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的君王囚禁了来自永夜的红龙,从祂身上汲取了生长的养料。
“永夜的红龙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软化,被束缚在了这片本该是乐土的生灵陨落之地。
“而祂……”
“夫人,我困了。”
红发的少女打了个哈欠,她将头枕在了红发女人的腿上,然后伸出手指卷着女人的长发。
“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吗?”
红发少女抬起头,用幽深的眼瞳注视着那个红发金眸的女人。
“娅罗斯想听别的?”女人的嘴角轻抬,她伸手拂过少女的头发。
“想听别的。但我想先知道红龙的下场,让一个故事没有结局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噢!”少女的脸上挂起了浅笑,她用力点点头。
“永昼的初代君王爱上了红龙。”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欸?”这回倒是少女错愕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诞下了一子,继任了下一位永昼的君主。
“再是下一位……
“但是诞生于魂灵的鬼族寿命并不长,所以红龙驻守于冥界,安静地看着那些混有红龙血脉的魂灵碎片诞生新的鬼族人。
“祂成为了鬼族的历史。”
“夫人,我不理解……”少女皱起了眉毛,她摊开手大声说道。
“明明红龙是被囚禁的,为什么祂心甘情愿地留在冥界呢?!
“祂不应该极力脱身出去吗?”
“那是来自旧世纪的诅咒。”女人扫了一眼少女,她轻笑出声。
“红龙被束缚于冥界,不仅仅是因为祂被永昼君王所禁锢,更是因为祂自身受到了来自永夜的诅咒。
“即使是没有永昼君王,祂也必须沦为冥界的养料,将骨血溶尽成魂灵碎片。
“永夜的龙族……多数如此,像是被灾疫侵蚀殆尽的黑龙,亦或者是其他……”
“祂们得罪了谁吗?”少女不解地问道。
“真理。”
女人平静地伸手揽过少女的长发,她的手指在微卷的长发上打着转。
“……真理?”
“不能反抗吗?”
少女的声音像是敲碎了什么一般,女人的动作微顿。
她摇了摇头,却又轻轻点头,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少女。
“红龙本以为祂会逐渐溶化在冥界。
“但祂发现,那些魂灵碎片重新聚拢之后诞生的鬼族人,与祂原本所见的生命——别无二致。
“他们有思想,他们会交流,他们……想活下去。”
女人仿佛被自己逗笑了,她咧开了嘴角,发出轻笑声来。
“所以红龙最后成为了冥界的守护者。
“祂会一直停留在冥界,看着这群生命,逐渐演化成为完美的样子。
“这个故事结束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瞪圆了眼睛,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不太理解,夫人。”
“不用理解,娅罗斯,很多思想都是不同的,不用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份不属于你的想法。”
“但……”
“嘘,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的父……不,泽费尔不想听这些。”
听到这个名字,少女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微微偏头,看向女人。
“夫人,那鬼族人,也会想活下去吗?”
女人拂动少女头发的手指顿住了。
“我前两天去帮泽费尔大人收集魂灵碎片的时候,被他们哀求了。
“……我把他们放走了。”
少女放轻了声音,似是在回忆,却又带着无限的迷茫。
“因为,他们在求我……
“我感觉这里很难受,我不想听到他们的恳求。
少女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她抬起头,坚定地看向女人。
“我想帮到他们。”
女人没说话,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然后抬起手,让一本封面泛黄的书本飘到了手上。
“接下来讲勇者的故事。
提起这个,女人的眼眸轻抬,她扫了一眼少女的身后。
“托德和克洛西斯为什么没有来?”
“他们被泽费尔大人罚了,托德是因为想爬出禁锢墙,克洛西斯是因为魔力测试零分。”
少女把手搭在大腿上,她眨了眨眼睛,回答着女人。
“你放走泽费尔的素材,没有被罚吗?”
