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广场,人来人往。
“不可能啊,我就是前几天在你这儿买的书,咱俩因为一本十块五的书还扯皮半天,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呢?”安晚急了。
本来都已经抱着根本找不到的心态,去了学校附近的中央广场逛逛,就当吃完饭消食了。万没想到刚一过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衣衫褴褛老头正在摆摊,安晚欣喜若狂,过去一问——却发现这老头就仿佛失忆了似的,就是说破嘴皮子,也记不得自己。
“你管我记不记得你干嘛?你要退货?这儿不给退货。”老头有些不耐烦,敲了敲书摊旁边的牌子。
上面四个字,概不退换。
“我不是要退货。”安晚四周看了看人潮汹涌的街,尽量不惹人注意:“我就想问你个事,如果问明白了,我非但不退货,还给你五十块钱……干不干?”
老头闻言,这才狐疑地抬着琥珀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一脸神秘的大男孩儿半天:“你问什么?”
“你说实话,你这儿有没有一本书,能把男人变成女人?”安晚问。
“哪有这种书啊?”老头一脸狐疑。
这一句话,让顿时安晚泄了气。
多半这老头就是个淘旧书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书怎么回事,就是机缘巧合摆出来卖。
然后碰巧还让自己倒霉催的给买到了。
“那书……叫葵花宝典上册。”安晚有气无力道,开始后悔自己没把书给带出来了让他认一认,抱着最后的侥幸问:“你真一点印象没有?”
“葵花宝典……我还九阳神功嘞。”老头听得直乐,摇头:“净找我消遣,哪来的这种书,这怎么可能呢。”
“什么哪来的这种书,我就在你这儿买的。”
“这旧书摊上什么书我不知道啊,都记着呢,根本就不可能有你说的那种书,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老头指着安晚:“而且我压根就不认识你这个人。”
“我真就在你这儿买的,不信你看收款记录啊?”
“那就你拿出来看看嘛!”老头斜愣着眼。
一听这老头这么不信邪,安晚便不耐地拿出手机,准备用收款记录狠狠打他的脸。
老头在一旁冷眼望着,一边嘟囔,收拾着书摊,似乎准备收摊了。
然而这么一翻昨天的收款记录,安晚心里却一咯噔。
大太阳底下,人来人往,安晚的冷汗差点没下来。
没有。
怎么会没有?
那天他就在书摊上买了一本旧书,而且当天生活费没到,所以微信里只有十一块,他记得特别清楚。
但就是没有当天的交易记录。
甚至于今天出门之前,他还看过自己卡里的钱——家里生活费打的是整数,当时他一看自己的微信红包,心里还觉得隐约不对劲,卡里的钱怎么不是整数?
如今看来……微信钱包里的钱,好像变多了。
虽然心里没细算,但安晚心里知道。
多了十块零五毛钱。
……不,或许根本就没变多。
而是从始至终……它根本就没变少过。
事情过于邪门,安晚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狐疑地从手机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老头,虽说身边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却觉得一切都诡异了起来。
钱没变少,没有收款记录。
所以,那天我真的在这里买了这本书吗?
那书,到底是怎么来的?
