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哪开始呢?
这个自称小说家的人,和我联盟了。虽然很不靠谱,但她的确比我更熟悉这座庄园,这家伙全身上下都是个谜,但我也不敢过问就是了。
“参加项目的人有几个?”
“你猜怎么着?只是准备阶段,就已经有许多人死掉了。原本参加的人有65个,现在只有45个了。”
是被怪人杀死的吗?之前我在厨房还有餐厅见过那些家伙,简直就是几辆小型坦克,或者自走炮台。所以说,死人倒也正常……出于安全考虑,正常情况下还是不要乱跑才对。
“他们是怎么死掉的?”
“中了机关呗,他们非得想在这破地方捞点油水,结果全死了。有一说一,其实我更愿意相信是他们找到了宝贝,因为想要独吞,所以团队之间产生了内斗。”
怀特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的经验看起来很丰富。”
“我是第二次参加了哦,规模的话,大概是百人级。”
“好厉害。”听到这里,我不禁鼓起了掌,看她这架势大概并不是吹牛。
“不不,你搞错了,百人只不过是规模,但这并不代表难度,说不定来的家伙都是杂鱼呢。”她摇了摇脑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听她这么一说倒也在理,这次的赌博规模
并没有过百,那这里面会不会混了些狠人呢?
“我想你应该知道吧?晚上不能随便出门,有些建筑也不能随意探索,因为有机关,还有烦人的看守。”
“那你是怎么实现在晚上自由行动的?靠密道吗?”
“没错,我花了挺长时间才记住了些有用通道,总之呢,庄园里很危险,但是也充满了惊醒,说不定运气好就能捞到好多不义之财呢,你不觉得兴奋吗?”
她的眼睛似乎会发光一样,我一直觉得,怀特这家伙身上总是散发着古怪的气质,那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以及对生命无所谓的态度,有这样的觉悟就代表,她已经找到了比生命更有价值的目标。
“对了,你是不是菲利格恩的人?”
“并不是。”我试着撒了谎。
“先不谈这个问题了吧?哦,我们聊到了密道,还有建筑。”她有些兴奋的笑道。“你想知道我的重要发现吗?”
我答道:“你就别吊胃口了。”
“密道主要分布在地下,它们的主干通道是会移动的,更新周期为三天,三天过后,它能通往的地方就会发生变化,但是出入口仍然是固定的,并且所有密道都和人体的血管一样都是互相联通的,不会有哪根血管可以自己接到外面去。总之呢,等到了那天你会感受到动静的。”
“假如在它移动的期间藏在里面会怎么样?”
“哦,你点出了最重要的问题,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挤压至死,运气好的话就能遇见密室,我就是运气好的那一类,我找到的是一间控制室。”
“看来这就是你能自由出入各个房间的原因了。”
“当然,这间控制室只能控制一部分的密道,我锁死了主干通道,所以它们现在是不会变化的,但这地下还有相当庞大的隐藏通道没被挖出来呢……啊啊,要是能取到庄园的设计图就好了。”她懊恼的抱住了头。
我说:“总之呢,就算有,也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得到。”
“的确如此……”她嘟囔道。
她看起来有些沮丧,我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丧气话,于是说道:“总会有机会的。”
怀特继续说:“如果这种机械装置运用到皇宫或者地堡,许多暴戾的统治者就不会被刺杀还有除以绞刑了。他们只要躲在密室里,然后堵住入口或者重制通道就行了,那时候可没有轰炸机和高射炮之类的玩意……密道里的设施看上去很有年头了,计算机还有监视器都是后来添置的,优化了原本老旧的机械中枢,接通了信号控制器,运行能源不明……只能说,它的设计师绝对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我问道:“你是那个时期的人?”
“并没有哦,我只是了解的比较多,历史往往是很有趣且实用的素材。”
“那这个庄园在历史上有记载吗?”
