉,或是西红柿啊,辣椒这种没有任何辨识难度的蔬菜。
她只是习惯性地和妈妈打个电话而已,比起唐簧,她和亲人之间的关系明显要更和谐一些。
“那个,是诗雨呀!是这样的,我这边发生了点意外,现在还在市中心的医院,你们可以……”
电话里,张阿姨似乎还在气喘吁吁,像是刚刚急匆匆地赶到医院一样。
“什么!妈妈你怎么了?”
这自然让叶诗雨有些不淡定了,她只有一个妈妈,要是妈妈出了什么事,她和弟弟该怎么办呢?不会吧,那种不好的事情应该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吧?
“你这个傻丫头,妈妈现在好着呢!你们先过来吧,到了医院自然就清楚了,一定不要着急,开车的话要注意安全,听见没?”
叶诗雨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挂掉了电话。
正当她想要长舒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此时的唐簧和叶文涛也像方才的她那样愣在原地,焦急地看着她的脸。
其他人不知道,但对于绿荫小镇仅存的几户人家来说,没有人喜欢雨天,这其中当然包括丁四爷一家,起码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这荒诞的六月雨也没个好脾气,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温度的骤变对丁四爷这位老年人来说可算不上友好。
事实上,他的关节已经痛了好几天了,起初只是在清晨较凉或者气温突然骤升的午后,他的腿关节才会痛得下不了床,若是吃几粒止痛药,他还能忍过去。
但这几天就不行了,四肢胀痛得越来越严重,就像千万条尸虫在他的体内爬行那般痛不欲生,若是那些看得清、摸得着的外伤,那么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得无法适从。
已经有好几天了,他就这样蜷缩在床上,那种钻心的痛苦迫使他拼命地抓紧被褥,有时痛得甚至连一口饭都吃不下。
他本来就是一个清瘦的老头,胸前皱巴巴的皮肤下甚至能够看清骨架的轮廓,看他那挣扎得面红耳热的样子,马大娘已经不止一次急得哭出眼泪来,她害怕那老头撑不住,一口气咽下去,就把她孤零零地留下了。
“老头,咱们给儿子打电话吧,让他们把你送到医院去。”
“瞎说什么呢!都是老毛病了,告诉他们干嘛?去什么医院啊!”
“你这个倔老头,还有力气和我顶嘴,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就这样,丁四爷的咳嗽声,以及马大娘的哭闹声全都淹没在了嘈杂的雨声中。
有时候,丁四爷也在想,他已经一把年纪了,况且还是一身的病,即使说是看一天、活一天都丝毫不过分。
可他倔啊,年轻的时候就是头倔驴,现在也是老不改性。
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把孩子们大张旗鼓地叫回来,这不是他的风格,要知道,他那三个儿子都是干大事业的人,现在都已经是事业和家业双收的成功人士了,既然儿子们都这么有出息,他这个老头又怎么好意思去影响他们的生活呢?
况且,丁四爷确实有和这一身的老毛病抗争的骨气,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毕竟他还没有和公园里的那几个老头进行棋盘上的终极对决呢。
哼!看谁熬得过谁!
可那风湿的老毛病似乎比他更像是一头倔驴,简直就像是要把他这条老命熬掉啊!
当丁大爷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失神地望着头顶熟悉的天花板时,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即使还想和病魔多转悠几个来回,那也是不从心了。
即使能熬过这一次,可下一次呢?想到这,丁大爷顿时没了底,他常常趁马大娘烧水冲药的时候闷气叹气。
其实,他倒不是怕死,或者说,他怕也没用,就算是那些硬壳的老王八,也终究会有死去的那一天的。
可他的戎马生涯还不够圆满呀!他还没把自己最新琢磨出来的棋路和那群老家伙显摆呢,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撒手归西呢?
丁四爷记得在儿子还小的时候,他们就特别喜欢和自己下棋,当然,他可不会在棋盘上手下留情,他们自然是屡战屡败,可这反倒让他们来劲了,毕竟他们都是他这头倔驴的儿子呀,就连脾气都一模一样呢。
在意识朦胧的时候,丁四爷也曾做过这样的梦,他梦见儿子们都带着媳妇和孙子、孙女回来了。
那时候他的身体还硬朗着呢,他发现,儿媳妇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而孙子、孙女们也已经长大了不少,小的在上小学,大的已经有工作啦。
看着那些小鬼满屋跑,他也乐呵呵地笑了。晚上的时候,媳妇们就和那老太婆一起忙活着晚饭,至于孩子们嘛,在看大电视哩!
