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土路上，数百人排成整齐的队列，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缓慢前进。在队列之中，有三个抬起的平台。在这些台子上，都有一个打扮怪异的人，狂乱的舞蹈着。
在最前面的台子上，那人穿着用羽毛缝制的衣服，双手化作一对巨大的漆黑翅膀。而他的脸上则戴着一个鸟喙形的面具。每当有风吹过，或那人用力呼吸的时候，面具都会发出尖利的叫声，三分不像鸟，七分好似鬼。不论是谁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感觉不寒而栗。
而中间的台子上的人却打扮得像一只通体火红的猿猴。他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台子上来回翻腾。那人也戴着一个面具，只不过这次面具上面却凝着一副被愤怒扭曲出来的表情。在面具之下，他还不断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喊着：
“杀！断首！去足！戮！挖心！抽肠！”
第三，也是最后一个台子上的人趴在台子的边缘，身上背着一个竖满倒刺的壳。和前两个人不同，他并没有戴面具，而是用灰黑色的布把自己的头罩了起来，只露出两只散发着有绿色光芒的眼睛。那人的脖子扭曲成奇怪的角度，来回扫视着周围的人，仿佛他眼中那幽幽的绿光能把人的魂魄勾出来一样。
一路上所有人都低着头，脸上挂着如丧考妣的表情。就算其中有几个被母亲抱着的小孩，一路上也只是哭个不停，不只是因为遇到什么伤心事，还是被台子上的三个怪物吓哭的。
众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座造型奇怪的庙前，停了下来。在庙门前，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而道士身后则挂着一张巨幅的黄纸。而此时此刻，刚刚台子上的三个人也都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个道士。一时之间，方圆数百米的范围内，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和野狗的嘤吠之声。
忽然间，道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木剑。他挥起木剑，朝台子上的怪人呵道：
“妖魔休要欺压百姓，如不速速散去，必叫你们魂飞魄散！”
可是三个怪人却同时发出类似于嘲笑一般的讪笑声，然后异口同声道：
“你这凡人，可识得我？若不识得，必要啖汝肉、食汝骨。”
只见道士把桃木剑指向最前面的怪人，说道：
“尔乃崦嵫山之鸮，凡见之，必有大旱。”
接着，道士又依次指向另外两个怪人，继续说道：
“尔乃小次山之猿，凡见之，必有大兵；尔乃乐马山之猬，凡见之，必有大疫。尔等三妖为祸百姓，今日必除尔等！”
话音一落，道士便划破自己的手掌，用桃木剑蘸着自己的血，在身后的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当他在黄纸上写完符咒之后，朗声说道：
“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化形而满十方，谈道而趺九凤。上章请降妖兽，降福以安民生。急急如律令！”
念到最后，道士一把火点着了画满符咒的黄纸。下一瞬间，三个金色的舞狮从黄纸后面翻了出来，直扑台子上的三个怪人。
见到舞狮扑来，众人立刻扔下三个台子，让出一个圆形的场地。随着舞狮与怪人搏斗，刚刚还一脸阴郁的众人突然变得亢奋起来，不断地喊着什么。有的是在叫好，有的则是在咒骂妖魔。
此时，在庙的后堂，一个穿着白色丝绸衣服的青年斜倚在床椅上。那人原本一手执着麈尾扇，一手拿着一卷书。可外面众人纷乱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放下书，问旁边正在洒扫的童子道：
“外面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童子停下手上的活计，转身朝青年浅鞠一躬后，说道：
“季熙先生，您忘了？今天是附近乡亲举行驱鬼庆典的日子。”
虽然被童子称作先生，但季熙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跟他们说了多少次，不要在这里搞那种吵闹的庆典。哼，结果他们没一次听劝的。”
童子轻笑了一下，说道：
“这也是因为乡亲们真的爱戴先生您啊。您帮乡亲们诊病，佑护这方圆几十里风调雨顺。他们是真的把您当成是神仙下凡了。”
季熙不屑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所以说庶民都没什么见识，竟然把鬼当成神仙。”
季熙说完，伸手从一旁的玉盘里摸出一块圆润的小块乳石。他把乳石拿在手里搓了几下之后，便放进嘴里轻轻嚼了起来。季熙一边翻看着手里的书，一边又拿了几块乳石，像吃糕点一样，一个个送进自己的嘴里。可是外面庆典的声音实在是又吵又闹，让季熙完全看不下书去。
于是，他干脆把书往旁边一丢，翻身趴在床椅上，对童子说道：
“清秋，你别擦那东西了。过来，给我按按腰。”
还是刚才那个童子，把手里擦椅子背的帕子叠好放下，然后转身看着季熙说道：
“先生，我怕再给您摁断了。”
季熙把脸压在自己的手臂上，额上的青丝垂下来，半掩住了他清秀如玉的面孔。他用手指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道：
“你别偷懒，像上次那样用木槌不就行了？”
清秋要写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嘴里嘟囔着：
“玉琉尸还真是麻烦，不能见太阳，还不能碰硬木，不能碰金属。干脆埋土里算了。”
虽然清秋的抱怨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季熙听到了。季熙咋舌一声，伸手把刚刚丢掉的书捡了回来，然后用力朝清秋的头上掷去。他一脸不悦的表情说道：
