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丽娅在清晨睁开了眼睛，她向窗户看去，那束花朵放在窗台，绽放着它的微光——在拉上窗帘就变得昏暗的空间里。
她没有等苏丽叫她，自顾自地坐起身来，走向窗台。
露露丽娅没有管它，拉开了窗帘。
她就这样僵在窗口，盯着慢慢放亮的天空，让晨光一点一点地爬上自己的脸颊，而她一动不动。
门外响起了苏丽的敲门声。
“露露殿下，我来为您梳洗。”
“嗯。”
露露丽娅安静地坐到梳妆台前，她把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今天要穿的衣服薇薇安已经为您选好了。”
“黑色的那件吗？”
苏丽的手抚过露露丽娅的头发，她放轻了手劲，将少女娇俏的短发挽了起来。
她知道露露丽娅不喜欢黑色。
“只是一顿午餐。”苏丽安慰着露露丽娅，当然，她自己也没有底气。
“你说的对，苏丽。”露露丽娅微微偏头，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浅笑。
训练过无数次的，完美角度的笑容。
“晚上我想吃柠檬挞。”
她似乎想让苏丽放心，可她的声音分明在发抖。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苏丽打开门，领着露露丽娅向餐厅的方向走去。
露露丽娅的双手交叉在面前，她的步伐平稳，不似平时那样欢快，繁杂的装饰裙摆曳动，幅度不大，像死气沉沉的链条拘束着少女的双腿。
她的目光下移，盯着地板上自己的灰色影子。
说起来，她已经和安登说过今天的午饭会晚一点，他会等她吗？
不过安登从来都是无所谓吃饭时间的……他只要那天吃到那一顿就可以了。
露露丽娅有点想笑，可是她发现自己的笑容已经没法变化了。
餐厅的门口，站着四个侍女，她们低眉垂眸，向露露丽娅低头行礼。
露露丽娅等待苏丽推开那扇门。
穿着黑色宫装的女人坐在长桌的尽头，她红色的长发被高高地束起，盘在脑后，她的脸上有些许皱纹，能隐约看出和露露丽娅相似的精致容貌。
她在和身旁的侍女说话，听到门开的声音，她转头，看向门口的露露丽娅。
“露露。”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平静得让人感知不到任何情绪，她只是看向露露丽娅，像是在注视一个陌生的人。
苏丽开了门之后就转步到露露丽娅身后了，看到皇后的眼神，她的心还是没来由地揪了起来。
“母亲。”露露丽娅微微弯腰，做过无数次的行礼动作分毫不差。
她缓步移动到餐桌正对着皇后的位置，然后拉开了椅子。
伊珊特罗娜的嘴角勾了起来，她眯起了眼睛，挂上了一副温和的笑容。
“为什么不坐到妈妈的身边？温德尔？”
露露丽娅的手指僵住了。
可她停下了拉开椅子的动作，将椅子再次推了回去，然后走向伊珊特罗娜。
“真好啊，好久没有看到我可爱的孩子，都已经长得那么高了。”皇后歪着脑袋，她的目光描摹着露露丽娅的轮廓。
苏丽屏住了呼吸，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皇后身后的侍女，却得到了侍女无能为力的眼神。
……皇帝默许了皇后与露露丽娅共进午餐。
而接下来，露露丽娅的身份将在三公主和四皇子之间不停地变换着，像她过去那样。
“露露，最近过得怎么样？”皇后用手支着自己的下巴，她看着露露丽娅拿起了刀叉。
“很不错。”露露丽娅的声音也很平缓，她手中的餐刀切开了盘子里的肉排。
刀口划开了表皮，酱汁渗入纹理。
“我为你挑了几位合适的对象作为丈夫。”皇后的话头一转，跳到了其他地方，她的脸上带着标准却又显得格外夸张的笑容，就像寻常的母亲会做的那样。
她从来不听露露丽娅说话。
“嗯。”可露露丽娅还是得回应她，她的叉子插入了肉排。
因为她一旦不回话……
“对了，你最近经常往外跑？”
“嗯。”
“你好像还向陛下承诺了什么？”
“嗯。”
露露丽娅没有看皇后，她只是平静地用同样的单词回答皇后的问题。
“露露，你要知道，你不能亲自去做那些事情，那不是你该考虑的。”皇后的笑容依然保持在脸上，她没有动刀叉，她没有吃东西。
“你送的那些……是什么？”皇后又转变了话风 她提起了露露丽娅送给她的晨光草。
“为您治疗肺病的魔草，母亲。”露露丽娅咽下嘴里的肉排才开了口，她尝不出味道。
“洛琳。”皇后拍了拍手，她身后站出来一个捧着纸袋的侍女。
侍女抿着嘴，看得出来，她也有些许不忍。