“真他妈见了活鬼了。”安晚喃喃道。
……
寝室里,秦钰躺在崭新的床上,盯着有些霉点的天花板。
她高高地伸出手,白皙纤弱的手掌用力张开,仿佛要抓住整个天花板。
方才吃饭的时候,秦钰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她的情绪就一直有些怪异。
那种低落,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种强烈的害怕。
变成女性之后,她和安晚之间的朋友关系,也悄然产生了些许变化。她一直觉得安晚是一个很有闪光点的人,从以前开始,一直如此。比如说他是一个很性格爽朗的家伙,而且时常有一些很歪打正着的点子,虽然不着调,有的时候却也很正经……
人长得也不算丑。
有的时候笑得挺帅的。
都是好事。
这些以往的秦钰算是心知肚明,也颇为欣赏的优点。
可变成女性之后,安晚身上同样的优点,却给了她迄今为止,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并不是欣赏……那是某种程度的动心。
所以简而言之——有好几次,她动心了。
于是,她开始害怕。
呆在他身边,就会下意识压抑着动心的感受。
所以,就总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低落,和压抑。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但这个答案,让秦钰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她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腿发呆,表情复杂。
“……是朋友啊。”
秦钰从小到大就一直是优等生,除了优秀的成绩之外,人生出乎意料的贫瘠。
似乎除了学校,就什么也不剩下了,除了做题就是做题,除了补习就是补习。曾经的秦钰,整个人生就是由学习和课外班组成,完全不知道朋友为何物。
所以,来到大学住寝,遇到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她很开心。
便比谁都要珍惜。
但如果动心了,这种友情,便再也回不来了。
退一万步说,如今这种状况,这种友情有可能性会更进一步,变成爱情,她并不否认这种可能性——秦钰对自己却完全没有自信。也并不觉得,安晚会喜欢她这种无聊的家伙。
他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很无聊了。说是除了上课就是上课,除了写作业就是写作业。
友情就最好不要变成爱情了吧。
被拒绝了,就会彻底一无所有,代价实在太大,也太伤人。
她仍旧有些贪恋着在安晚身边的那种愉快。
这种可能性,她是不会去选的。
“吱呀——”
门开了,安晚推开门,样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秦钰压下心中思绪,面色恢复如常。
她见了安晚的样子,却小小吃了一惊。
她轻声问:“怎么了?看起来跟吃了屎一样。”
“活见鬼了。”
安晚骂了一声,然后斟酌一番,把先前那老头不认识自己,以及收款记录没有记载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擦了擦冷汗,心有余悸:
“还有这种事的啊?我现在都想去调一下监控了,去看看那天我到底有没有去广场,老子不能跑到鬼市去了吧?我都不知道当天见到的那老头到底是人是鬼……”
秦钰听完也稍怔了怔,却只当个鬼故事听了,也没放在心上,安慰道:
“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嘛,就算真的是鬼,应该也不会害你。”
“咦?”安晚回头看着秦钰,把衣服放在衣架上,一脸意外:“你不是怕鬼怕得要死的吗?我路上还纠结要不要跟你说,怕你听完当场尿一地……”
“你这不是还是说了吗?”
“对啊,想看你尿一地。”
“……我现在没心情怕鬼。”
秦钰懒得扯皮,下了床,仔细拂平自己运动服的褶皱,道:
“安晚,傍晚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
傍晚了。
在学校附近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半圆弧形的木质天台,很宽阔,而且还坐落着一些长椅。在这个地方可以看到整座城的夜景,很漂亮。在空气很清新的时候,很适合在这里看星星。
当然,靠近大学,这地儿自然成了许多情侣幽会的必备之地。
秦钰有的时候无聊,就很喜欢自己一个人来这里逛逛。
那些情侣并不会让单身的她觉得很煞风景,她最喜欢的是这里的空气,山上的空气仿佛带着树叶枯荣过几季的气味,很清新。
秦钰拄着栏杆,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城,仿佛正看着神话里蜇伏的兽。
安晚看着她。
一阵晚风起了,吹起少女漂亮的金色齐腰长发。七色晚霞的天空之下,她的表情总觉得有些忧伤,眼睛被夕阳照成纯粹的琥珀色,美得让人心惊。
少女似乎还是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齐腰长发,在风中轻眯着眼,笨拙地将其撩到耳后。
“这么吹不怕着凉吗?”见她只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安晚忍不住道:“那边风大。”
“我喜欢被风吹着的感觉。”
“被风吹确实爽的。”安晚敷衍道,摸出打火机和烟,瞥见一旁栅栏挂着当烟灰缸的罐头桶,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反正也没处去,便默默陪她一起看着远处的夜景。
闻见了旁边的烟味,秦钰忍不住扭头,她不抽烟,也不介意别人在自己身边抽烟,但见安晚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吞云吐雾,盯着看了一会儿,升起些许好奇:
“抽烟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问题还真把他问住了,安晚歪头想半天:“……就抽烟的感觉呗。”
“是什么味道的?”
“没啥味道啊……硬要说的话,辣,呛?”
“……听起来没什么好抽的。”
“确实。”
“抽了烟,会觉得开心吗?”秦钰好奇地问。
“也不会吧,我就是瘾大,焦虑和难受的时候得来一根。”安晚弹了弹烟灰,道。
秦钰了然,便继续搭着胳膊,趴在栅栏上,默然不语。
所以,他现在是为什么焦虑而难受呢?
因为我没办法变回去的缘故吗?
