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凤皇其实是目摄魂的时候,清秋的表情逐渐变得纠结。虽然和凤皇的相处时间不长,但清秋似乎已经很依赖凤皇了,甚至已经把凤皇当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可是,当知道清秋得知凤皇竟然是目摄魂之后,他陷入了矛盾的思绪中。目摄魂,是残忍和恐怖的代名词,就好像是行走在人间的地狱恶魔。一个已经被自己当做可以信赖的亲密之人,本质竟然是如此的存在,任谁都会陷入矛盾。
季熙看着清秋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摸了摸他的头,说道:
“放心好了,不用担心他会对我们做什么。凤皇应该会很讲义气的,就像曾经的那些游侠一样。”
“啊?”清秋的声音变得有些失落:
“可是,那些游侠之间不都是会为了彼此可以直接抛家撇业吗?虽然我也不想做那种有事儿不真上的人,但像先生和慕容先生你们能惹到的事儿,我也上不了啊。就像昨天晚上的时候,看到那个大怪物的时候,我都吓呆了。慕容先生会不会已经对我很失望了?”
清秋的这些思绪让季熙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你想多了。大概在他眼里,你还不配为他两肋插刀。就算是他现在用真气和法力的能力完全被我封住了,但你的势力和他也不在一个档次。所以,他应该是把你当成了受他庇护的人。换句话说,他会认为你应该心安理得地被他保护而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像养了只小兔子一样。”
这番话的确对清秋起到了安慰的作用,但毕竟不是直接从凤皇那里听来的,所以并不能让清秋完全安心。单另一个问题立刻浮现在清秋的脑海里:
“那先生呢?先生的能力大概和慕容先生差不多吧?可是先生可是能不干正事儿就不干正事儿的那种人,感觉上去跟讲义气完全不沾边。”
“你说啥?”听到这番话季熙脸上露出一副有些生气地表情,伸手要敲清秋的头。不过已经对这种惩罚十分熟悉的清秋很轻松就躲开了。而季熙似乎也并不是很执着于去敲清秋的头,而是说道: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我可是你导师,你给我搞清楚一点。”
清秋小声嘟囔了一句:
“就那种形象呗。感觉和两天先生为慕容先生做的事情,已经把您一年要干的正事儿都做完了。”
虽然清秋的声音不大,但季熙还是听得十分清楚。季熙狠狠地瞪了清秋一眼,然后接回到原本的话题:
“对于凤皇来说,我起码是救过他一次的恩人,所以在他完成对我的报恩结束之前,不会对我抱有什么期望。再说了,他这么帅,我怎么可能舍得不帮他解决麻烦?不要总是用我的过去来判断我对凤皇的态度,因为过去我可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清秋一脸好像吃到苍蝇之后的表情,说道:
“先生,你知道你刚刚听上去像什么吗?真的听上去很像变态。”
面对这个评价,季熙似乎并没有生气或者想要反驳的心情,只是说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可别忘了,凤皇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别对我们俩这种不是人的存在抱太多希望。”
虽然清秋是季熙的童子,但听到季熙说凤皇的坏话,脸上还是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但很快,清秋就收起自己的情绪,问道:
“那先生可以多讲讲慕容先生的故事吗?”
明明本讨论的当事人就在后面的车棚里睡觉,清秋却在让别人讲他的故事,这让季熙觉得很是滑稽。不过季熙也没有很在意这种细节,反而觉得是一个将凤皇黑历史的好机会,于是说道:
“凤皇原本是燕国的皇室成员,不过秦国的军队攻破邺城之后,他就被抓到了长安。当时秦国的君主就是秦宣昭帝,魏明帝之后,北方最有作为的君主,只可惜是个僭帝。虽然对于秦宣昭帝来说,凤凰是敌国的皇室成员,按照晋廷的规矩应该被杀掉才对。可是秦宣昭帝却把凤皇纳入了自己的后宫,可是有封凤皇为贵人的。”
听到这番话,清秋肉眼可见地大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
“那慕容先生有没有和……”
说到这里,清秋才意识到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些不合适,所以还没问完就停了下来。季熙则对这个话题没有任何抵触情绪,一耸肩说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等下凤皇醒了之后,你可以直接问他。”
清秋看了看在车棚里睡觉的凤皇,这才惊愕地发现凤皇几乎把自己睡成了一个麻花。那种惊奇的睡姿,清秋这辈子都没见过。更加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已经快把自己系上的凤皇竟然还在扭,说不定等一下真的会把自己系上。
虽然凤皇如此怪异的睡姿很有损他的形象,但清秋心中所剩的敬畏,还是让他觉得不要问凤皇这种事情为妙。于是清秋把视线转回到季熙这边,说道:
“先生还能讲讲其他故事吗?不是说慕容先生很有侠义情怀吗?讲讲相关的故事吧。”
季熙尽管很想讲与凤皇黑历史相关的故事,但既然清秋提出想听特定类型的故事,季熙也就不好意思夹带私货了。于是季熙叹了口气,说道:
“那好吧。不过在那之前,我问你,你是怎么看待大赦天下的?”
