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绿色双瞳就和在车灯前闪烁的鹿眼一样,而她的头发也确实是和烟棕色的鹿皮一模一样。
她给开始人的感觉,就是文静无害……但一旦涉及她的专业领域,她就像是一把绷直了铁弦的长弓,面部就和老树一样僵硬……连语气也冷的像冰。
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能听出一丝憎恨,这与我记忆中所接触过的人相类似,两股不同的情绪掐住她的内心,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喷涌着不易察觉的怒火。
幽绿的火焰,捧在手里很冷,引燃它的是某只小型食草动物的尸体,还有些许汽油。可,摸上去以后却是冷的,柔软而飘忽不定,永远也不可能抓取到,直到你凝视它,透过光芒看到它的内在,你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疼痛万分,火焰早已经烧穿了你的掌心。
之后诗小姐慢慢恢复了正常,她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她看到了我们夹带惊恐和疑惑的眼睛,她后退一步,身体撞到了墙壁,然后慢慢滑了下来,抱住双膝坐在了地上。
我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但我并没有立刻触摸她,毕竟这样做只是给她徒增不安罢了。
她的气势消散了,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恐惧,以及不听使唤的,只会打颤的身体。她就像是被冻伤的可怜孩子,迫切的需要一件可以保暖的外壳,但这样的外壳并不存在,而且她冷的并不是身体,所以火焰和体温无法温暖她。
“诗小姐,这里没人会伤害你,请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赛利卡。”
“奇物……德里诺海绵……它分泌的液体……可以让人陷入永睡……没有人知道,染上它的人究竟在做什么梦,但海绵已经被抢走很久了……而这液体,似乎就是在最近被涂上的……也就是说……也就说……”
她睁着眼睛,那恐怖的火焰又烧灼起来,她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手指都要深陷进去,她的眼睛几乎要撞到我的鼻尖,我足以看清她眉毛上的每一根毛发,我的瞳孔紧缩一下,我感受到自己的生存受到了威胁,下意识按住了口袋里的枪,她喘着气,几乎要哭出来,但徘徊在她眼里的晶莹雨珠,没办法洗净浑浊的夜空,最后……她的恐惧消失了,只剩下无助和孤独,像是萎缩成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
“海绵只有一个……之前那个犯下屠杀罪行的怪物就在这里!如果……如果让海绵液和特定的奇物反应……它释放的东西……就会把塞壬引来……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大家都会死!”
“你怎么确定这就是奇物衍生物?”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那东西!你仔细看看瓶身就知道了!你难道看不见里面流淌的海水吗?!”
“你说的塞壬……就是唱歌很好听的海妖吗?”不少传说里描述的塞壬,都是可怕狰狞的怪物,那些相貌怪异的人鱼,会通过美妙的歌声来引诱人类误入歧途,成为它们摆在礁石上的晚餐。
“呵呵呵……它的歌声可一点也不动听……它杀了研究所几乎所有的人!只剩下我了……我来这都是被逼是……被逼的!如果早知道那个疯子也在这……我就应该死掉的!”
她的情绪很激动,我真的很害怕她把我当成那个怪物,然后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但很显然,比起担心我被掐死,尽快找到救治赛利卡的办法才是最重要的……当然,我的内心也有一个糟糕的想法正在诞生,祖母告诉过我,作为一名家族成员应该随时保持卑鄙,我现在就有能力杀死在场的所有人,只是我现在暂时不想这么做……虽然,现在的确是个好机会。
“冷静点,诗小姐,如果那个人想做,它早就这么做了,没必要等到现在……看到我们倒地的同伴了吗?任何减员对我们而言都是不利的。所以为了让我们的生存率多上升几个百分点,能告诉我救助她的方法吗?。”
当然,其实我对救治赛利卡并不抱什么期待,因为诗提到了永睡。
“我不知道……根本就没有类似的案例……赛利卡,可以说……她已经死了。”诗小姐的身体猛缩了一下,当然,从她嘴里吐出的不幸消息,明显比她的精神状态要更加惨烈。
“也就是说……再也醒不过来了吗?”
琳达用颤抖的语气说道,她粉色的头发依然耀眼,眼睛则是如同宝石一般的桃红色,晶莹的泪光正在她漂亮的眼睛中闪烁。因为我是蹲着的缘故,所以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她光洁柔软的白色大腿。她穿着过膝款的白色丝袜,不过看样子有些紧了。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用作解剖练习的内里脊,那是动物身上最嫩的部位。
好想捏一把啊……但琳达肯定会羞红了脸,然后噙着眼泪跳开吧?
