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明明已经被冻得发抖，脸颊毫无血色。
那双发僵的手死死攥着酒馆的窗台。
她就这样在寒风中从窗缝里看着，视线穿过壮汉之间的间隙，看着空地上穿着戏服，激昂演讲的柯里昂。
年轻人的眼中有着神采，他抑扬顿挫，用自己的方式致敬着自己的英雄。
英雄......么。
米拉抱着自己的头，缓缓靠着酒馆的石墙蹲下，浑身颤抖。
头，很痛。
路人在看向她，大雪已经在她的斗篷上盖了层厚厚的雪，但她毫无知觉。
酒馆里的传出的台词在冲击她的记忆。
都想起来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
怎么可能想不起来，十二年，长长的十二年。
那些画面，不，不要出现......
求求你，米拉，不要想起来......
[她英勇地擒住哥布林将领的手腕，然后狠狠地——]
狠狠地，坚硬，炽热的触感，被抓住，然后。
[长剑穿过哥布林将领的胸膛！她发出沙哑的惨叫——]
撕裂的感觉，鲜血混杂着浑浊的液体低落石窟。抬头，视野朦胧，无数个影子在晃动。不断被穿透，撕裂。
[她抽出长剑，擦拭脸上的血污，毫无惧色，对着包围他的哥布林军队发出了耻笑！这样的勇敢！]
空荡的感觉。抽出后一直在往外流，没有停过，也不知道流出了多少，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疼痛到麻木，喉咙无意识地发出沙哑声音。
[伟大的远征军啊！无畏的战士们啊！为了收复诸君脚下的土地，他们光荣地战死在了战场上。但他们的勇气甚至打动了野蛮的哥布林，他们的尸体被埋葬在了森林中——]
无力地被吊在半空中，双手被牢牢绑住。有高大的哥布林将领从身后来。又来了。长发被抓住，被强迫抬起头。又要来么。
不是。
身后一直被用力撞击，而在前面的，是一颗颗睁大了双眼的头颅。
是他们。
名字......名字......
她麻木地和头颅对视，试图想起什么。
桑利娅，咖啡色头发，喜欢喝茶。这是她的头。
巴克琼斯，黑色短发，瞎了一只眼睛，平时会帮她喂马。这是他的头，还有一节脊椎在摇晃。
托克，秃子，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会做甜点。这是他的头。
不断有哥布林从大门进来。被围住了。
她和昔日同伴们无声对视，然后被一次次地撕裂。
[骑士长最终体力不支，但是！她站在无数尸体之上——王国的荣耀，在闪闪发光！]
她体力不支了。它们终于离开，黑暗中重新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头颅，一个一个，被丢在地上。
她无力地垂下头，又是那些眼睛。
闭上眼，还是看得到。
看向另一边，还是看得到。
昏沉睡去，在梦里，一遍又一遍——
“栗成会来救我。”
“他现在一定在用禁术攻击你们的军团。他是那个提出陪我来复仇的人……”
“大地是不是在震动？他果然来了。”
“我是栗成的拍档，我们一起旅行了很多年。”
“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一定是这样。”
“......”
她猛地回过神，大张着嘴，跪在地上不断干呕了起来。
可她早餐什么都没有吃，只能吐出一点点的酸水。
汗和泪融化了下方的大雪，柯里昂被吓了一跳，“米拉小姐，你没事吧？”
“我......”
米拉大口喘气，“他们还在......他们还在......”
“你看起来很有事，需要帮助吗？”
米拉挣扎着站起身，扶着酒馆冰冷的石墙，记忆开始扭曲，眼前是灰灰白白的模糊一片，“戏剧......演完了？”
“很成功，赚了不少钱，英雄的故事永远不会褪色。”
柯里昂摇了摇手里的钱袋，“特洛伊的居民比我想象的要大方不少，可能因为我们演得很好吧。要请你喝一杯么？”
“不用。”
“来嘛，你看起来很不好，我从出来开始就看到你在哭。”
米拉没有说话。
冷冽的寒风总算让她清醒了一点。
戏剧的台词一声声穿透她，她感到头痛欲裂。
“进来吧，外面很冷。”
柯里昂推开酒馆大门，做出请的姿势，“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你喝一杯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要憧憬这样的人。”
“欸？有什么问题么？”柯里昂皱了皱眉头，“她正是那个让我决定走上戏剧之路的英雄。我这些年也有在找那个名为栗成的魔导师的资料，但在骑士长失踪后他也人间蒸发了，真是奇怪。”
......
......
米姬没有继续喝酒，而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她踉跄地打开橱柜，在里面找到小金属瓶，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烈酒。
脑海中充斥着的，是那个陪伴了她无数趟旅途的魔导师的身影，还有自己曾经的荣耀。
从见习骑士到骑士长，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
他不可能就这样消失一一他要么死在了冒险中，要么也在寻找她……
“你还在想着他呢，米姬小姐。”
忽然，一把有些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战斗的本能驱使米姬反手抽出短刀，但深埋于灵魂中的恐惧让她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
有人闯进了她躲藏的地方。
她如今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把自己藏在阴冷的角落。
“你是谁——我，我不是米姬，我是米拉——”
“我的名字是索菲，是诺尔的妹妹。噢，哥哥在另一个世界的名字是......栗成。”
索菲是个扎了褐色麻花辫，穿着粗布长裙和牛皮靴的女生，约莫十六岁上下，看起来干练而天真。
她轻松推开明明上了铁索的木门，对米姬设下的陷阱视若无睹。
“他让你们留下了可怕的伤痕......然后就这样抛弃。”
“你认识，栗成？他在哪里？”
索菲蹲下身，轻轻挑起米姬的下巴，“别想了，哥哥不会再回来的了。他完成了在这里需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亲手把你送进最后一个地狱。”
“他在哪里？你是他的......妹妹？他没说过自己有......”
“别担心，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你要......带我过去？”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能力。”
索菲站起身，摇了摇食指。
“但我可以让这个世界，回到十三年前。”
“什......什么？”
“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就OK啦。”
“我们？我们是谁？”
“噢，就是他称为可推进角色的你们。”
索菲不再解释，而是打了个响指，双眸忽然变成了繁星般的颜色。
天地嗡鸣，万物失序。
“——那么，让游戏，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