“是这些吗？”皇后向露露丽娅展示了纸袋里被团得乱七八糟的晨光草。
露露丽娅的表情微僵。
……她没有用过晨光草，一株也没有。
“洛琳，拿去烧掉。”皇后的语气在那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露露丽娅看着侍女走向火炉，那些算是她退而求其次请求安登作为报酬的魔草被一株一株地扔进了火焰之中，被火舌舔舐着，变成枯灰。
自己又在希冀什么呢？
“你就是这样跑出去，然后像个乞丐一样，捡一些垃圾回来？”皇后看向露露丽娅，而这回她变得异常温和起来，先前的尖锐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
“没有，母亲，我只是在为您的肺病着想。”
“你怕我死？还是说，你在等待我死去？”
……又要开始了。
“我不是这么想的，母亲。”露露丽娅低下了她的头。
可皇后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为什么不看我？露露？”
露露丽娅顺从地抬眼，没有光泽的绿色瞳孔回望着伊珊特罗娜。
“你……那是什么眼神？”
温柔的母亲骤然压低了她的声音，像是撕开面皮的厉鬼，嘶哑着她的话语。
“露露丽娅，你不想听话了吗？”
“……我没有，母亲。”
“温德尔？你想丢下我离开了吗？”
“我在这里，妈妈。”
“露露丽娅！露露丽娅！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温德尔！露露……温德尔！”端庄优雅的女人按住了桌上的刀叉，她脸上的表情在那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露露……妈妈的露露……”
她发了疯似地狂笑着。
露露丽娅垂下了眼睛，她切开的肉排歪七扭八的。
皇后身后的侍女向前一步，将一个药瓶放在皇后鼻子下面。
皇后大喘息着，她靠在椅背上，含糊不清的语句从她嘴里往外溢出。
“听话呀，露露丽娅，要听话……妈妈的小公主……”
她像是在哼唱着摇篮曲。
露露丽娅合上了眼睛。
“当然，母亲，我会一直听话的。”
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又一次挂起了笑容。
“你骗我，你骗我……”皇后揪着自己的领口，她突然向前靠去，拉近了和露露丽娅的距离。
“你一点都不听话！
“你想离开妈妈是吗？你想离开这里？
“温德尔……你最乖了，你和露露丽娅不一样呀……”
一句又一句，熟悉的话露露丽娅已经听腻了。
她知道皇后最后想说的是什么。
“为什么呀……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是露露丽娅呢？”
哈，她就知道。
“温德尔，可以告诉妈妈吗？为什么自顾自地死去了？”
她不被期待地降生。
“你，你夺走了我的温德尔！”
她与她刚出生就备受宠爱的弟弟。
“露露丽娅……露露丽娅……露露丽娅！”
一句一句，明明是母亲在呼喊女儿的名字，到了最后，却宛若催命的钟声。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会有母亲对女儿说这样的话吗？露露丽娅？
露露丽娅脸上的表情分毫不变。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当然了，我的母亲，我也希望死的人是我。”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
“妈妈，温德尔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这样，皇后的精神会归于平静，再变回那个优雅的女人，结束这次折磨的午餐。
露露丽娅安静地坐着，她一动也不动。
苏丽上去收拾餐具的时候，看到露露丽娅合上了眼睛。
皇后已然离去，空荡荡的餐桌前，交错的光影在落在露露丽娅身上。
身形瘦小的少女被困在黑色的宫裙之下，层层叠叠的帷幔勾勒在她周身，她站起身来，推开椅子，向外走了两步，立在那地板花纹的正中央。
簇拥着公主的花纹，金边向外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向上交织着，构成金色的囚笼，网住了这只黑色的小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