“接近传说中的东西了……他们管这地方叫什么来着?奥~是叫失乐园。”
失乐园……真是矛盾的词汇,说实话关于这个词,我也有自己的见解。失乐园不过是一个可怖的循环,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当你偷吃禁果获得智慧以后,就会对自己曾经所相信的东西产生质疑,你会想:“当时为什么我会这么幼稚?”羞耻心折磨着你,让你想要赶快脱离过去,最后你失去了乐园,但你却得到了智慧和尊严。
就比如说你曾经发表过什么无厘头且智障的言论,等阅历随年纪增长,价值观和认知逐渐完善,然后你某天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这句话,那句你曾经深信不疑,但是随着你的成长你发现那并不是真理,而是一个可悲的玩笑,这时的你会不会脚趾扣地,想把自己找个坑埋进去?然后你又开始庆幸,庆幸自己成长了,不会再说出和之前一样的话……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人是会前进的,既然你现在可以推翻曾经的自己,那么你怎么能保证未来的自己不会推翻现在的自己呢?于是一个循环就诞生了,这个循环将一直持续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那么,这和欲望有什么关系呢?再换个例子吧,一个孩子买了一个玩具,他很珍惜它,但是在他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送给了他一个更好的玩具,于是他就对原本的老玩具失去兴趣,最后老玩具被丢掉了……小孩子们,总是喜欢新鲜的,自己没有碰过的东西不是吗?但这种东西无穷无尽,这就意味着,他们会一直否定自己曾经拥有的快乐,来换取不可比拟的欢愉,放弃一件东西,就意味着得到,而你既然得到了一件东西,也就意味着失去,但是你并不会对这种失去产生什么特别的情感,因为你已经玩腻了,所以这个乐园很快就会将你放逐……没错,不是你抛弃了乐园,而是你被乐园抛弃了,然后为了满足自己,你只能摇摇晃晃的起身去寻找新的乐园,如此往复。
没有人会羡慕穷,谁会想过穷人的生活呢?有些富人只是单纯羡慕穷人的特质或者精神,他们可没说自己就一定喜欢贫穷的生活,有钱了就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满足欲望呢,又得消耗钱,于是你又不得不去继续积累钱,然后当你把所有的东西都享受了个遍,厌倦了人生以后,你又想要去得到金钱换不来的东西,所以这种羡慕,只是有些东西他们换不来,但就是得不到罢了。人的一生都在积累,他们积累更多的财富,积累更多的知识,然后抛弃自己无用的东西,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得到,但到了最后,躺进棺材的时候,你才会发觉,原来你的人生历程,就是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所有人躺进棺材里其实都一个样,都只不过是个尸体。
那么庄园的本质不就体现出来吗?用你的命去换,得不到的东西吧……我们不愁你不会来加入我们的游戏,因为你需要欲望,这是唯一无法抛弃的东西,这是刻在你本能里的东西,当然啦,我们也不用担心你会赢,因为你就算赢了,也会厌倦原先的奖品,你肯定还会寻求新的刺激,于是我们向你发出了邀请,然后你再一次加入了赌约,最后丢掉了生命。你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而我们则得到了用金钱无法挽回的事物,你昂贵但又低贱的生命。
那么谁最快乐呢?当然就是把生命明码标价的庄园主啦,毕竟人类追求欲望的丑态,真的非常有趣呢。
啊,那我简直赢太多了……可……呵呵,我的能力其实也不过是变相的以物易物啊。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塔,如梦似幻,立在云雾之间,宛若刀子似的,上面的寒光让我睁不开眼睛,我有些错乱,这种错乱让我眼神迷离,我暴躁的将手里的器物砸向那座高塔,身子向后倒去,全身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点着一样,我的脑袋似乎磕到了尖锐的桌角,头皮被撕开一道口子,我翻滚着,背部撞到了坚硬的墙壁,眼睛里充斥着眼泪和酸涩,我瞪着眼睛,愤怒的盯住塔尖,那是如此的异样诡异,像是正在嘲笑我的高瘦人影,像是正用手电筒刺我眼睛的可恨高瘦人影,我露出癫狂的表情,我笑了出来,但是我听不见自己的笑声,只知道我像是一个可悲的小丑,脸上挂着透明的彩色妆容。我心里全是想要杀人的念头,我疾电似的抓住了墙上挂着的什么东西,然后将它狠狠砸出。那东西碎了,不知道裂成几块,声音清脆但是并不动听,我抓起那一块碎片,锋利的边缘划伤了我的手心,但我并不在乎,我只想用它杀死我面前的幻影,我看到了红色的影子,碎片似乎扎穿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我的内心放松不少,像是泡入了温水中,钻进了被褥里,但愤怒感又立马爬了上来,揪住了我的脖子,让我的额头撞向墙壁,我的腹部被什么东西击中,我干呕着,慢慢挪着手,抓住了某件棱形物体,它质地光滑,突然我的手腕被踩中,但是我依然死死抓住那个东西,像是落水的人想要扒紧浮木一样,我想……要是这是刀柄……那该多好啊……
醒来以后,我被困住了手脚,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不清,绑住我的是几道粗糙的麻绳,仅凭我一个人不可能解开,我的脑袋有些疼,痒痒的似乎捆上了薄薄的纱布,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身子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感受到皮肤上的火辣辣的疼,以及手臂淤青带给我的肿胀感。
到底怎么了?我的头很痛,思绪浑浊,想不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冰冷苍白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我的瞳孔骤然猛缩,眼前只剩下模糊的彩色光晕,在眼皮里旋转膨胀。
“你发病的样子还真吓人。”我适应了一下灯光,睁开眼睛看到来者是怀特,她的腹部流了血,上面还缠着新更换的纱布,整个人看憔悴不少。我被关在了储藏室里,因为这不是在客厅的缘故,所以开着灯大概不会有事。
“抱歉……我也……”
“好了,我都理解,不过我觉得你也需要找些药吃了,要不然和你行动的话,我得疯了去。”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怎么会,我舍不得呢,因为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哦,我不会杀掉我喜欢的东西。”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这点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我说……你真的是小说家吗?”
