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坏的是学校？”
马蒂尔德疑惑地皱起眉头。
魔姬点头。她伸手指向头顶那包裹着整座浮空学院岛的魔法屏障。
“这个。圣玛丽亚魔法屏障。大陆上现存最庞大、最复杂的阵地魔法之一。它的作用可不仅仅是当个白天亮、晚上黑的大灯泡。”
“光照调节、气温调节、动力、稳定性、对无光海那具有侵蚀性的邪能的防御、对无光海内部存在的邪能生物的精神感应的屏蔽……它由一位大法师主持建造，花费数年方才完成。数千种魔法效果叠加在一起，彼此作用，交织，共同构成了这个精密而复杂的奇观。”
马蒂尔德抬起头。天空中，淡淡的虹光在她头顶飘过，出现又消失。
“它看上去就很复杂，但我没想过会这么复杂。”马蒂尔德说，“大法师能做到的事还真是厉害啊。”
“嗯哼。”
“好像没有在夸你吧……等等，你也能做到这个？”
“我很想说‘能’，但很可惜，我还真做不到。”魔姬说，“这个阵地魔法是由神圣学派的大法师主持建造的，它使用了很多神圣学派独特的防御技巧——他们专精于此。我是生命学派的，擅长的内容并不包括防御魔法。”
“从我的角度看，这个阵地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它是可调节的。它的构造工艺极其复杂，几乎是一个谜，但五环水平的法师就能够完全掌握它的使用，并能很简单地根据具体需要调整和增添更多的效果。阵地会自行决策并优化新添加的效果，将新效果以一种不会让原本的效果失调的方式呈现出来……”
魔姬滔滔不绝。这还是马蒂尔德第一次听到她在百合之外的事情上说这么多。
但她惊讶的其实不是那些她半懂不懂的魔法理论。
“你是生命学派。”
马蒂尔德说。
她想到学院里那些像是温柔的亲戚姐姐一样的生命学派同学们，又看了看眼前一身漆黑，怎么看都是可疑人士的魔姬。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魔姬和“生命学派大法师”这个名头联系到一起。
不管怎么想，她都是邪能学派的吧。
“是啊，生命学派。我很热爱我的学派的。”魔姬拍了拍胸脯，自豪地说，“这个学派可好了。要不是马松你已经被分到了奥法学派，我会强烈推荐你加入生命学派。只需要勤加学习，你就可以让任何你喜欢的生物以任何你喜欢的方式诞生出彼此之间的后代。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动物与魔兽，人类与动物，人类与魔兽，人类与植物，人类与无机物、魔像与元素灵体——早年我其实比较喜欢类人生物、魔兽、植物以及星空生物之间的配对，年轻人嘛，总是喜欢新奇一点的。不过后来，我就觉得还是女人与女人……”
“哇——哇——哇——”
马蒂尔德大叫着打断了魔姬！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她的耳朵脏了——
“你这个犯罪者！恶魔！你会变成生灵果然是因为被骑士兵团讨伐了吧！我早就这么觉得了！”
“马松，你好没礼貌啊！为什么总觉得我会犯罪啊？我可是很纯爱的，只用非智慧生物做实验。我经手的智慧生物的案例，都只是帮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孕育结晶而已——”
“是洗脑让他们觉得彼此心意相通吗！？”
“马松，你的思考回路有时候也挺可怕的呢……”
“……呃咳。”
魔姬咳嗽了一声。
“说跑题了。总而言之，那个女孩告白不成功，是这个圣玛丽亚魔法屏障的错。”
对哦。
马蒂尔德这才想起刚才是在说这个话题。
“我刚才不是说圣玛丽亚魔法屏障有几千种魔法效果吗？其中，就有‘阻碍感情进展’的效果。”魔姬说。
“……好朴素又不知所谓的效果……感觉对魔法屏障的印象分下降了……”
马蒂尔德哑然。
不过，她多少也可以想象。
毕竟，这所学院的主办者为了让大家专心学习魔法，都搞出男女分校、设置一堆繁文缛节、甚至将整座学院开进无光海这些事了。
设置一条“阻碍感情进展”的魔法效果，好像也在意料之中。不如说，还算是所有措施里比较不麻烦的。
“欸？这么说来，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对终成眷属的百合情侣都没有见过吗？”
马蒂尔德突然想到了这件事，问魔姬。
“当然不。”魔姬说，“魔法并不是心想事成的万能许愿机。屏障内的魔法效果的生效事实上是通过扰动当事人周围的魔素实现的，原理上有一点像预言系四环的……”