如此,他这位丁大将军也不能闲着,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快快摆上棋盘来,三儿子轮番上阵,似乎想欺他年迈,以便一雪前耻。
然而他老当益壮,他们可占不到半点好处,很快就纷纷败下阵来,似乎也是酣战过头了,要不是马大娘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不然他指定会忘了吃饭。
——滴答,滴答
那是家里的那口老挂钟的声音,当丁四爷的视野逐渐回笼,他的心跳、脉搏也随着“滴答”的钟声回荡在房间里,意识逐渐回暖,他再一次从与病魔的抗争中苏醒过来,可岁月不待他,跟着钟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马大娘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家和邻居的关系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获得了冰释的机会。事实上,张阿姨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一点无需再多说什么。
她对丁四爷一家本就没有任何的敌意,她根本不清楚母亲和马大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在马大娘求助的时候,她也不会如此果断地挺身而出。
那是今天下午,雨变小了,气温也开始回升了,这对丁四爷来说似乎又是一场多见不怪的抗争了。可他似乎是轻敌了,他错估了敌人的能耐,病痛来势汹汹,他一时竟招架不住,昏却了过去。
由于今天幼儿园那边不需要轮班,张阿姨下班回来得比较早,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既使张阿姨原意出手相助,她能做的也只有拨通120的电话,然后和马大娘坐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那时候东叔还在外面为生计奔波着,因此她既没有力气,也没有交通工具把丁四爷及时地送到医院去,相比马大娘,她能多做的事情只有依照电话里急救人员的指示,尽量让病人保持畅通的呼吸。
幸运的是,丁四爷还是熬过了一劫,老天爷似乎也是知道他的倔脾气,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这人间。
当唐簧等人赶到医院时,急救室里的丁四爷已经清醒过来。
不过医生说,还是让老人休息一下再进去看望比较好,况且马大娘现在的情况也不乐观,她本来就患有高血压,若不是张阿姨一直搀扶着,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在地。
“呼呼,人没事就好。”
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叶诗雨也算是松了口气,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虽然她对眼前的马大娘感到非常的陌生,毕竟自从和母亲搬来绿荫镇,她们和邻居的交集也不多。
和叶诗雨不同,唐簧倒是对马大娘有更多的了解。
此时眼前的马大娘满脸通红,眼睛也有些浮肿,一看就是动了很大的情绪,对于高血压患者来说,这无疑是最忌讳的事情之一。
“大娘,事已至此,赶紧通知您的孩子过来一趟吧,老爷子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再拖下去,恐怕……”
“可是,我家那个老头可倔了,他一定不会同意了。”
“都这种时候了,您还惯着他呢?如果不把这件事告诉孩子们的话,他们一定会感到懊悔的!”
张阿姨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这不妨碍她说出这种严肃的话来。
似乎也是觉得张阿姨说得有道理,马大娘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她一个一个地打,而且都得到了一样的答复。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尽快赶到医院的。
张阿姨依旧搀扶着马大娘,尽管如此,可她们谁都没有再主动开口,可两人的神情却又像是已经把话吐到嘴边了一样,而这一幕也被唐簧看在眼里。
“诗雨,我们去帮大娘找带热水和一些降压药过来吧,小涛也一起来。”
叶诗雨知道,仅仅是做唐簧口中的事情并不需要这么多人,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知道唐簧的意思,同时她也隐约能够感觉到,妈妈和马大娘之间肯定有一些话非要说不可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不然,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于是她轻轻地点点头,拉起叶文涛的手跟上了唐簧。
许久以后,两人还是保持着足以凝结空气的安静,虽然彼此都近在眼前,可就像隔了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一般,让人一筹莫展。
马大娘一直低着头注视着地板,即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刻意躲避张阿姨的目光。
“大娘,我的妈妈和您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是啊,你妈妈坐月子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难道,我的妈妈曾经对大娘做过很过分的事情吗?”
听到这时,马大娘抬起头来,这一次是望向天花板,由于医院的灯光有些惨白,非常晃眼,很快她又低下头来,平视前方。
“不,不是这样的,都是我的错。”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医院的走廊里回荡。
“其实,我早该和你聊聊啦,毕竟我和那老头都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啦,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喽!”
在说到这些话时,马大娘似乎很想释怀地笑一笑,可或许是因为刚才紧绷的神经还没完全松弛,她不由自主地猛咳了起来,吓得张阿姨赶紧靠过身来,用手轻轻地抚摸和拍打着她那佝偻的背。
“您别瞎说,只要好好调养的话,长命百岁一定没问题的!”
“你这孩子啊,就和你的妈妈一样,都是善良体贴的女人呢,真是可惜呀……咳咳!”