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拍了拍脸颊,然后试着用手握住诗的手,我看着她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柔和,我组织了一下语言,但说实话我也不太会安慰别人,但总得尝试一下。
“Il Signore benediràcoloro che sono devoti(主会保佑那些虔诚之人)”
“Quindi devi rimanere vigile, poichénon sai quando Dio verrà.(你必须保持警觉,因为你不知道家主什么时候会来)
我用头抵住她的额头,继续说道。
“Pregheròper te(我会替你祈祷)”
她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信仰果然拥有强大的力量……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她有宗教信仰,因为我听见了她在晚饭的时候诵念祷词。她看来起来是位虔诚的信徒,毕竟听她刚刚说的话,干他们研究这一行啊,要做出的牺牲其实特别巨大,总得要有东西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既然人没办法拯救他们,那不就只能将思想投身于触摸不到的东西上了?
“Come la luce della redenzione e la cenere cadente(像救赎的光,又像坠落的尘)”
她虔诚的闭上眼睛回应道。
我思考着她的身份,心想她应该和辛德尔克脱不了关系,不过……这么年轻的研究员还真少见,她也许是什么天才也说不定。那个组织肯定不会放任自己的人在外面乱跑从而失去控制,送她来这里,就证明他们一定有很大把握确认她会死在这里……但,直接杀掉她灭口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这证明她还有价值,有些事情也只有她能做到。那么,我们不妨在继续想下去,是不是已经有监视者混进来了呢?
那么……让这家伙跟在身边是不是太危险了?我有可能继续被卷入意想不到的麻烦里,这当然不是我想看到的,因为这样大家都会死。
如果我的推论是对的,那么其他42个人中,至少还有一位是异能者或者改造人……我身边的家伙也不能排除嫌疑,因为这些特征是可以隐藏的。就比如说怀特吧,她就是属于改造人那列,不过呢她是改造失败的残次品,但即使是残次品,身体也得到了一定的强化,而外表和普通人无异。
当然了也有已经超越了人类范畴的,就比如之前见到的喇叭女仆,或者名为杰克的巨人,相较于器官改造他们就明显更加纯粹。改造人的寿命并不长,当然了,可以随时更换器官还有循环液的家伙不算在里面。
怀特主要被改造的地方是大脑,所以这种办法对她没用。
异能者很好解释,你可以直接理解为出生自带超能力。就比如说我,但我的能力感觉说是我的,但其实和契约更像,不知道其他异能者在使用完能力以后,会不会有台铸排机,或者其他什么古怪的机器找他们说话,并强迫他们完成一次死亡轮盘。格林应该也是异能者,但我并不清楚她的能力是什么。
异能者很稀有,但辛德尔克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积累了许多这类人才,而且让他们死心塌地。
头疼啊……我可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我将诗扶了起来,这家伙肯定还藏了不少秘密,但很明显她并不是一个很精明的人……或者往坏处想,这些信息其实是她故意透露给我们的,她另有目的。
或者说,现在站在这的家伙们都另有目的才对,没有人知道她们说的东西是否属实,身份可以伪造,过去也能造假,真相通过更替一些词语,或者转换一遍叙述角度,也能变成可怕的谎言……啊,猜忌的链条产生了,我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同伴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就连年纪最小的纳希都捉摸不透。
“卡纶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把她安置在这个房间吧,我留下来照顾她,你们先去其他地方探索,大概……快天黑的时候我们再回来会合吧。”
“这样也好。”夏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离开,接着其他人也跟了上去,琳达有些犹豫,她求助似的看了我几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也跟了上去。
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赛利卡了。
她紧闭着眼睛,像是一朵快要枯萎的金兰香,她脸色苍白,金发无力的贴在面颊两侧,那两颗金色的眼球就藏在眼皮底下,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发光芒的机会了。
诗小姐之前谈到了价值……可是价值究竟是什么价值呢?这难道不就只是一件可以让人永远睡着的杀人毒药吗?哦对了,它还是一个可以招来恐怖怪物的诱饵。
这看来就是奇物的价值了,高效且难以掌控的武器。
我不在乎这东西真正的价值,对我而言它们并无意义,枪械和导弹的区别无非就是杀的多或者杀的少,本质上其实没有区别,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那些打着科学研究,利用这些危险物来满足私欲的阴谋家,也不过只是在通过杀人,来掌握更多的钱财和权力而已。
社会想要进步,就永远也离不开流血,虽然我们其实都不清楚,如今的社会究竟是在进步还是倒退,混乱和疯狂充斥了整个世界,大家都病了。
“好了,赛利卡小姐……虽然我还是没办法整理出现状,不过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我对着像尸体一样的她自言自语道,当然了我可不希望她突然起身和我打招呼,那样也太吓人了。
我躺在她的旁边,听着她的呼吸声,我不禁开始好奇,永睡之人平时都会做些什么梦,他们的身体依旧可以正常运作,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所以大概还是会做梦的吧?