虽然不知道大赦天下这种面子工程和凤皇有什么关系,清秋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
“我觉得大赦天下没有朝廷说的那么好。虽然大赦天下的确可以表现皇帝对罪犯的仁慈,可是这却破坏了公平和正义,而且放出来的罪犯还会做更多的恶,所以是对天下百姓的不仁。为了小仁而付出大不仁的代价,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朝廷里那些人都有你的水平,汉庭也不至于四百年就分崩离析。”季熙轻声感叹了一句,然后又开始讲述有关凤皇的事情:
“大约十年前,秦宣昭帝的宰相王景略病重。为了祈福,秦宣昭帝宣布大赦天下,希望可以让宰相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在大赦当天,凤皇就一个人提着剑,在天牢门口守着。只要看到有罪犯从天牢里出来,他就一剑杀掉对方。最后,那些囚犯也不敢再尝试离开天牢了。甚至是那些死囚犯也不敢。毕竟呆在牢里还能活到下一个秋天,但一旦踏出天牢的大门,那就是即死。”
听到这样的故事,清秋眼前一亮,不禁感叹道:
“哇,真的吗?这听上去好爽!诶?不过,目摄魂会做这种事情吗?”
季熙眉毛一挑,说道:
“为什么不会?我说了,目摄魂不是那种纯粹的恶。只要是他觉得不够义气的事情,就不会坐视不理。”
清秋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那然后呢?”
“然后?”季熙反问了一句后才继续说道:
“然后那个宰相就病死了,而且秦宣昭帝很生凤皇的气。于是他就把凤皇赶出了长安,送到晋阳来当并州牧。当时听说凤皇要来并州,那些消息灵通的前囚犯都主动要求被关回大牢里。而那些消息不够灵通,或者自以为可以躲过一劫的前囚犯就都被凤皇揪出来杀掉了。”
听着故事的结局,清秋竟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但注意到季熙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时候,清秋尴尬地放下了自己的手,然后有些笨拙地说道:
“虽然听上去很豪情万丈,但这样动私刑,不太好吧?”
“哼,”季熙轻哼一声说道:
“管他呢,反正秦宣昭帝都放着没管。”
季熙和清秋就这样一边聊着天,一边在夜色中赶路。说实话,阴兵的车马虽然庞大,但速度是真挺快的。按照目前的速度,等到早晨,他们一行人就能到距离少咸山不远的地方。不过还没等到太阳起床,凤皇就先起了床。
凤皇伸了个懒腰,也走到车棚外面,和季熙、清秋坐在一起。看到凤皇出来,季熙略带玩味的语气问道:
“哟?才三个时辰就起来了?”
凤皇一条腿打在车板的边缘外,另一条腿则踩在车板上,一边享受夜间的微风一边说道:
“三个时辰已经不短了。要不是被你当成牲口一样赶了一整天的路,我才不会睡这么长时间。”
季熙脸上露出一副“那就随便你吧”的表情,再次从大碗里摸出一颗石球放进嘴里。吃了一晚上,此时碗里剩下的石球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了。忽然,季熙说道:
“对了,凤皇,刚刚这孩子还想问你来着,问你当年到底有没有和秦宣昭帝睡。”
凤皇脸上略带吃惊的表情,目光打量了一下季熙,然后又打量了一下清秋:
“你们两个,趁我睡觉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
最后他把目光停在清秋的身上,说道:
“尤其是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嚼舌根?”
清秋有些惊慌地说道:
“不、不、不,我没有。不是,我、我有,但我不敢。是……”
还没等清秋说明白,凤皇就干脆利落地说道:
“我们两个睡过。”
此话一出,清秋立刻愣住了,似乎正在试图理解刚刚凤皇的那句话。虽然清秋惊愕于凤皇当年真的被秦宣昭帝睡过,但可能更多的是惊讶于凤皇竟然没有打自己。季熙也有些惊讶,但相较于清秋那夸张的表情,显得含蓄了很多。
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清秋脱口而出地问道:
“为什么?”