“等等等等，抱歉，我听不懂。”马蒂尔德赶忙打断魔姬的长篇大论，“只说结果就可以了。”
“周围有其他法师使用魔法扰动两个当事人附近的魔素的情况下，魔法屏障对她们造成的效果就会减弱，因为魔素已经被占用了。”
“虽然我还是听不懂魔素什么的……但我大概明白了。”
马蒂尔德托着下巴。
“就是有人在周围放魔法的时候，感情的进展才有可能会顺利，对吧？”
“没错。”
魔姬像是真的教会了马蒂尔德什么了不起的事那样，自豪地点着头。
“距离要很近才行。而且，那个魔法要贴合当下的状况，能够促进两个人感情。所以这么多年，从这里走出的情侣其实很少。呀……这点我也很痛心……”
“都是女生，本来就很少能走出情侣吧。”
“怎么说话的呢！法师是不被束缚的职业！怎么能用性别这种条条框框限制自己——”
“不，你只喜欢女性之间的配对不也是一种性别上的条框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魔姬凑近了马蒂尔德，她的眼睛发着亮光。
“哇，好近。”
“道理你都明白了。”
“是，是这样。”
“所以为了大家，学习魔法吧？”
“呃……不。”
“马松，你这恶鬼！肌肉狂魔！大猩猩——”
“哇！不要大吵大闹！不要把头发往我脸上甩！”
马蒂尔德大叫。
事实上，她刚刚差点就同意了。魔姬的确很擅长蛊惑他人。
不过，她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想到了一件事。
“佣兵团里的阿嫲说感情这种事，有九成都是越帮越忙的！”马蒂尔德喊道，“她就是帮忙撮合了几对，结果人家要离婚，天天来她这里闹着怪她！就算这学校有‘阻碍感情进展’这种让人无可奈何的效果，也不会把‘帮忙’这件事变得更好啦！”
马蒂尔德从树杈上站了起来，她看向下方。
萝丝已经离开了。她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她多少已经平复了心情。
曾在学校里来来往往的无数少女大概也都是像这样受挫，然后站起来，继续生活的吧。
她们自己能解决。
“而且，我又不知道她将来会不会反而感激校方的措施！毕竟，可以专心学习魔法当大法师啊？要是反过来怪我，那我不是成了冤大头？还把别人的人生害了！不干不干，我不干！”
马蒂尔德大声说着，从树上跳下，也向着宿舍走去。
“不可能！不可能！才不会有人感激呢！因为这种措施根本没有帮助！”
魔姬跟在马蒂尔德背后，一路闹腾。
“节制——尤其是感情上的节制对于学习魔法根本没有帮助！校方只是怕被家族问责，总之把能封上的都封上而已！”
“好好……犀利的指责……”
“你不信！我大法师说的还有错？我们当年可没这样！还不是一样出了那么多大法师！”
“来了。老人家特有的‘我当年’。”
“这是经验之谈！法师是很自闭的群体，毕业后，除了随团法师以外，大部分法师一辈子都只会住在自己的法师塔里！没有在学生时代建立的关系，前期可能是会更加专注，但后期缺乏支撑自己的人，孤独会成为很大的问题！这才是法师职业生涯的最大问题！法师是后期职业，到了四十岁以后才开始展现成果！要注重后期的培养才行！太短视了！而且，让相爱的人彼此分开……学生时代是十年！十年都不能相爱！太残忍了——”
“好，好。”
魔姬实在太多动了。她一着急就会在空中不停地翻滚，做出各种奇怪的姿势。马蒂尔德的注意力全被分散，根本没有认真去听她说了什么。
……
马蒂尔德并没有直接回房间。她总会在晚上来到宿舍顶楼，进行身体各部位的肌肉锻炼和协调性训练。
这个过程本身十分枯燥乏味。魔姬在空中吵了许久，也累了。她终于意识到没法说服马松，像是一摊燃尽了的黑灰一样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至……至少让我回房间里……去别的寝室看看……”
“等我夜跑完就回去。”
“还要夜跑啊！？”
马蒂尔德拖着死得不能再死的魔姬跳下了宿舍楼，轻巧地沿着夜晚的小路向外走去。
夜风阵阵，凉爽宜人。在黑暗中跑步，马蒂尔德的心情总是能变得愉快。
而魔姬很不愉快。
“黑漆漆的……会有鬼出来的……”
“你不就是鬼吗。”
马蒂尔德一边跑，一边聊天。
或者说呛声。
“你等着吧……”魔姬阴恻恻地说，“等一会儿，就会有地狱传来的哭声……吓得你立刻掉头……”
“怎么可能啦。学校里哪有什么地狱哭声——”
……呜呜……
“哈啊！？”
黑暗的、空无一人的僻静角落，浮空岛最偏僻的边沿处，传来了哭声。
别说马蒂尔德了。就连魔姬也被吓的抱在了马蒂尔德头上。
“什，什什什什么……”