“你这家伙，对我有意见？就算我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我也是出身琅琊萧氏，还能轮到你数落我？”
清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季熙扔过来的书，可季熙的手却被书页划破了。不过和常人不同，季熙手上的伤口并未流出红色的血液，而是流出了蜂蜜色的液体。那些液体顺着季熙的手流到了床椅的边缘，然后滴落在地上。当这些液体接触到地面后不久，便凝成了椭球形的玛瑙石。
清秋虽然被季熙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但清秋也不恼。把书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之后，便走到季熙的床椅旁，坐在季熙的身边，开始帮他按摩腰背。可唯有多大一会儿时间，外面的喧闹声忽然消失了。
注意到外面安静下来的季熙，用手把上半身微微撑起，说道：
“诶？这次庆典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清秋倒也没抬头，目光一直放在季熙的背上。虽然从本质上来说，季熙现在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但腰背的曲线和手感，比活人还要完美。加上季熙现在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丝绸，季熙光滑洁白的后背更是在清秋的眼前若隐若现。说实话，虽然清秋还只是个年轻的童子，但每次给季熙按摩的时候，都会像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自己哪次真的没把持住，算不算辱尸。
所以就算季熙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外面的情形，但清秋依旧是盯着季熙的背，回话道：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先生需要我出去看看吗？”
季熙又重新趴回了床椅上，说道：
“等一下再去吧，先帮我好好按按。”
可这次还没等季熙话音落定，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惨叫声。突然听到惨叫声的时候，清秋分明看见季熙两肋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而这次，清秋终于把视线挪向了门外的方向，说道：
“怎么回事？吓我一跳。”
季熙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去看一下吧。要是在门口闹出什么事儿来就不好办了。”
清秋稍微叹了口气，便起身朝门外走去。当他从里面打开庙的大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几十具尸体横躺在庙门前，血流的满地都是。而在尸体中间，站着一个穿着青蓝色武人装束的青年人。那人披头散发，身上好似受了重伤，满脸是血。
清秋深呼吸了几下，才稳定住心神，朝那个人呵道：
“你是什么人？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可那人并没有回答清秋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清秋说道：
“少废话，扶着本殿进去！”
“哈？”
虽然清秋一脸嫌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下一秒却快步走到那人面前，任由对方扑到自己身上。那个青年几乎直接昏迷了过去，而清秋则乖乖地把他抬进了庙里。
当清秋把青年带到季熙所在的房间之时，季熙看着浑身是血的青年，一皱眉头说道：
“你把他带进来干嘛？你应该送他去往生堂，这人没救了。”
可是清秋却一脸空洞的表情，没有回话。季熙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从床椅上下来，朝清秋和青年走去。他先是看了看清秋，然后用手在清秋的面前晃了晃。虽然清秋的瞳孔的确有反应，但是人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时之间，季熙也不知道清秋是中了什么邪。可就在这时，那个奄奄一息的青年忽然抬起头来，瞪着季熙，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给我疗伤！”
季熙先是一愣，然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青年，说道：
“啥？你这样子，我可治不了。”
可没想到那青年却又是一句：
“少废话，医我！要不然仔细你的皮！”
季熙双手往身后一背，一副说教的样子，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可没想到那青年竟然一把推开清秋，朝季熙扑了过去。虽然青年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但忽然迸发出来的杀意却把季熙吓了一跳。正当青年的手要碰到季熙的时候，季熙的身体却在一瞬间变成了一阵白烟。而在烟雾中跑出好几只赤狐，朝远离青年的方向跑去。
青年扑了一个空之后，朝赤狐们跑去的方向看去。那几只赤狐集在一出，而下一瞬间，又是一股白烟。这股烟雾还未散去，季熙的身形便又一次浮现出来。青年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并没有害怕，只是嗤笑一声，低声说道：
“果然没错，和她说的一样。”
话音刚落，青年就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下一瞬间，原本中了邪一般的清秋立刻恢复了正常。他下意识想要过去查看青年的状况，但季熙却出言阻止道：
“别过去，那家伙邪性。”
