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神色或愣怔或凝重,此时殿内一片寂静。
宇文汐已经看出了些端倪,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她收敛神色,口中干涩道:“镜九,还不快回来,大殿之上怎可如此胡闹。”
“哦。”
镜九拎起那女童,也不顾襦裙粘上黏腻血液,老老实实回到宇文汐的座位后面。
宇文汐平整衣裙,虚弱地看向太傅:“稚瞳表妹时运坎坷,今后便将她安置进东宫,日常用度与孤相同,先生觉得如何?”
太傅脸上阴晴不定,他方才出手虽然有所保留,却也凝聚了足够的灵力,如若硬抗那半步道灵的一掌,别说是地灵境,就是天灵境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不,不打紧……”
太傅不敢再有所迟疑,此事深究下去不仅颜面扫地,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宇文汐算是得到了期望中的答复,也证实了心中猜想,至此摇摇晃晃坐回侧座,只觉得头晕目眩,殿内敞亮的火光也变得灼眼,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今日听闻如此噩耗,孤实在悲不自胜,是以先行回宫了。”
……
……
东宫院中的每棵树都结了霜雾,撑开枝条向天求索,有些寂寥,有些哀戚。
宇文汐坐在桌前盯着茶具,不知现正作何思索。
“笑得那么开心,难不成你和稚家本来就有仇?”
阴影处有一个年轻女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天下……揭竿而起的从来都是农民。一户乡绅,朝廷的狗,杀了便杀了,谁有不满?谁敢不满?料想他们还要随意治稚家一个罪名,好将稚家的灵田和丹坊名正言顺地贱卖给那些藩王和其他的官绅。”
宇文汐自嘲的言语中夹杂着悲恸,面色也越发狰狞,“赴宴的那帮老狐狸也不全是傻子,有不少人已经看出镜九的修为不凡。如今我虽然式微,却仍是梁国名正言顺的储君,老毒蛇如果越过父皇直接废除皇室,便是明目张胆的篡权,此乃天理不容,而她若杀了我更加诋毁皇家尊严,她既然想让自家宗亲上位,就绝不能触犯那条底线,否则今后难以服众。”
“难道你觉得一尊道灵境就能让那些个豺狼鬼魅向你倒戈?”
“他们没得选,恐惧的最好解药是除之而后快,他们固然害怕自己步了稚家后尘,却也知道老毒蛇上位了他们一样不能安枕无忧。稚家灭门是老毒蛇的杀棋,她明白我的婚约是最后一道分水岭,于是借此机会设宴威慑权贵群臣,但这步杀棋仗着胜我一筹太过仓促,她舍弃仁心是摆明了自己不惧公序良德制约,真要让这种人掌权何其危险。”
宇文汐捏紧了手中茶杯,继续说道,“道灵境是启发修行的核心资源,过了年给工部多拨些银子,把朝天殿修一修,新的宗门就可以建在宫里,既然我有了道灵境这枚棋子,那帮老狐狸自会好好考虑要不要向我投诚,现在的情况对他们而言,投奔我结果东窗事发的风险和继续站队老毒蛇结果兔死狗烹的风险各自参半,由此我得到了决定性的胜因。”
阴影处那人沉思一会,回道:“预期会影响整盘棋局的走向,既然你和太后很大可能会进入此消彼长的局面,最终总会有人按捺不住,拖得越久,对你越有利……都说天妒英才,金钗之年便有如此心术,我甚觉得你活不长久,你猜你入土之后,阎王爷肯不肯收你?”
“我会在死前把该办的事都办完,老毒蛇必须血债血偿。”
“我还有一惑不解,虽说世间常有一面如旧之属,却不尽然如此,你和那位前辈实际才认识没多久,你就不怕他跟脚不干净?就不怕太后笼络于他,反而致你死地?”
“我在宴会上叫停镜九,正是为了让老毒蛇陷入弃车保帅的局面,事出突然,如果她选择马上说破镜九修为不凡,那就等同于承认我皇家权势未熄,届时党羽心生不满,如若抱团反戈她可能会死得更快,所以她为了争取应变时间,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和我一起隐瞒此事,而非集中党羽的资源去拉拢他,最后仍然会被我蚕食而死。”
“这是穷寇莫追的道理,你怕太后背水反击,于是利用她的猜忌之心以退为进徐徐图之,妙哉,但你又如何保证那位前辈不自己去找太后呢?”
谈到这里,宇文汐的底气已是有些不足,颓然道:“……因为他先来找了我,他想做那个雪中送炭的人。”
“这并不算是理由。”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他走的。”
宇文汐抿了抿唇,话音渐渐紧张起来。
阴影中那人见得她如此决绝,只能叹道:“汐儿,笼中鸟同样活得很好,你这又是何苦呢……”
宇文汐摇摇头:“你之所谓智者,亦是盗贼积者,我若今日向老毒蛇俯首系颈,明日她独揽大权,不等于是把命送给她么?”
……
……
天刚擦黑,寒风吹得正紧,雪纷乱飘着。
宇文汐在镜九门前端庄而立,洋绉曳地袖袍翩翩,幼态身形却显婉娩,墨黑长发绾做美髻尤其瑰丽,其间别有一支细长银钗,尾衔朱玉垂落,额发之下,烟波般的明眸微漾潋漪,叫她迤逦的一线长睫也沾上润泽,流转着些许烦闷,些许紧迫。稚嫩幼子已有了些入艳三分的神韵,只是身段还未长开,仍显得有些青涩。
皎月高悬,正当寒夜。
侍女躬身稳提明角灯,无声地为宇文汐推开房门,便见稚瞳木然坐在椅子上,眦着只毫无神采的独眼,溃烂的嘴唇被一旁的镜九用糕点不停戳弄着。
宇文汐蹙眉道:“镜公子,我有些事想与你相谈。”
入屋后,房门紧闭。
镜九看到宇文汐简直是看到了救星:“孤殿下,我命……你表妹她不吃东西啊。”
宇文汐一怔,不解道:“镜公子……要喂稚瞳吃东西?”
镜九因而也跟着不解道:“那不然呢,以命补命首先是灵力炼魂,人有三魂七魄,炼魂讲究色香味俱全,第一步便是要色。”
房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二人对视着疑惑一阵,宇文汐缓缓重复了一遍镜九的话:“灵力炼魂?要色?”
镜九捏住话头,回道:“对啊,你看这丫头一身皮开肉绽的多不雅观,需多吃饭多锻炼,固精养气,滋补生魂,早日步入筑基才好。”
宇文汐心中涌起了些许希冀:“镜公子这是想收稚瞳为徒?”
镜九一惊:“那可不行,师傅说我不能收徒,否则就该有人叫她做师祖了,辈分直升一个等级。”
“……那镜公子所说的练气筑基,又是何意?”
“很简单,我要先助她筑基,解决色的问题,再助她凝气入道,解决香和味的问题,此后便可炼魂了,不过仅仅六年要想凝气入道……时间不太够,所以我考虑让她达到天品或者地品就凑活着炼了。”
宇文汐听得云里雾里,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她开门见山道:“稚瞳表妹的事且先搁置,今日宴上要多谢镜公子鼎力相助,镜公子投之以木,孤自当报以琼瑶,定然不会辜负你之所望。”
镜九突然生起气来:“还望什么望的,你自己看看你表妹都饿成什么样了。”
说着跑上来捉住宇文汐的手,将她强硬拉了过来。
宇文汐厚重的棉裙下还有一层短袄若隐若现,两条细瘦雪白的腿探出来,被镜九拽这一下,踉跄地交替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