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过了审讯又过了奇奇怪怪的会议,一路过来根本没有任何需要白鸢自己思考怎么处理的东西。
下车,进楼,进电梯,按开关上楼带到楼底直升机场,现在拉开安全带坐下准备起飞,中间需要她思考的东西大概只有就是别人问是不是白鸢小姐或白鸢女士,是不是现在起飞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银白色的直升机看上去并非是什么军用品。而今天是个大晴天,闪闪发亮的机体外漆在近距离看格外耀眼,某些金属质感的部分反射出天地的倒影。
除却自各个地方升起的光柱以外怎么看都是美妙的一天,而光柱并非寥寥几个屹立在天地之间,遥远的地平线处也能看到零落在各处仿佛是朦胧残影般的模糊轮廓,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身体先是不受控的向下一沉,然后一种离地的感觉传来。
起飞了。
深圳和广州之间根据选点不同有不同的衡量方式,但如果选择最常见的几个火车站台衡量距离的话,不过一百多公里而已。开车需要一到两个小时,而坐高铁的时间和自行开车在两个城市间穿梭刚好。当然,这是要各自算上自己提前到高铁站候车的时间,以及开车时经过城际高速和收费站还有路上拥堵导致开不到理论最高速度只能保持较低限速在高速上跑的时间一起进行对比才会有的结论。
坐直升机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而她刚刚百度了一下,直升机的话点对点运输可能只需要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速度上和高铁差不多。但若是考虑到直升机可以降落在条件适宜的任何地方的话,这个速度差距就大了。
“这一趟的话大概得多少钱呢?”
驾驶员带着耳机,估计是没听到所以不作回复。
她能看到远处高速公路路口排起的长龙,也能看到广州市内拥挤的十字路口和进入医院的匝道,还能看到有些路人抬起头来仰望自己的样子,不过很快就被甩在后面看不见了。
在家里传信状况不好时担忧家里的情况是人之常情,但这种在天际穿行的体验区短暂的冲淡了这种担忧,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角度转而让她将视线放到更广阔的地方上——这座位于她身下,华南地区名义上仅有的超一线城市之一是多么繁华,但在这种不讲道理的灾害面前又是多么脆弱。
有很多人很幸运,但不幸的人同样也有很多。
也包括她这位正因为个人事务从天空上掠过街道,一路向着更远的天空飞去的不幸的人。而她前一秒可以是将要被审讯的嫌疑人,后一秒可以是某些人眼里的贵宾。
白鸢并不知道是谁安排了这些,一路为她服务的人也并不声张,只是默默地做着安排好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完全合规的零件——这是服务业中最值得称赞的几种情况之一。
倘若她真的知道怎么破坏光柱的办法并且能够简单的加以实施,或许还会享受到什么更高的礼遇。
想到这里她突然感觉有些讽刺。
迄今为止经历的一切变故,如果要说有什么是合了她个人意愿的,可能也就只有这幅称得上是完美的躯体,但物质之外的事情却是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记又一记的连续重拳,什么如果自己是个美少女一切都会有所不同的完美开端和故事发展可以说是半点都沾不上边。
原以为就要开始新的有趣的生活,眨眼间那生活就把自己请离,而在自己怀抱着点点希望又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送上一张邀请函。
就当这只是个小变故,一切继续的时候,却又出现了更加恐怖的事情。
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现实就是现实,不会因为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改变。如果这是小说的话可能会有点主角的逻辑吧,例如那个未来的自己有什么大布局之类的,但这一切却丝毫没有体现出来,反倒是支离破碎的日常,零碎的人,和不知道怎么定义的一波三折的现实生活。
没来由的她开始想如果这些没有发生那该多好。
她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她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可那又怎么样呢?
“附近有个足球场,我们就在那里降落可以吗?”