“没有,因为我聪明。”少女吐了吐舌头,她嘿嘿笑道。
“所以有的事情,只有我才能做。”
“所以有的事情……”
……
……
“只有我才能完成。”
娅罗斯伸出手来,她按着搀扶着自己的克洛西斯的手,目光移向了赶来行宫的托德和阿尔瓦。
“你来了,人类。”
娅罗斯冲着那个黑发人类点了点头,她疲惫地垂下眼睛。
“我们的契约还没结束,我还要当着你的面毁掉泽费尔的魔王冠。”
阿尔瓦看着这个腹部被洞穿的鬼族女人,他的表情有些难忍。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斩杀了他,而他提前降临了我的身体,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娅罗斯的目光移向了身旁的克洛西斯和阿尔瓦身后的托德,她吐出一口浊气。
“毕竟在我们三个之中,我是最适合那个老不死的容器……所以刺杀得由我来,这样才能防止他逃窜到别的地方去。”
娅罗斯嗤笑出声,只是她的声音像是破碎了的玻璃,含掺着几分疼痛的沙哑。
“现在,动手吧,在我的身体彻底恢复之前,把我连同他一起杀死。”
红发微微曳动,像是随风飘荡的旗帜。
女人按住了身旁弟弟的手,她垂下了眼睛。
“克洛西斯,你来。”
“娅罗斯。”
“我知道你有那个勇气,你是被他最瞧不起的那个,但你的主意很多,你……我,他死了之后,新诞生的魔王冠得由你继承。但没有必要再想起我了,魔王冠是你的,魔王也是由你所杀。
“托德,还有你,你胆子小,但办事干净利落,以后要和克洛西斯……”
“娅罗斯,那就让我去吧,我替你……”
虚弱的女人竖起了手指,抵在了嘴唇前的位置。
她弯了弯眼睛,然后轻摇着头。
“就这样了,我可是长姐啊。”
没有血脉相连,没有骨肉之亲,仅剩下来自意识深处的那一抹情感。
“以及……”
娅罗斯抬起头来,几近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个不属于鬼境的人类身影。
“你的承诺,是否当真?”
“你会讨伐那些束缚生命的存在,你会结束他们的挣扎,你会……”
气息逐渐微弱下去,声音却铿锵有力。
娅罗斯抬起手,伸向阿尔瓦的方向。
仿若伸展向曙光的枝蔓。
“反抗不公的真理?”
黑发的人类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以悲悯与敬仰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即将离去的先行者。
“我会。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向您发誓。”
“哈……”
娅罗斯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她按着自己腹部消解的碎片,大笑着,大笑着,像是想替所有受到欺瞒的生命发泄出他们应有的情绪。
“那我就放心了……”
娅罗斯的目光偏移,再次落在身前的克洛西斯脸上。
“动手。”娅罗斯的声音逐渐被一团迷雾笼罩,她的身躯沾染上了层层黑气,织出了黑色的茧。
克洛西斯伸出了手,他苍白的脸在这团黑气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
他看到了黑色之中的发着银光的魔王冠。
于他长姐的骨肉当中,层层叠叠,孕育包裹着那个逃窜的幽魂。
克洛西斯合上眼睛,聆听着那位魔王的声音。
“你这废物……居然敢……”
“克洛西斯,不要听。”
“你们都是我的造物,你们不应该——”
“克洛西斯,把手伸进去,用魔力,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
“你们这群叛徒!叛徒!叛徒!你们背叛了……!!”
“克洛西斯!你是——”
清脆的声音响起,随着那顶魔王冠的碎裂以及魔力的转移,一切嘈杂的声音骤然消失不见。
随之而来的,是女人脸上的浅笑,以及她抓紧克洛西斯手的动作。
“你是我的弟弟。
“你是鬼境未来的领主。”
女人的身体开始裂解,她涣散的目光移向了自己的两个弟弟。
“就这样,对……就这样,不要悲伤……
“我、我们迎来了新生。
“我们,我……我们……”
断断续续的声音早就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了,女人扬起了头,做出了她惯有的,洋洋得意的动作。
“这下,我也算得上勇者了吧?”