但刚一说完,清秋就后悔了。毕竟刚刚没挨打,不代表在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也不会挨打。不过好在凤皇真的没打算打清秋,而是以一副缅怀的表情说道: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哼,当时老头子是想和我姐睡的。在那种时候,能保护我姐的也就只有本殿。当时本殿挡在我姐面前,本殿真的好想把那个臭老头子揍一顿。可毕竟那是在长安,动武的话虽然本殿无所谓,但本殿却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保护好我姐。”
说着,凤皇的心情忽然显得有些低落,叹了一口次才接着说道:
“不过那老头子倒也好说话,至少,他给了本殿一个选择的机会。他说,如果本殿想要保护我姐的话,就要本殿代替我姐侍奉他。在那种情况下,本殿别无选择。”
凤皇说到这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部,无奈地苦笑着说道:
“现在想想,还觉得肚子有点疼。”
简单几句话包含了大量的信息,让清秋有些反应不过来。而这个时候季熙开口道:
“没想到你会愿意聊这些内容。”
清秋是坐在凤皇和季熙中间的,所以凤皇要看向季熙的时候,是要稍微把头向前探出一点的。他说道:
“有什么不能聊的?本殿又不在乎让你们知道。只是你们如果要把这种事情当成餐桌上的谈资,本殿说不定会一时兴起,捏碎你们的喉结。”
听到这样的威胁,季熙只是轻笑了一声。清秋则是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好像真的被吓到了。但凤皇却把手放在清秋的头上胡乱晃了晃,说道:
“害怕了?那就管好自己的嘴巴就好。你刚刚还没回答本殿的问题,你怎么没去睡觉。”
清秋莫名其妙有种想要靠在凤皇的身上,但还是稍微克制了一下,说道:
“我白天的时候在石筐里睡过了,所以不困。”
凤皇扬了一下眉毛,说道:
“是吗?那就算了。”
之后,在太阳升起之前,几个人又聊了一段时间。不过主要还是清秋问有关凤皇过去的事情。比如说,凤皇之所以会把那次大赦的囚犯全都以私刑解决掉,主要是因为凤皇讨厌王景略。当年堵在天牢门口也只是对王景略的一种诅咒罢了,想要那个整天跟自己过不去的家伙早点病死。
太阳从东天生气的时候,刚刚还在驾车或侍奉前后的阴兵立刻就消失了,只剩那架马车。季熙爬回到大石筐里,同时对凤皇说道:
“接下来就是靠你赶路的时间了。不过剩下的路也不多了,用走的就可以了。按照官兵的行进速度,我们已经提前至少一天半到了少咸山。”
面对季熙毫不客气的态度,凤皇也只是扔了个白眼。清秋则很乖巧地提议道:
“既然等下用走的就可以,那我也自己走吧。这样慕容先生也可以轻松一点。”
凤皇用欣慰的眼神看了清秋一眼,然后朝季熙的石筐踢了一脚,说道:
“你看看清秋多懂事。反而是你,真是不要脸。”
已经钻进石筐的季熙虽然在反驳,但语气依旧很平稳,毕竟他是吃准了,不管自己反驳成不成功,都可以安稳地呆在石筐里,让凤皇背自己。所以,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晒太阳,不然不要说走了,整个人都要变成肉干了。做这个框不就是为了遮太阳吗?”
凤皇已经把石筐背在了身上,但是嘴上依旧不打算认输,说道:
“遮太阳,你弄把打伞不就行了?还做一个又大又沉的石筐,还得让本殿背着。”
凤皇话音落定之后,石筐里竟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一时之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过了一会儿,凤皇察觉到哪里不太对,扭头盯着身后的石筐。凤皇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季熙抢先一步,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对哦,打伞是个好办法。可是出门的时候没带伞。”
这个瞬间,凤皇萌生了把季熙连带着整个石筐一起扔出去的想法。他拼命克制住自己的这一想法,质问道:
“你这家伙,该不会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个方法吧?”
