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可是个了不得的月份,对于秦岭-淮河线以南的某个省份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夏天,不过严格来说,即使六月已经接近尾声,可炎热的夏天才刚刚开始。
人生能有几个六月?能有几个夏天呢?这似乎是一种很“文青”的提法。
在青年杂志上,那些讴歌青春的小故事倒是很喜欢以这种多愁善感的句子来开篇,以此为后续凄美的、或是美好得超越现实的爱情故事铺垫好伤感的氛围,前者可以起到一种感情递进的作用,而后者何尝不是一种让人揪心的对比呢?
反正,伤感一点总是没错的,这似乎已然成为青春固有的佐料了。
对于以上两个问题,唐簧一个都没有研究过,不过他要是不惜浪费时间也要钻牛角尖的话,夜倒是能够数出来一个相对合理但不能说绝对正确的答案。
不管怎么说,人生都是短暂的,这一点他自然知道。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把那些多愁善感的心境同恋爱有关的事情联系起来,他只是想家了,仅此而已。
即使是一个年轻人,假如他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和恋爱有关的东西,那就似乎有些太荒诞了吧!
上大学以后,唐簧回家的契机只有寒暑假,虽然只要他想,周末的时候,节日假的时候,甚至工作日他都可以请假回去。
他不像是那些诗词里的游子,倒不是说他一点也不想家,只是他的思乡之情非常淡薄,远没有达到能够以此赋诗作词的程度。
很多时候,越是便捷、越是容易达成的事情,就越是遥遥无期。
唐簧从不需要考虑回一趟家的艰难程度,就比如,他无需像家在北方的舍友那样去发愁昂贵的飞机票,更不需要像古人那样去担忧隔山跨海的距离。
也正因如此,他对于回家这件事情无感,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次数多了,就失去了激情,明明是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的事情,却偏要找个什么契机才能去做。
总之回家对于唐簧来说,只是回与不回的问题。
如果是寒假回家,他还得经常往外婆家或者奶奶家那边跑,在自个家里待的时间反而会少一些,毕竟过年是要走亲戚的,因此对于家的印象,他记忆里的事情大多都发生在暑假。
暑假,也就是夏天吧,夏天还是一样的炎热,每一次回家都是如此,可每一次回家,他所看到的家就已经和上一次不同了。
就拿他家楼下的小区来说,那些他儿时玩过的娱乐设施、一起玩过的朋友,甚至是植被的品种都不一样了。
有的事物直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而有的事物则换了一副让他感到陌生的新面貌。
那个滑滑梯是什么时候被搬到另一个小区去的?
那个停车场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那个曾一起庆祝生日的人是什么时候与他形如陌路的……
这些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具体时间他已经记不清了,可一定是在暑假,一次又一次的暑假。
还有他的父母,反正在他的印象中,父母的面容是不会改变的,虽然他们的年纪确实随着岁月的蹉跎而不断增加着。
如果那些变化了的和没有变化的东西都无法激起唐簧任何兴趣的话,那么他为什么会想要回家的念头呢?
他看到了丁四爷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那是生命颓唐的模样,却又是每一个生命的必经之路。
他当然知道,即使是现在,自己的父母也还未到达像丁四爷那样的年纪,可再怎么说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即使不考虑疾病,还有多少个寒假和暑假能够等待呢?
唐簧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回家了,为的是不留下遗憾。
他已经买好票了,6月22日早上八点左右的票,也就是端午节当天。
当然,他还没把自己要回家的消息告诉父母,他想,等到坐上动车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吧,这样以来,他也就没有退路了。
但是,这些事情和荒诞的六月雨又有什么关系呢?雨已经停了,从他们离开医院的那天晚上起就已经停了。
可这确实是和唐簧有关的事情,这个故事本来就属于唐簧以及他身边的人,毕竟荒诞的六月雨已经停止了。
现在,天气预报还无法告诉他七月、八月会不会下雨,他想这非常可能,或者说,在他所生活的这个国家、这个地区、这个城市,滴雨不见的月份是非常罕见的,可即使会下雨,也不会像六月的雨那样荒诞。
收拾完行李后,唐簧久违地伸了个懒腰,虽说他没什么行李,只不过是把旅行箱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叠好、放好而已。
即使是端午节,东叔也不肯闲着,他已经早早地出门了,不过,他倒是破天荒地为唐簧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对唐簧来说,这仅是一次短暂的道别,因此他倒是没和东叔多说什么。
反正收假后,他还得回到这个地方的,虽说叶诗雨倒是有想把家里的客房租给他的提议,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会回到绿荫小镇的,租金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这个地方多了许多让他无法割舍的东西。
在得知唐簧的打算后,叶诗雨先是表示了自己的遗憾,因为在端午假期,她打算组织全镇的居民搞一个烧烤VS包粽子大会,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她只是想玩、想放松一下,在假期做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这次活动,就连丁四爷和马大娘都会参与进来呢,据说,他们的三个儿子都会在这个端午节带着孩子和妻子回来看他们,到时候,这个地方可就热闹了呢。
如果唐簧要回家的话,这很遗憾,不过,叶诗雨当然支持唐簧的决定。
如果她胆大一些,敢于放眼未来的话,就不难发现,唐簧此行的意义非常重大,这就像是为她在唐簧父母心目中的第一次出场做了某种铺垫一样。
要知道,如果她渴望能够和唐簧拥有一个未来的话,那自然少不了要见对方父母这一环。
或许是因为担心什么事情,又或许是在牵挂着什么事情,总之在这个难得可以赖床的节假日,叶诗雨也早早地起床了,除此之外,她还在出门前化了一个淡妆。
白色的短袖配上一条黑色短裙,脚上穿着一双小白鞋,这确实是一身十分青春,合适出行的夏日着装。
此时,她正举着一把黑色的太阳伞,沐浴在清晨却有些过于热情的阳光之中。
那把伞在前几天也作为一把雨伞,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如今转身一变,成为了一把太阳伞,也不知是黄飞腾达,还是祸不单行。
叶诗雨就这样站在外面,她像一只小猫一样歪着脑袋,从伞的边缘,在卷门的下半截中去寻找唐簧的身影。
其实唐簧早就发现她了,当然仅是她晃了晃去的小脑袋,虽说东西还没收拾完,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在太阳底下傻傻站着的模样,便想着先把她拉进屋里来再说。
起初,唐簧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当他走出房门,看到叶诗雨时,心脏立刻狂跳了起来,脸上也顿时染起了一片潮红。
“你,我说你呀,就这几步路而已,用得着穿成这样吗?”