她微微翕动的嘴唇比出了这个口型。
像是幼时无数次玩耍打闹的那样,少女抬起了下巴,她洋洋得意地揽住了两个弟弟的肩膀。
“我要像童话里说的那样,成为大家的勇者!
“即使最后……”
声音再次模糊,那只白皙修长却布满血痕和创伤的手落下了,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裂解,消散,溶解在了空中。
爆破声接连不断,那棵灰银色的树重重地砸在地上。
它们逐渐裂解,消散,溶解在了空中。
托德抬起头,他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消失了。
“这下,是真的消失了。”
安登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目送着那段回忆离去。
“你还记得她,这就够了。”安登说道。
“是啊……你说的对,安登少爷。”
托德发出了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他看向了不远处在旧城区早已筑成的建筑,然后大笑出声。
那笑声难听极了。安登这样想着,但嘴角却是向下垂着,他无法保持原本那副淡漠的表情了。
因为目睹着一段记忆彻底离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安登本想试着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安慰托德,但身后传来了别的声音。
“托德老爷,您来的正好,看看这个!”
托德背对着来人,他快速地用袖子抹着脸。
再次回头时,他定了定神,平静地看向来人。
到来的鬼族人卷着一张羊皮纸,冲托德晃了晃:“阿维德少爷让画的图纸,您看看!”
托德接过了那张图纸,待到彻底卷开之时,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安登凑上前去,他踮起脚尖,看着图纸上用线条勾画出的雕像模样。
那是一个鬼族女人的雕像,她留着长卷发,身穿鬼族人传统的长袍,脸上挂着不失威严的笑容。
她笔直地伫立着,仿佛一座丰碑。
“阿维德少爷说,到时候旧城区改建完了之后,代替中央那棵树建一个雕像……啊,这位就是娅罗斯大人吧?我有听父亲提过她。”
托德卷起了图纸,他将图纸抵在额头的位置,发出了颤抖的回应声。
仿佛再次见到长姐的孩童一般,无助且依恋地哭泣着。
他走不出那段时间,他也不想忘记她。
尽管无名,但她到底是留在了历史里。
……
……
“克洛西斯大人?”
爱莎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了屋内打盹领主的微弱回应。
虽然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没在听自己说话的,但爱莎还是无奈地走上前去。
“刚刚阿维德少爷发消息来,要了娅罗斯大人的照片。”
把枕头盖在脸上的克洛西斯没动。
“我在书房就看到一张娅罗斯大人的画像,我就给他了。
“不过也真稀奇,我还以为阿维德少爷从来不在意……
“克洛西斯大人,起床了!桑兰德城的魔动太阳升起来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有被搭理,爱莎非常恼火地喊道,同时一边拉开了窗帘。
银色的光线照射进了室内,打在瓷砖地板上。
“唔,居然是银色的太阳,和外界完全不一样呢。
“不过也是,毕竟鬼境的天空是红色的嘛。
“克洛西斯大人……?”
银色的光线照射在了克洛西斯苍白的手指上,鬼境的领主手指微动。
他微微侧身,将脸上的枕头拨开,然后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窗户旁边的女孩。
克洛西斯的呼吸微顿。
“姐姐?”
“是我,克洛西斯大人!”爱莎跺了跺脚,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声音还有几分气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啦!”
克洛西斯坐直起身子,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
他抬头,看向银色光线照射的窗外。
“……这样啊。”
鬼境领主哑然失笑,他站起身来,对着那亮光升了个懒腰。
银色的光线柔和了一切,仿佛百年前那个破开屏障的人身上的亮光一般。
那个女人的声音与面容时至今日仍然清晰。
她从未离开。
克洛西斯轻声念道,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鬼境的太阳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