马蒂尔德颤颤巍巍地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而，她却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小个子，就坐在浮空岛的边沿上。魔法带来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是赫红色的……
那不正是早就回宿舍的萝丝吗？
萝丝又出来了，还坐在这种僻静的地方。月光下，马蒂尔德看到她一边哭，一边从怀中的袋子里拿出了披肩。
那是一条真的很美丽的披肩。深蓝色的绒底上，淡金色的花纹簇拥着纯白色的百合花。月光落在披肩上，让披肩如同宝石般闪闪发光。
看得出来，这块披肩花了她很多的心思。
“神啊，我终日向您祈祷，您却是这样回应我的吗？”萝丝哽咽着，她的话语随着夜风飘来，“我怎么都无法与她沟通，这已经不是偶然可以解释的了。果然，连您都认为我与莉莉娅学姐并不相配，甚至不应该送出礼物吗？”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萝丝突然将把披肩胡乱地塞进袋子里！她猛地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双手，将袋子丢了出去。
玫红色的袋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擦过浮空岛的边缘，落进了下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萝丝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丝哭音。她转过头，快速地向着宿舍的方向跑走了。
离开的时候，她经过了马蒂尔德和魔姬藏身的树丛。
马蒂尔德看到她的眼睛肿得厉害。明显，是已经哭了很久了。
……
夜已经深了。
远处的宿舍楼中，灯开始零零星星地熄灭。
但在浮空岛外侧，还传出着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呃……啊……”
“——喝！”
一只脏兮兮的手突然从浮空岛的下面伸了出来，抓住了坚实的地面。
然后，一个玫红色的、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被从下面丢了上来，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落在了地上。
“哈啊！……哈啊，哈啊……”
一个人影从下方用力翻身，滚倒在大包裹的旁边，呈大字型摊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马蒂尔德。
魔姬也跟着飘上来了，慢悠悠地浮在马蒂尔德身旁。
“……幸……幸好这浮空岛上巨树很多……”
马蒂尔德喘着气，说。
“袋子和披肩被下面突出来的树根挂住了……要不然，还真是没办法捡回来……”
马蒂尔德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稍稍平复了气息。
她望着魔法光如同繁星般闪烁着的夜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什么“已经多少平复了心情”啊。
我在这里自说自话什么？
萝丝根本不是没事。
“喂，魔姬。”
马蒂尔德开口问。
“你见过很多这样的学生吗？悲伤、难过……”
魔姬在旁边滑过。这种时候，她倒是很安静。
“我不说你也知道答案吧？一辈子就错过了的也大有人在呢。”
“……这样啊。”
“嘿咻。”
马蒂尔德背着光猛地一跳，站了起来。
她拍拍身上的土灰，捡起地上的袋子。
将来会不会反而怪我？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了。
至少现在，她们的这份痛苦……
“……有点让人看不下去啊。”
“马松？”
“我去把这还给她。”
马蒂尔德把袋子往肩膀上一甩，大踏步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还有……”
她背对着魔姬，说。
“明天，教我魔法吧。”
“……”
魔姬微笑了。她跟上了马蒂尔德。
“马松，你是个温柔的人呢。”
“别这样评价。怪恶心的。”
马蒂尔德和魔姬的身影远去，消失在了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