如果说刚刚那阵沉默的时候,季熙还在顾及凤皇的心情,那么现在他就已经完全放弃努力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嗯,完全没有想到。”
凤皇猛地一吸气,身体一晃,差点就要对石筐动手。但下一刻,一旁正打算上来劝架的清秋就听见,凤皇正在低声念叨着:
“不跟尸体置气,不跟尸体置气,不跟尸体置气……”
凤皇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完全冷静下来,然后简单地说出了两个字:
“走吧。”
虽然凤皇看上去很平静,但清秋却不是很敢相信。清秋几次试图偷看凤皇的表情,似乎在确认凤皇是真的冷静下来了,还是在生闷气。但清秋也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省得万一凤皇还在生闷气,自己会被当成出气筒。
清秋第一次试图偷看凤皇脸色的时候,凤皇就已经察觉到了。起初凤皇并不打算理他,但清秋一次次偷看,但又不敢看全的尝试让凤皇有点烦,于是说道:
“你到底要看什么?”
清秋被吓得愣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呃,我是好奇,慕容先生真的不生气吗?因为先生自己的问题,让您……”
似乎所有人都有打断清秋说话的习惯,但可能更多的原因是清秋说话不仅有些慢,还喜欢在说完最关键的信息之后,再说一堆其实可以省略的补充。所以,这次清秋又在没有说玩的时候,被凤皇打断了:
“生气又能怎么样?萧翳好歹是本殿的救命恩人,本殿总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儿就揍他一顿吧?”
清秋点了点头,但却低声咕哝道:
“明明昨天就把先生从山坡上踹了下去……”
“啧。”
或许清秋应该学会,在凤皇和季熙这两个非人的家伙面前,不要妄想小声嘟囔可以避开两人的耳朵。就比如这次,低声的咕哝不仅引来了凤皇的一声咋舌,还引来了凤皇的一个白眼。
这个时候在石筐里的季熙忽然轻笑两声说道:
“哈哈,你还真把我当成恩人了?我又没有给你说过,我生前是豪族名士,死后又成了玉琉尸。对于这两个物种来说,宠溺你这样的美人可是本能。”
“呵,”凤皇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
“本殿才不管你处于什么目的,但你救了本殿的命这就是事实。再说了,忠实于主人是狗的本能,但如果那个主人还能算是个人的话,也是会珍视自己爱犬的忠诚的。”
“诶?”季熙发出一声疑问的声音,然后说道:
“你这家伙,你是在骂我是狗?”
凤皇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
“说别人是狗,这在我们鲜卑人中可是很高的赞许,只有最忠诚勇猛的战士才会被称为天帝的猛犬。要是真想骂你的话,就说你是雄鹿了。”
“呃,”季熙发出了类似在思考的声音,然后说道:
“但鹿在我们这边是夸人的,是高雅长寿的象征。”
这次凤皇的语气中又带了几份轻蔑,说道:
“所以我就说你们这些中原豪族子弟脑子都有问题。鹿这种东西,长着华而不实的皮毛,大而无用的鹿角,明明是脆弱的吃草动物,但却总是自以为能够一个人应付一切。纯粹的傻狍子。”
虽然季熙曾经听说过鲜卑人的文化和中原这边有些不同,但亲耳听到这些,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季熙就不在在意两种文化中的差别,反而是针对凤皇自身问道:
“我可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像你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性格,不也是你说的那种傻狍子的特点吗?”
“哈哈哈,”凤皇忽然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说道:
“笑话,本殿可是猛虎!”
本来季熙想要提一下,凤皇这头“猛虎”被自己手下背叛并赶出晋阳的事情,但清秋却抢先一步说道:
“那遇到熊怎么办?”
此言一出,空气立刻凝重了起来。清秋和季熙不一样,季熙一方面既不认为凤皇会真的揍自己,另一方面,就算凤皇要揍自己,季熙也能抗住。但清秋可是这两方面,一个都没有。所以,当清秋自己说完之后,自己也开始后悔了。
凤皇刚刚的笑声略显尴尬地停住,然后无言地盯着清秋。面对这样的视线,清秋勉强扛了不到两秒钟,然后立刻求饶道:
“我错了,我错了,慕容先生,千万别揍我!”
“嘁,”凤皇嘴角一撇,说道:
“本殿为什么要揍你?”
“诶?”
听到凤皇这么说,刚刚清秋脸上害怕的表情立刻被困惑所替代。而凤皇却说道:
“本殿没有对你动手的理由,同样,就算老虎和熊相遇了也没有一定要动手的理由。如果一定要动手,本殿会奉陪到底。”
说到最后,清秋似乎在凤皇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对嗜血的渴望。凤皇现在眼中的光,第一次让清秋清楚的认识到,到底什么是目摄魂。尽管太阳已经升起,阳光已经撒在清秋的身上,但清秋还是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