“孩子,大娘现在就和你讲讲我和你妈妈的那些事情吧,不会太长的,希望你不会因此怨恨我这个老太婆才好。”
“您说吧,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更何况您还是我的长辈呢,我怎么能怨恨你呢?”
马大娘说,她和张阿姨的妈妈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那时她们住在乡下,而且还是同一个村,在长成黄花大闺女之后,她们又响应进城务工的潮流,一起来到马三市的一个服装厂里打工,也就是在那里,她们结识了张阿姨的爸爸。
“想当初,你妈妈可漂亮了,水灵水灵的,虽然厂里的女同志很多,但你的爸爸还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呢!你大娘我眼尖啊,那小兔崽子在打什么算盘,我能不清楚吗?我看你爸爸人也挺实诚的,家里条件也不错,于是就想着顺水推舟。然后有一天晚上,厂里组织大伙一起看电影,你瞧瞧,机会不就来了吗?于是我就……咳咳!”
当马大娘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尤其是到了关键的地方,她“啪”的一下就拍响了大腿,她的眼睛雪亮雪亮的,就如同返老还童了一般,那些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就仿佛发生在不久之前。
“大娘,大娘,咱慢点说嘛!”
张阿姨微笑着,她确实是被马大娘那生龙活虎的描述逗乐了,况且此时马大娘红润的脸也能够让她感到安心。
“好,好,我慢一点。后来我们打拼着,就在城里买了房子,也就是现在的绿荫镇,哎哟!那个时候可不得了,可不像现在这样冷清……你妈妈是一个好姑娘,可惜啊,就是命苦呀!谁能想到,明明看上去那么硬朗的小伙子会……”
“好啦,大娘,我们就说高兴的事情就可以了。”
“好,说高兴的事情!”
在张阿姨的引导下,马大娘越说越开心,看起来乐呵呵的,和之前那个叶文涛口中守着菜园、死气沉沉的“幽灵”完全判若两人。
马大娘说,当初张阿姨的妈妈第一次去约会的时候呀,穿的还是她的裙子呢;
马大娘说,张阿姨的妈妈酒量很差,奈何长得漂亮,出去吃饭的时候经常会被醉鬼盯上,于是她就暂时充当了“护花使者”;
马大娘还说……
“后来呀,你妈妈有了你,最后也只有你一个孩子,要知道,当初重男轻女的风气可是很严重的,不像现在,儿子女儿都是宝!”
“大娘,您又提起这种不开心的事了。”
“孩子呀,你让大娘继续说吧,你的事情才是大娘最心疼的呀!”
“你妈妈命苦,你也命苦,你爸爸的事情是意外,这不怪他,但你的丈夫就是一个纯纯的畜生呀!可你妈妈和你的姻缘都是大娘牵的红线,你的那个畜生丈夫就是我的一个侄子,是大娘眼瞎,是大娘害了你呀!”
当马大娘终于将自己多年来压抑在心时里的话说出来,她止不住地哽咽,因为这些话,她本要对张阿姨的妈妈亲口说的,可是她已经错过了。
她知道,张阿姨的妈妈一定也在等着她吧?可她一直无法走出那种自作多情的愧疚,时间长了,她那种变扭的心情也就转移到了脸上。
当张阿姨的妈妈看到她那副臭脸时一定会感到非常的伤心吧?明明犯错的人是她。正是因为她,本来一件说说就会过去的事情竟变得荒诞,竟变得无法挽回。
“不,大娘,这不是您的错,是我遇人不淑,不是大娘的错呀!”
“孩子啊,我真的……”
“大娘,不用说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来想想开心的事情吧。今后,您就把我当作是自己的女儿吧,而我的孩子也一定会喜欢您的,咱们住得近也好有个照应呀!更何况,您还是妈妈的好姐妹呢。”
“妈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您的不是,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如果她也能够像现在一样听您说起过去的事情,也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即使是阴阳相隔,也未必是无法跨越的距离,或许只要坦诚相待,这世间就不存在无法跨越的距离。
张阿姨和马大娘如此,那么唐簧和他的父母也是如此。
其实,唐簧早就回来了,毕竟那点事情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的,可他没有上前打扰二人的谈话,他就靠在走廊尽头的窗台前。
在一旁的椅子上还坐着叶诗雨和叶文涛,不仅是唐簧,就连他们也觉得此时保持安静才是正确的。
当唐簧抬头来,通过窗户仰视天空时,他发现雨停了,就连毛毛细雨都没了踪影,这场荒诞的六月雨终于要结束了,而六月也同样迎来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