清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青年，又看了一眼季熙，吐槽道：
“能有你邪性？”
这次季熙罕见地没有生气，反倒是很严肃地说道：
“有。我和他的邪性程度不分伯仲。”
季熙如此严肃的神态到是把清秋给吓了一跳。平时清秋一副啥也无所谓的态度，主要就是因为有季熙在背后撑腰。但眼前这个青年却和季熙不相上下，清秋就开始担心季熙罩不住自己。不过季熙却很快安抚道：
“你放心好了，他现在这样子也惹不出什么事情。刚才外面是什么情况？”
清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出去的目的，然后说道：
“外面死了几十个人，全都是外伤。我出去的时候，就剩他一个活着的了。”
季熙眉头一皱，问道：
“几十个？那你看到是怎么回事了吗？”
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我要是看到了，估计我也回不来了。这么短时间能杀掉几十个人，不是绝世高手，就是什么妖怪。”
季熙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造孽啊，造孽。”
然后，他一边这样叹息着，一边走到那个青年身旁。季熙原本以为那个青年已经没气了，于是只是用脚一踢，把青年的身体踢翻过来。可没想到，那青年的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着，标志着他的呼吸还没有停止。这引得季熙俯下身子来仔细查看躺在地上的青年。
虽然青年脸上满是血污，但季熙看得出来，青年的年龄应该不大，很可能只有二十出头。但青年面目玉润，五官英朗，如此面相的人，哪怕到了四五十岁，也会保持二十岁的英俊气质。所以，季熙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第一判断是否准确。
不过季熙最在意的并不是青年的年纪，毕竟自己虽然也是只有二十多岁的样貌，可真实年纪甚至比晋廷还要大。所以，季熙最在意的，却是青年的样貌。尽管在这个崇玉尚清谈的时代，对一个人外貌最高的评价就是如玉一般。可不同的玉之间也有不同，季熙和青年虽都称得上是玉人，但却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季熙皮肤白皙丝软，再加上养尊处优的生活，通体散发着羊脂玉一般的阴美之感。他若着一身红装，那便真的没有女人什么事了。可少年的肌肤，仿若九分白玉中混入了一分古铜。那份能够让人联想到黄金力士的色彩，均匀地融进了每一丝白玉色中，形成了如古柯叶般让人上瘾的肤色。
看着这幅面孔，季熙的手不禁伸到青年的脸上，轻轻摩挲起来。青年的肌肤明明和自己一样润滑，但却能摸出一种铿锵感。更加令季熙诧异的是，当自己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后，指尖竟然流出了焕蓝色的半透明液体。玉琉尸本不能碰除了玉石之外的坚硬之物，否则皮肤便会迸裂，流出能够凝成宝石的液体。而这液体的颜色，却跟所碰触之物有关。
数百年间，季熙的手指碰触过很多东西，也流出过各种颜色的宝石原液，可从未见过如此梦幻般的蓝色。而更让季熙难以理解的是，青年的脸颊明明又滑又软，虽然可以清晰地摸出他苹果肌的纹路，但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都称不上坚硬。或许，这次划破季熙手指的，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坚硬，而是青年神情中的那股坚厉与铿锵。
刚刚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季熙不敢相信。若不是因为季熙生前曾学通了道家玄学，若不是这是最后一种未被排除的可能性，季熙也不会有这种念头。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念头和青年帅气的表情，季熙才下定决心，试着为青年疗伤。
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季熙抬起头，看向清秋，正打算让清秋去准备东西。不过还没等季熙开口，清秋就率先开口道：
“先生，要不您还是先试试给他治疗一下吧。这么帅，死了怪可惜的。”
“嘿！”这句话一出，就让季熙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视着清秋说道：
“你这家伙，把他扶进来是不是就因为觉得他帅？我治好了他之后，你是不是还打算跟着他混？”
清秋立刻辩解道：
“先生，您不能平白污人清白。直到您刚才撩开他头发，我都没有看清过他的脸。至于把他扶进来，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季熙也懒得听他解释了，说道：
“行了行了，你把我的医具拿来去。然后你把外面的尸体也收拾一下，之后有人来认领的时候，给他们再发一份棺材钱。”
“啊？”清秋露出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说道：
“外面这么多尸体，而且血还溅得到处都是。要不您让明觉去吧。实在不行，我们俩一起去也行啊。”
季熙也已经习惯了清秋这来回拉扯，于是随口说道：
“行，只要收拾干净了就行。”
季熙说着，便站起身来，打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清秋去取医具。但就在这个时候，季熙看到青年的腰际有一块成色堪称顶级的玉佩。季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摘下了那块玉佩，打算把玩一下。可当他看到与配上的“凤皇”两字，季熙的表情立刻变了，惊讶中竟混进了半分恐惧。
他把玉佩攥在手里，叫住了刚要离开的清秋，说道：
“等一下。你把所有人都叫去处理门口的尸体，一定要快。至于血迹可以先不管，反正等一会儿还会再被溅得到处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