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当今圣上潜心玄修不理朝政，一切政务尽皆由不沾皇权党争的内阁所领导的三省全权管理，但是身为东宫的宇文汐也有着稍许拍案敲定的权能。
纵是潜凤，何来干涉朝政的本事？
一方面，是圣上常年深居宫中杜绝与外界交流，仅此一位独女，皇家又无其他嫡系，因而宇文汐在台面上是稳稳当当的皇位继承人；另一方面，是宇文汐六岁随堂听政，十岁预政，朝中大小政务也处理过不少，其人确实是有些理政之才的，否则也不会叫慈宁宫里的那位如此头疼。
然而光鲜的背后是皇家的尔虞我诈，宇文汐的身边没有兄弟姊妹能够分担宇文氏天大的重担，平日里最难排解的就是孤独，而今稚家也遭难了，能留着一条命也只是太后夺权路上的一环而已。
也许是久未倾泻情感，宇文汐无法止住哭泣，面容更消减几分，不见什么朝气了。
啼莺有泪，本是哀于自身境遇，感于旁人谅解，心中的那些委屈得到了释然，却总还要遮掩一番，这是小儿女心思。
尤其面对男子、长辈时，便成了若有若无的试探之心。
宇文汐低头在棉被上胡乱拭去泪水，湿红着眼眶道：“你还这样假情假意的做什么，我们之间只不过是一桩买卖，我已将一切都许诺与你了，不论你如何待我，我都不能给你更多了……”
她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镜九驻在原地思索片刻，突然间跃步上前，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舌尖尝到的，是清苦的药味和泪液的咸味。
女孩如同一株细草，加之体弱风寒，难于禁受檐廊下蓦然刮起的一阵朔风，几近折断般地后仰、颤动，一双眼睫也纤薄得承不住泪水，仿佛露重花疏。
直到肌肤相贴所得来的温暖又被第二阵风吹得寒凉，宇文汐才顷刻间回过神来，挣脱了镜九的唇吻。
她看向镜九的眼里含着怨气和怒意，却仍是湿漉漉的：“既然你想做太女夫，想做国父，为何还要用如此行径轻贱于我，你可知我如今的立场多么艰险多么困急，你难道要为一时欲念毁了我，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宇文汐身后的两名宫女对此情形始料未及，正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没长一双眼睛，没生一对耳朵。
镜九的脸色也不好看：“以前师妹哭的时候我都这样做，她马上就来精神了，孤殿下难道不喜欢这样吗？”
下流！无耻！
宇文汐沉默许久压下心头愤恨，这才侧转过苍白的脸，斜睨着寒眸将宫女遣散了。
她强忍住生理上的恶心反胃，遮掩着一丝哭腔道：“公子今后务必强加克制自己，最少等到我及笄以后……才能委身于你，若你实在信不过我，不论种蛊还是下毒，都随你处置。”
镜九略作思索，摇头道：“种蛊和下毒我都不会，如果孤殿下需要，改日四师妹出关之时我便去向她请教一二。”
宇文汐强扯出一丝微笑，眼里充斥着绝望，同时还有一团影影绰绰的仇恨在其中暗淡燃烧着。
“那诸事便尽善尽美了，既如此，还请镜公子与我明示，你准备如何指导稚瞳修行。”
“这哪说得明白，我只是循着师傅教我时的法子照做一遍，学不学得好都要看她自己。”
镜九的心绪不怎么平定，他心想宇文汐信守承诺帮自己找到煞星，算是半个恩人，因此感念宇文汐指引之恩，为她的悲哀泣诉而难过。
却说自己这份难过的原因在她，顿生怨气，而镜九向来是以直报怨的。
于是镜九连带着棉被将宇文汐挎在胳膊底下，佯装不悦道：“我看你什么时候都不开心，就连笑的时候也不开心，你们这些女子一个比一个娇惯，我每多看你一眼，道心就多衰落一分。”
也许觉得怪罪还不够，挠挠头，又恐吓道，“下回再哭，便将你扒光挂树。”
宇文汐听完这番话，心中自然无比惊慌，她恍恍惚惚抓住了手边的被子，虚弱地点一点下巴，便是再无其他动作了。
镜九对此甚觉满意，轻轻然就着文石剥成的石阶坐下，将宇文汐放置在自己怀里，温和说道：“既然你对修行也有兴趣，那我今天就给你讲讲明白。”
乃是语气平稳道，“乾坤肇造，灵气流行，动静分合，遂生万物，师傅说修道和天地造物一样都是无中生有，无者，是谓人自生来凡体凡心无法感知外界灵气；有者，是谓人体之内本就有着阴阳顺逆之理以调理先天灵根。然而修仙界大多数人洗髓入道都假借外力，这是常有的纰缪，师傅教我的办法倒也不难，那就是入道之前先以‘阴阳开合阵’辅佐身心感悟人体先天灵根原有的虚灵之气，乃至化实，便可安然度过练气期之瓶颈。”
宇文汐心里放松了一些，好在镜九在修行上确实有些造诣，并且具备自己独特的修行理念，这对他今后领导宗门来说也会有所脾益。
镜九见到怀中女孩眉梢的忧愁消去不少，俨然一副乖巧温驯的模样，自然而然地想起师妹从前并没有那样顽劣反叛，也和此时的宇文汐一般无二，心中突然萌生了些许感怀，不禁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面颊，指节扫过她脑后松松绾起的墨黑动人的头发，又在她耳畔轻声自语道：“师傅说人生在世不如意总是半数，苦中掺乐，乐中掺苦，人活着要节欲释怀，不能总想着那些伤心事。”
宇文汐以为镜九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该用仇恨束缚于他，连忙点头称是，显然被这话语中隐含的威胁吓得不轻。
镜九这边则是无法停止手里的动作，心中兀自诧异着，宇文汐虽然未经锻体，肌肤却有如玉质天成，加之面容清妍，观感细腻，揉捏起来的感触更是美妙非常，倒也不怎么在意她的反应了。
镜九的左右两根手指还在不停戳弄着宇文汐软嫩的双颊，却听“杵”的一声，不远处吊挂在树上的稚瞳终于松脱了手，栽进雪中。
镜九手掌下移，拢了拢宇文汐身上的棉被，提起目虚走上前去，用剑身探进稚瞳的下腹将她挑了起来。
垂在剑上的女童已经陷入昏厥，周身却仍然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青蓝色光华，镜九见此景象，面上微喜，当下收回阵旗撤去灵阵，让得阴阳道意停止了回环流涌，女孩身上不断流逸的光华也随之消散。
“悟性倒是绝佳，距离成功只差毫厘了，明天继续。”
镜九乐呵呵地提起稚瞳的两条手臂，状似拎着一只肉鸡，让人觉得马上就要将她除毛焯水抹料烘烤了。
镜九正欲回房，却被宇文汐叫住。
“镜公子且听我一言，今年冬至日恰逢摘星大会日程提前了，我想……等稚瞳戴孝以后，送入摘星阁中修行一段时间，试试看他们的指导方法，你同时对其研讨一二，也好博采众长。”
宇文汐的言辞十分恳切，但也没有指望镜九能够轻易答应这个请求，随即战战兢兢、一脸哀求地看着他。
镜九忍不住又搓了搓宇文汐的小脸，憨笑道：“就听孤殿下的，等到过两天我命感悟了阴阳顺逆之理得以调动本源灵力，就无所谓在哪里修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