驾驶员突然开口问她,而她立刻回过神来答可以就在那里降落。
那个球场离她现在的家很近,家里人还劝过她要保持运动的良好习惯——当她还是林天的时候就不怎么运动,能够有个说得过去的身材和体能全靠着以前被家里人强迫运动的老本,而现在她的体能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包括她自己。
然后直升机就开始降低高度了,这速度比她预想的还快了许多。当直升机落地停稳她便解开安全带推开门跳了下去——即便是重心有些变化,这种层度的动作还难不倒她。
她向着家的方向跑去,心里想着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刷了门禁卡进到电梯间上楼插钥匙进锁孔时没来由地心里有些忐忑,就好像那天晚上她回到那个现在早已无人居住的熟悉的家的门前一样。
但她并不犹豫,转开门走了进去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我回来了”的同时稍稍喘了口气。
体能比她预想的好很多。
客厅里是一如既往的没人,她换了鞋走进去推开房门。
今天是工作日,按理来说是的。
现在父亲正在打游戏,而母亲坐在床上用手机看小说,令人瞩目的一条粗壮的黑线自衣领中钻了出来顺着脖子打了个转,就好像一个将要用来勒死人的圈。
而父亲回过头来时他的脸却是苍老的不成样子。
“回来了?”
父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却是有些中气不足。
“坐吧,我和你妈跟你聊聊。我两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还好你没事。”
“嗯。”
白鸢突然发现自己是说不出任何话来的,只好坐在床边。父亲将因奔跑有些散乱的头发拨到一旁对她笑了笑说:“我原来呢,觉得还是儿子好,但现在发现其实有个闺女也不错。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不说什么别的东西了,今后可能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他是不怪你的。这种事情怨不得谁。”
“你们两的情况怎么样?现在去医院吗?或许还有办法。”
“孩子,听着,以后多为自己想想,不要总是想那么多家里的事情。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操心这些也没什么作用,听妈的话啊。”
好巧不巧,这时一切停了下来,而她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先前缓缓倾斜的父亲的头突然定住了。
“你知道这是必然的。”
白鸢环顾四周没看到她的身影,于是直接对着空气这么说,而她的回应很快就到。
“我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我,还记得一部电影里的旁白叙述吗?”
脚步声和她的声音一同靠近。
“什么?”
“你等着一辆火车,一辆会将你带到远处的火车。你知道它会把你带到你所希望的地方,但你并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到何处,你心存犹豫。”
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明明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而这句台词白鸢却是知道的。
她从未知道自己的那副表情是多么惹人怜爱啊,而现在白鸢看到了那样的自己,也知道了,但却是在这种将要无人倾诉的时候明白了这一切。那句台词却是脱口而出:“但那并不重要……”
“因为我们在一起。”
一切彻底的暗了下来。除了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以外,一切知觉都已远去。
“我说了。地球人就是不靠谱。”
那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机械合成音。在这空无的黑中却是唯一确切存在的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诱使着她将注意力往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方向投去。
“她是最早发出警告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改变一切的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这是一个熟悉的男声。
“妖王说的难道不对?”
另一个陌生的女声。这时候她才知道先前发言的男人那是自己的那位朋友。
“可别忘了,他也是地球人。不会因为你族这点东西就改换门庭投入你们门下,地球人的例子还少了吗?”
另一个陌生的男声。
“她是被混沌选中的。”
“也是光。”
这是两个完全难以形容的声音,但无论如何,那样的声音都不是人所能发出来的。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爽朗的笑,那是那位朋友发出的。
“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一段叙述。”
“什么?地球上的吗?”
“不错。”
“快说。”
“漫游次元的魔法师,到达濒临崩坏已经彻底灭亡的世界之后和那个世界的光之女碰面,向她问了三个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
“要如何得知?”
“得到后将如何?”
“而那被光包围的女人立即回答道:那即是光,也是暗,是深渊,是混沌。是伟大的意志迈出了一步。”
一切又彻底暗了下去,连带着她的意识也远去了,唯一模模糊糊听到的就是家人焦急的声音——但她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就如同很久之前那样,意识在一瞬间彻底沉没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看到一颗红色的星辰正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