我转过头,突然看到了一只正在死死盯住我的金色眼睛,那里面有彩色的水流正在流淌,我瞬间就联想到了诗小姐说的海水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几乎薄至透明的光芒,因为当时有阳光照射的缘故,所以我才没有发现这上面的痕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它们现在正在人的眼睛里流动,在赛利卡的眼睛里流动。
她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然后迅速的将我按在身下,她拽住了我的手,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我身上携带着武器,我想要挣脱,但是她的力气却大到惊人,根本不是我表面看到的那样,我想要呼救,但是却被按住了嘴,我感觉嘴唇很冰,有一种湿冷的气息正在灌入我的身体,我突然想起来,这只手就是赛利卡用来拿容器的手。
“卡纶……我可爱的朋友……我为你找到了真相……我没想到我能再见你,我真的太开心了。”
我惊恐的望向她,看着她诡异的笑容,还有另一半暗淡的已经翻白的眼球,我知道她肯定是被什么古怪的东西附身了……是海绵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你真的愿意相信你家族那套说辞?卡纶,你只是不在乎,你和寻常孩子都不一样,你是我们当中最有潜质,也是最残忍的那个。”
“只要你继续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一定会帮助你……”
“唔……你……到底……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含糊不清的吼道,说实话我真的不想理会这种疯子,但她提到了我的母亲。
“啊啊……看来你的记忆出了点小状况,但你也该发现了吧?海绵液对你没有效果。”
是啊,明明那东西已经进入我体内了,可是为什么我并没有进入永睡状态?
“你是特殊的那个……实验成功了……你回到了这个不属于你的时代!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呵呵……自己费尽心机想要摆脱的残次品,竟然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他们原本和自己所渴求的真理是那么接近,可是呵呵……他们却主动放弃了它……卡纶,恐惧才是让人停滞不前的根本,他们就是少了这份勇气才所以失去了你!”
她的语气癫狂而又混乱,那些声音灌进脑袋的时候很痛,像是有一朵大理石制成的锋利花瓣在我的身体里绽放,那些锋利的花蕊划破了我的内脏,还有内壁,我知道我的病犯了,但这一次我没有彻底陷入进痛苦的深渊,我只是一只脚踏了出去,但是大脑却依旧清醒,我只能感受到那逼真的疼痛,但是我没办法融入其中,明明这是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现在我就像是被砍断手脚的人棍,在狭小的排水管里翻滚。
“我……不在乎……”我用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
“呵呵……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们杀掉了你的妈妈,杀掉了你的祖母,甚至杀掉了格林……他们毁了你的一切!”
听到格林的名字以后,我停止了挣扎,身体好像被抽空一样,怎么也无法动弹,只有大脑里燃烧的痛苦,提醒着我还活着,提醒着我依然清醒。
“猜猜是谁酿成了这些惨剧?她就藏在你认识的那些女孩中间……算了,我也不喜欢卖关子……这些都是怀特留下的苦果,是她造成的悲剧……她只是用自己的小手,然后悄悄修改了一些实验数据,于是你的母亲就沦为了的牺牲品,等你出生的时候,你又替代了你母亲的位置……不过,等你死后,等他们把你丢进尸体堆里的时候,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然死而复生,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好好看着我的眼睛!就是这眼睛里的东西害的你!失去了一切!但里面也藏着过去的真相!你怎么可能会忘记这样的痛苦?卡纶!”
