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号病人，你可以出院了。」
「各项指标都有所好转，可以居家修养了，家里有人来接你吗？」
对于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病人，护士小姐总是多带了几分关心。
病房里，脸色和床单一样苍白的少年愣愣地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气，消毒水的味道在肺里打着转。
……令人打心底地厌恶。
但是，呵，这么久下来，好像又已经习惯了，不习惯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
「嗯？」
「没有人来接我，我自己收拾就好了，不用麻烦你们了。」
少年的声音冷淡，在礼貌之余，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护士小姐有些心疼，张了张想说些什么。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护士小姐走后，少年一个人坐在床沿，拿出了黑色大塑料袋。
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往里面塞。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虽然第一反应知道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还是下意识地看向病房门口。
然后大概又像往常一样，望着那个脚步声远去吧。
少年默默地想。
「137号病人，你的家人来了……这不是有人来接你嘛！」
护士小姐去而复返，脸上挂着笑容，似乎想从少年的脸上看到几分惊喜……倒是没有，不过惊愕算不算？
……家人？
还没等少年在脑海中复习一遍这个词的含义，一道身影就莽撞地闯进病房来。
「南玺～出院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一声，一个人回去多孤单啊。」
那是和少年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一进来就给坐在病床上的少年一个大大的拥抱，吓得他双手无处安放。
那股朝气也冲淡了几分少年身上的病态，苍白的皮肤恢复了些血色。
从冲击当中回过神来。
在温暖的怀抱中，名为江南玺的少年话语中依然带有些许融不化的冰冷。
「反正。」
顿了顿，说道。
「回去也是一个人。」
「诶……」
姐姐江雪抿了抿嘴，轻呼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手感啊。
在姐姐温柔的摧残下，少年本就乱糟糟的发型更像鸡窝了。
「要不……」
「不要，我不需要！」
似乎察觉到了姐姐话语中的意思，江南玺反常地语气高昂起来。
这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大抗议了。
能感受到抱着他的两条手臂更加用力了几分——如果可以的话，江南玺还不想刚到出院的程度就被怀抱杀勒死。
虽然他也不在乎什么死不死的。
但是都受了那么多痛苦，失去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活下去。
至少。
……不想放弃地那么随便。
「我不想去……有那个男人在的家，不是我的家！不想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希望那个家伙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甚至不想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我……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少年语气倔强。
但是 她的身子又是那么单薄，像是一触即碎的琉璃一样。
江雪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那姐姐呢？」
她故意问道，虽然得到的是少年的沉默，但是那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对于江南玺来说的话。
江雪忍不住嘴角上扬。
松开手，看到少年脸上红扑扑的样子，倒是也有几分可爱。
「不过……这就是你说的“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吗？」
江雪视线一撇，落在了那个放在楼梯口都会被当成垃圾处理掉的黑色大塑料袋，语气有几分调侃。
江南玺面色窘迫。
「不就是装东西的袋子，能用就行，我不在意那么多！」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姐姐特意带了袋子来……放心啦不是粉色的，怎么样？是你最喜欢的蓝色哦。」
「来，把东西装到这里面吧。」
在姐姐的轻声细语下，将本来就不多的个人用品装进了袋子里。
江南玺一时有些恍惚。
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但是——明明已经回不去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想起来呢？
「我们走吧。」
「记得要跟护士小姐说再见。对了，要不要牵着我的手？喂喂，不要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嘛。」
最后还是半强迫地，不知道到底谁牵谁的手，江雪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江南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公交就好了吧。」
直到出了医院，被带往与公交车站完全相反的方向，他才开口。
「没事，有车！」
看到江南玺还想说些什么，江雪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
「是我的……嗯，一个朋友开车来的，医院里面都停满了，我让他在附近停车场等我们，总之走吧。」
「别让人家等久了。」
中午语境中分辨不出「他」和「她」，而且什么朋友这么神秘？
姐姐不是才上大学嘛，就认识了有车的朋友？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不过江南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午后的阳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还是令江南玺感到烦躁。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
……
嘎吱。
打开锁，伴随着有些久违的「刺啦」摩擦音，江南玺推开了那扇被贴满了狗皮膏药广告的破旧房门。
墙上，因为受潮的墙皮发着霉，灰不溜秋一大片，旁边又脱落了好几块。
原本用来掩盖的海报早已因为胶带失去粘性而垂落了一半，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轻轻地摆动着。
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的江南玺反而感觉很熟悉，这才是他的家。
这是一处老式居民小区。
这栋居民楼的年龄应该比江南玺都大上一轮，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是曾经母亲还在的时候就找到的房子，选择的理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继续住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便宜。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江南玺看到地上的灰，直接穿鞋走进来，然后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光亮透过模糊的玻璃，隐隐约约地照进房间里面。
他伸出手用力，推拉式的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打开了。
站在这里，透过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可以看到停在楼下的轿车，江南玺不是那么情愿地招了招手。
——像是被强迫地一样。
不过也确实如此，明明有手机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原始的确认方式。
少年在心中嘟囔着。
伴随着汽车引擎轰鸣，那辆在老式小区显得格格不入的崭新轿车才终于驶离，绕过一个拐角就消失在视野中。
江南玺愣愣地站了好一会。
不知道在想什么。
转过身，面前是空荡荡的阴暗房间，是窗外的光照射不进来的地方，视线所及的平面都覆盖上了一层薄灰。
就像是他的内心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