“我喜欢小说,但是我并没有写作的天赋,所以我只能发疯似的去寻找我认为有趣的东西。知道吗?我也得了时代病,我的想象力消失了,也就是说,我无法构思任何情节,甚至连做梦也无法做到,我只能把现实中的真实故事写进作品,然后不断加工,拼凑出不属于我的故事……”
“这样和欺骗有什么区别?”
“闭嘴!他们哪里知道这件事情!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所以请不要质疑我的身份!”
她歇斯底里的喊道。
“所以!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你看到的景色一定非常美丽吧?为什么……我做不到这种事情……我……就算是用精神类的药物,就算是尝试自杀,我也看不到那种光景……凭什么啊?”
怀特患有时代症,名字叫无想,当然了,我患的思疮也归于时代症这个分类。
那些不可言说的痛苦,在名为错乱的时代中膨胀……撕开皮肉,在体内填充金属,换上人造器官,病患们用各种方法来止痛,想要抑制体内的恶魔,但是效果欠佳。他们都知道自己病了,可是却无能为力。没有人知道时代病的起源和原理,只知道它随大混乱诞生,仿佛是诅咒般的,给少数人烙上了无解的印记。
“你真觉得我的病是件好事?”
看着她痛苦痴迷的样子,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果然这家伙已经疯掉了。
“可是你为什么想写小说呢?既然你擅长记录现实的事物,为什么不去尝试散文?”
“因为,现实太痛苦了……但是小说不一样,我想让谁死就可以让谁死,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写的多完美就有多完美……无拘无束,支配一切都感觉……你不觉得美妙吗?”
“这种作品的主观意向也太浓烈了,再说,你这并不算创作,而是在单纯发泄自己的苦闷。”
“是啊……的确如此……”她叹了口气,然后坐到了我的对面,我和她对视着,她那湛蓝的眼睛依然清澈透明,能看到碎片似的光芒,在里面滑动荡漾,宛若阳光打在海水里。
我并没有想过她会如此轻易的接受我的观点,毕竟她所表现的状态无非是一种偏执,周所周知偏执的人,就是那种,无论你说的有多正确,无论你的证据有多充足,也永远不可能反驳他们的理论,因为他们除了看见自我,其他什么,你所看重的真理对他而言并无意义,他只会在乎自己,哪怕表面如此。
怀特给了我一种很独特的感觉,清该怎么形容呢?
这是某种清醒的堕落。
“卡纶你知道我多想写出完美的故事吗?我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了,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所以才接受了邀请……我很没用是吧?到头来也要求助他人。”
我有些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灯光似乎被什么像铁栅栏的东西切碎了,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玻璃破裂是声音,但我知道那不过是遗留的幻觉。
“那就去追求好了,只要结果正确,那过程什么的其实都不重要,毕竟啊……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管那么多干什么。”
“你……支持我?”