***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陌生的梦。
那是一个白发妇人。她脸色平静,像是被雨水打湿过的枯柴,她的身长插满了管子,怀里正捧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
门口站了很多持枪的黑衣士兵,那些散发着现代冰冷气息的武器,可以轻易杀死每一个想要闯入进来的外来者。
几位白衣人走了进来,他们粗暴的抢过妇人怀里的婴儿,然后把她按回了床上,妇人哀嚎着,哭泣着,她努力伸出手,想要靠向自己的孩子,但却被那些管子死死卡住了骨头,它们嘎吱作响,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尖厉的嘲笑声,那些声音最后盖过的妇人的哭泣,房间里空荡荡的。她流了很多血,在争夺的过程中,血液洒在了裹住婴儿的白布上,短短几秒后她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那声音牵动着妇人的心脏但她却无能为力。
婴儿的时间像是被加快一样,从刚学会行走,在到学会说话,在到躺在病床上被套上诡异的金属圆环,这期间好像也不过是经历几分钟而已。
我认出了那是我自己,这是小卡纶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旁边的小孩都在哭泣,只有她面无表情,勇敢的直视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针头。
她用沙哑的,包含童稚的声音问道:“只要打完针,我就能见到妈妈了吗?”
那些研究员点了点头。
出来的时候她头晕目眩,嘴角也已经被鲜血染红,发黑的液体,正从她的耳朵,还有眼角中溢出,满身血污的她最后被推进了急救室。她最后活了过来,因为她还有一个约定需要别人履行。
视角再次切换,小卡纶穿着黑色的连衣裙站在雨中,有一个身着黑色防护服的武装人员站在她的旁边,正为她撑伞。
她的面前是一口冰冷的棺材,母亲就躺在里头,而小卡纶却站在外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那么瘦弱,也不明她为什么要睡在一个可怕的金属盒里,她没有哭,当然也更不可能笑,她望着眼前自己没有任何印象的女人,似乎她什么想法也没有。
“妈妈,不是能给我温暖拥抱的人吗?这和书上不一样。”
她抬头看向旁边的大人,但是那人只是沉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她所憧憬的母爱,到头来只是尸体中残留的药剂味。
雨阴沉的下着,有的人撑了伞,有的人没撑伞,没有一个人哭泣,也没有一个人面露悲伤,只有小卡纶自己还在困惑。她不明白葬礼的意义,也不明白杀人凶手举办的葬礼,对死者而言又是多大的讽刺和侮辱,她只是一声不吭。
最后她的视线穿过黑衣人,穿过朦胧细密的雨水,来到一个女孩的身边,或者说是一群女孩身边,她们都长的一模一样,都有漆黑顺滑的发丝,以及湛蓝如海的眼睛,但为什么没有人给她们撑伞呢?
“她们是谁?”小卡纶扯住武装人员的防弹衣问道。
“那些都是你母亲朋友的女儿,但是最后不要和她们扯上任何关系,知道了吗?”武装人员蹲下身在小卡纶的耳朵旁低语道。
小卡纶再次转过头,她什么也不清楚,只知道一直淋雨是会感冒的。来参加葬礼的人有很多,他们大部分人都撑了伞,凭什么那些女孩不能拥有一把漂亮的黑伞呢?
“叔叔能把伞借给我吗?叔叔已经有头盔和雨衣了,所以用不着伞了对吧?”
年幼的少女接过雨伞,对她而言,这把雨伞还是有点太大了,但是她不在乎,她怀里抱着湿漉漉的雨伞,在雨中奔跑着,时不时会撞到几个大人,光滑的大理石石砖险些让她滑倒,但是这些都阻拦不了她的脚步。
她来到了自己想见的人面前,然后将伞递了出去,那是站在最队伍前面的女孩,她抬起阴沉的眼睛,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就像是漆黑的正在海水里飘荡的烂渔网,她面色苍白,身材瘦小,和自己的体型差不多,这让小卡纶更加坚定了自己送伞的想法。
女孩接过伞,然后让几个姐妹躲了进来,然后她们抬起头,一齐说道,那声音就像是许多人在合唱同一首儿歌。
“谢谢你。”
“我叫卡纶,卡纶·菲利格恩,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格林·科莱菲尔。”她们一起回答道,这是属于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愿主保佑你)אלוהיםיברךאותך。”格林们露出一个相对和善的微笑,雨越来越大,小卡纶很想再去借更多的雨伞。
“Che il Signore sia misericordioso(愿主慈悲)”她只是轻声回应道,她知道主并不会真正保佑她,她只需要祂在仁慈一些,再仁慈一些,让这场雨,不要那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