话虽如此,但唐簧的眼睛还是止不住地往叶诗雨的大腿那里瞄,今天她穿了白色的丝袜,这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呢。
“怎么了嘛?我记得你可是最好这口的呀!难道是颜色不对吗?啧……可是人家想换个风格的说!”
“胡……胡说八道!”
叶诗雨歪着脑袋,迷人的樱桃小嘴微微扬起,她似乎非常享受唐簧这副害羞得惊慌失措的表情呢。
“我这不是害怕那边的漂亮小姐姐把你的魂勾走嘛!喏,我先下手为强了,在那边,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哟!保险起见,你现在就算是用手机把我拍下来,我也不会骂你变态的啦,毕竟这在情侣之间是很常见的事。”
“喂喂!等等……你,你真的要拍吗?”
见唐簧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并且对着自己,叶诗雨瞬间慌了神。
“你自己都同意啦,再说,要是我的父母问起来,也可以备必要之需嘛!”
“对……对哦!我的妈妈和阿姨是朋友,这件事情肯定是瞒不住啦,那你等我整理一下,该用什么样的姿势和表情呢……啊!你怎么就拍了呀!”
“麻烦,反正怎么拍都好看,想那么复杂干嘛。”
这一句走心的话竟一改攻守之势,叶诗雨愣在了原地,烧红的脸就像是冒泡的茶壶那样。
“先进来吧,别在外面晒太阳了,把皮肤晒黑了可不好。”
虽说仅是短暂的离别,但对于热恋的人来说,这种滋味其实并不好受,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要不然叶诗雨也不会紧张到早早爬起来化妆。
“身份证拿了吗?”
“嗯。”
“衣服带够了吗?”
“嗯。”
“想好要和叔叔阿姨怎么说了吗?”
“大概吧。”
“记……记得在叔叔阿姨面前多夸夸我,要是乱说话,回来可饶不了你!”
“知道啦,哪有这么夸张啊……”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唐簧知道,是时候该出发了。
起初,叶诗雨还是会在唐簧耳边唠叨一些话,后来,她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离别的到来,于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唐簧的背影,一言不语。
“需要我开电车送你到车站吗?”
唐簧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门,而叶诗雨帮他举着伞,一路跟着他走到马路中央,似乎是想做最后的告别。
“不用了,我打算坐公交过去。”
“那公交车站呢?你不会要像上次那样跑过去吧?”
“你别说,我也真有这个想法。”
“什……什么嘛!你是笨蛋吗?人家就是想送送你而已。”
唐簧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叶诗雨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自己闹变扭的,当他对视上叶诗雨那狡黠的目光时,正好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好啦,我不会死缠烂打的,那你注意安全哟!”
他很想告诉叶诗雨,他之所以不想麻烦叶诗雨,是因为他害怕叶诗雨的温存会让他变得不想离开这里,可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叶诗雨就已经抢先一步了。
这一次,叶诗雨的樱桃小嘴并没有往唐簧的嘴唇上贴,可当脸颊传来那种温暖的气息以及柔软的触感时,他全身酥麻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没等唐簧反应过来,叶诗雨就已经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怎……怎么办?突然有些不想离开了呢。
这时,晨间的清风吹来,那是幸福的气息。
唐簧一边拉着行李箱,一边看着这个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绿荫镇,他能够看到在不远处那片绿色的草地上,有一个穿着短裙的少女正在向他挥手、微笑,清风捎起了她的秀发,也终会将彼此的思念都传达给对方。
毕竟是夏天的清晨,即使是迎着清风,可唐簧还是热得满头大汗,这时他突然怀念起那荒诞的六月雨来。
再转过一个路口,公交车站就要到了。
唐簧伸着个懒腰,在烈日之下,他用手遮住太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微微一笑,然后在下一秒,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真是的,这该死的夏天才刚刚开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