“一条路走到黑是你的事,想要活下去呢则是我的事,这两者又不冲突,所以我们还是继续合作吧?”我的话有些暧昧不清,言下之意就是我对你的高尚事业并没有兴趣,但是你若是想实现它,那么活下去就是必要的,只有这件事我真正在乎,而且和你并不冲突。
“对了……我对失乐园这个词,似乎有天然的抵触……思考它的时候,险些让我的大脑报废……所以啊,人还得量力而行,这种超越伦理和认知的玩意对我来说还是太高深了,我觉得这个道理呢,在你身上一样适用。”
我看了看她依然在流血的腹部,还有简易的并不专业的包扎,开口说道。
“把我松开吧,我来为你应急处理。”
她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来到我的身边,将绳子切断,因为她一只手要捂住伤口的缘故,所以过程中也需要我来配合。
“有医疗箱吗?”
“旁边。”
我让她躺在地上,然后我戴上橡胶手套,拿出一捆缝线还有一根发亮的角针,然后拆开她腹部的绷带,看她伤口的情况,看来她自己试着消毒过,压迫止血效果并不理想,还好没有伤口感染。
工具是一把尖嘴镊子,剪刀,还有一把平角镊子,我夹住酒精棉球给她的伤口再次消毒,然后再用碘酒消毒,然后再用酒精棉球涂抹一次。我夹住针线然后从一侧,尽量让针头靠近开口位置,将其刺入进去,然后轻轻打了个结,接着让线顺着腕口方向旋转,转几圈后用镊子找到线的另一头,接着逆时针旋转,如此往复,伤口长度大概有1.5公分,怀特很配合中途一声不吭,接下来只要把线剪断就可以了。
“你还真熟练……”
“常规操作,如果是下次是你自己不小心受伤了,我做治疗可是要收费的……对了,你还真勇敢,一声都没哼诶。”
“常规操作……”
“再次向你道歉。”
“我还是得先感谢你抓起的那块镜子碎片不是很大一块。”
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来问题不是很大了,到时候之后等伤口愈合拆线就可以了……
可是,赌博就要开始了吧?这个吃人的乐园就要开始展露自己的本来面貌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刺伤了怀特。
“运气真背啊……”
“卡纶,你来这真的只是为了治病吗?你明明知道这是不治之症……但既然你是菲利格恩的人,那么也不奇怪了。”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就你们家族病态到,走路姿势都要做到和机器一样精准……而且你拇指和食指夹缝的枪茧也证明你从小就开始接受训练。和你搏斗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肩膀上的伤口,那是你们家族特有的制式弩械,你也许是受过什么重罚,或者是被驱逐出去的家庭成员,你的左臂到现在也有点活动僵硬……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的白发以及灰色眼睛……除了菲利格恩,你说说还有什么人有这些特征?”
“我可不是什么纯粹的家庭成员……”
“看的出来,正常的菲利格恩人,早就可以在刚刚杀掉我好几次了……可你非但没有得手,还被我反制……”
“好了好,我知道我很弱了,不用特意强调。”
我只学过开枪,然后略懂一些防身术,战斗这方面真的不适合我……果然,当初选择跟着祖母才是我人生中做过的最成功的决定。
“果然啊……我们家族还是太有名了。”我叹气道:“你应该不会怪我骗了你吧?”
“你这骗和没骗有什么区别吗?”怀特咯咯的笑了起来,但感受到伤口的疼痛以后,脸又立马冷了下来,嘴里吸着凉气。
“我说你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吗?”
“那你认为参加了,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可你……”
“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是一家基金会把我抚养到了现在……当然啦,被收养的代价,就是配合他们做实验,我现在啊……怕是活不过21了,所以我决定用我最后的几年时间,干点我喜欢的事情……然后啊,在机缘巧合下,喜欢上了小说,最后呢,朋友的工厂倒了,我就想推他一把,然后收到邀请参加了第一次赌博,当时我赚了笔不小的数目,但我拿到钱出来以后,朋友就自杀了……我新写的东西呢,也因为不被编辑看好,永远也发不出去。”
“知道吗?卡纶……我的目标呢,很简单,那就是活下去……我发现,只有在求生的时候,我才不会去想那些令我感到作呕的人际关系,还有痛苦的过去,这就是我的欲望……我要经受住生存的挑战,向所有人证明我不是胆小的废物……我要赢……以一名玩家的身份活下去……这就是我的欲望,这里……将是我最后的乐园。”
向死而生吗?我不知道一直以来究竟是什么支撑她走到现在,但我们似乎有着相似的经历,以及一个不那么冲突的目标,就是这样一个谜一样的女孩,赐予了我些许力量,让我也跟着确定了自己的道路。
我要摆脱自己的过去,拆掉这座乐园,把格林安安全全的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