“谢谢你。”秦钰轻声说。
“啊?这谢什么啊。”
“谢你陪我出来散步。”
看着如一只小猫一般伏在栅栏上,垂着眼睛思绪莫名的金发少女,安晚忍不住叹气:“还搁这儿谢我呢,把你变成这个样子还没办法变回去,换个别人,拆了我的心可能都有了……”
“我拆过你一回了啊,昨天,球棒。”秦钰垂着眼,道。
“哦,被拆过了啊,那没事了。”
秦钰不语。
焦虑和难过的时候,原来抽支烟就会觉得好一些。
秦钰现在就好焦虑啊,焦虑两人今后的关系会走向何方,焦虑莫名起伏的心情,焦虑学校那边是不是得重新办入学证明,焦虑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怎么跟父母去说——有好多焦虑和难过的事情,却又无从跟别人倾诉。
安晚就在身边,她却不想跟安晚倾诉。
他会表面沉默,却在心里偷偷自责。
比起自己难过,就算难过得要死,秦钰也不想让他感到自责。
看着远处逐渐在夕阳中暗淡的城池。
秦钰伸出手指,戳了戳安晚的胳膊。
“干嘛啊。”
“给我支烟,我想试一下,尝下什么感觉。”
安晚深吸了口烟,冷笑:“哈哈,你丫的想都别想。”
“为什么你可以天天抽,我想试一小口都不行?”秦钰不满。
“你以为这是个好东西啊?上了瘾之后,一天就得花个小十块,一个月就三百来块钱,这钱拿来干什么不好?而且抽多了肺还容易出问题,我现在呼吸就挺浅的,多跑几步喘得比狗快,再抽多了要是今后得个肺癌,人tm直接就噶了。”安晚道。
“那你还天天抽啊。”秦钰皱起眉头。
“没办法,戒不了,该死的命……”
听安晚这么说了,秦钰也不好再要,无趣地闭上了嘴。
看着少女在风中趴在栏杆上的样子,安晚心中似有所感,道:“你很焦虑?”
她没做声,挪都懒得挪一下,只是缓缓勾起了嘴角。
“难过和焦虑的时候,没必要抽什么烟的,抽那东西,也不会让心情变好。”
“那难过和焦虑的时候,我应该做什么?”秦钰垂着眼睛问。
“找我。”安晚道。
秦钰回过头,少年也陪他看着远山,天色逐渐暗了,远处夕阳仿佛是着火的城池。秦钰看不见自己的脸,猜测这时候自己的表情一定会很错愕。
“干嘛摆出那副表情。”
安晚干咳,弹了弹烟灰:“毕竟是朋友之间嘛,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陪你散个步之类的还是可以的。”
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样子,一时间,秦钰轻轻勾起嘴角,莫名心情大好。
“行了。”
安晚把烟头扔进罐头桶里,斟酌了片刻,便回过头,认真地看着秦钰::“我说的话听起来可能会有点扯淡……总之,咱俩好好商量一下吧。”
秦钰一愣:“商量什么?”
“今天上午不是已经打听好价钱了吗?”安晚低声道:“就那变性手术的价钱,一共十万块……额,这钱,我可以想办法搞到。”
秦钰不语。
“所以只需要你一句话,这事因我而起,我当然会好好负起责任,也不可能把你丢下不管……我有办法搞到十万块钱,你没必要问怎么搞到。”
“高利贷?”
“不是,但你也没必要问。”
安晚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认真道:“哥们儿,要选择变回去吗?”
秦钰看着夕阳一点点落山了,不知为何,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至于一个大一的学生如何搞到十万块钱,秦钰心中却没有什么怀疑——她知道安晚的性格,他说自己能搞到,他就是能搞到。
太阳落到山背面之后,气温便立刻骤降了下来,秦钰只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开始感到冷风能够打透自己的衣裳,站在这里已经够久了,或许应该回寝室了。
“算了吧。”秦钰道:“有那十万块钱,做什么不好。”
“有那十万块钱,能让你变回去。”安晚道。
“你有的时候,觉不觉得生活熟悉得让人有些厌倦?”秦钰突然问。
“……我可太觉得了。”
“上着必须要上的学,去着必须去的补课班,千篇一律,又懒得抱怨……我已经腻了。”个子有点矮的秦钰在风中拉紧自己的衣服。
她抬起眼睛,看着安晚,温声说:
“总觉得……有一个机会,能变成其他的样子,或许对我而言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