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寝室的路上,准备先垫垫肚子。
第一次穿成这个样子逛街,秦钰最开始的确非常不适应,只觉得如芒在背。就算路过的人是否在看着自己,她心中却总觉得对方的目光有些异样——自己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不过跟在安晚的身后。午后逐渐西斜的日光下,听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掰着瞎话,秦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却觉得心情却逐渐平复了起来。
“什么嘛,看来我穿这种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她心里小小地松了口气。
虽说路上的人渐渐多了,穿着这身衣服,总感觉好像逐渐适应了起来。
但又莫名有点不爽。
总觉得有种被调教成功了的感觉。
……
逛完了街,定番当然就是一起吃个饭。
两个穷学生吃不起什么好的,平时出去吃,也不过是在校外用凉皮对付一顿。今天是秦钰第一次逃课,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安晚这个逼却想着吃点好的庆祝一下——于是,两个人顺势一起来到了校外的KFC,决定啃个全家桶先。
一进去队伍排得老长,秦钰一看到这架势就打起了退堂鼓。不过见安晚非常自然地跑到队尾排队,她也只得跟在安晚身后,拉着他的袖子。
这袖子一拉,立刻便很安心。
拉袖子很好。不如握手那般逾越,但又能跟在他的身边。
安晚探头一看,队伍排得个老长,最前面的人点餐慢得像个智障儿,这队伍也不知道得排到猴年马月去,反正觉得无聊,便跟身后的秦钰聊起了天:“喂,秦哥。”
“又干嘛啊。”
“你觉得,为什么我到现在没有女朋友?”
“因为你傻b。”
“没有,我认真的,你觉得找女朋友,或者说跟异**往,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安晚盯着那个手脚利索的服务员,百无聊赖地问。
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秦钰歪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这种多少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在无所事事地排队点餐的时候聊,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觉得是互相理解吧。”秦钰还是决定认真回答,捏着安晚的袖子的手紧了紧:“比起互相不信任的人,相互理解才可以走到一起。”
“哦,原来是这样。”安晚恍然大悟。
队伍又往前进了几步。
“现在怎么样了,秦哥。”
“什么怎么样了?”
“心情好起来了?”他问。
“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我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吗?”秦钰心不在焉道。
“你知道我妈以前经常跟我说些什么吗?”他突然说。
“你妈又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了解我,就像是农民了解大粪。”安晚道:“当时我不理解,但现在,我开始逐渐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咱能不能别在点餐的时候说大不大粪的事情。”
“你有多了解我?秦哥。”安晚道。
这句话倒让秦钰怔住了,为什么这样问呢?
安晚是个感觉室友很自闭,于是会主动搭话的人。是个人缘很好,朋友很多,但却一直对自闭的室友悉心照料的家伙。他是个掌握某种绝世神功,能一巴掌把人鸡儿拍没的男人……这些都是他,但哪个好像都不是他。
秦钰沉默片刻,低声道:“时间还很长,早晚会彼此了解的。”
“但我现在就很了解你。”队伍又往前进了一点,他也向前走了一步。
“你了解我?”秦钰一怔:“有多了解?”
“我能看出你心情好不好啊,有时知道你在纠结一些很无聊的事情,想要劝你,但你又从来不跟我说。”
在队伍里,他的表情有些无聊,表情无趣地看着队伍一步步前进:
“就像农民了解大粪,我妈了解我,我可能就像了解大便一样了解你,秦哥。”
秦钰张了张嘴,竟哑口无言。
排队终于排到了他,安晚等不及了,恬着脸开始点餐:“你好,来个儿童套餐谢谢,我算儿童吗?能给玩具吗?可以给个玩具吗?”
周遭纷杂的声音好像渐渐变得安静。
秦钰站在他身后,哑然看着他的背影。
人和人的相处仿佛永远有隔阂,彼此了解总是一件挺奢侈的事情。秦钰知道,哪怕自己今后垂垂老矣,已快死在病床上,总觉得,多半也能记住他的这句话——
有个人曾像了解大便一样了解自己。
如果这可以是情话。
它大概是地球上最逆天的一句情话。
不胜在言辞优美,可能胜在永生难忘。
……
点好了餐,安晚特意带着秦钰上了二楼——二楼有儿童滑梯。
一帮小孩儿正在二楼的小游乐场玩,在池子里面玩海洋球。安晚非要上来,虽说他如今一米八的个子,一屁股就能把滑梯坐塌,但他说小时候的自己最喜欢在二楼吃肯德基。虽然现在坐不了滑梯了,但看着小孩子坐,也挺有意思的。
秦钰觉得他有病。
但不讨厌。
二楼的人不少,但看着孩子玩闹也显得闲适。两人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屁股坐下,一边吃,有一搭没一搭随口聊天,吃了半袋薯条,安晚便一脸便秘地站起身来,说自己排队排猛了。托盘往桌上一放,要去上个厕所。
秦钰翻了个白眼,咬了口汉堡,示意快去快回。
安晚嘿嘿笑了笑,下楼去找厕所。
一路噔噔噔地下了楼,看起来的确是憋坏了。
秦钰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汉堡。
过了一会儿。
“不好意思,请问,美女,可以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吗?”
“美女……?”
“你好?”
吃了几口,总觉得身后有人说话。
秦钰最开始没想到这句美女说的是自己,专心致志地吃自己的东西,直到对方重复了第二遍,秦钰这才傻呆呆地回过头——这一看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给她吓得险些把嘴里东西喷出来。
年纪不大,相貌很清秀,应该是刚才坐在旁边的大学生,是个男的,正一脸殷切。
见到秦钰回头,他才露出笑容。
“啊?我,我?”秦钰露出个傻傻的表情,指着自己:“你是说我吗?”
“哈哈,别误会美女,我是附近的大学生,看你打扮得挺性感的,刚才在窗边看到了,觉得你非常漂亮,不知道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对方微笑着问,还挺绅士:
“交个朋友,方便吗?”
似乎已经开始掏手机了。
神圣的狗屎。
完大蛋。
秦钰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是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搭讪,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
她愣了好半天,才怔怔道:“我,我已经有朋友了。”
“啊?”对方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友好笑容:“抱歉,你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当面这么直接搭讪确实不多见,二楼吃肯德基的人也不少,见了热闹便纷纷地看了过来。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开始如针尖般怼在自己的身上,秦钰只觉得全身都变得僵硬,却只有手脚变得发软。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想直接拒绝,又没有勇气。生怕对方恼羞成怒。
慌乱之下,她急中生智,便硬着头皮出卖一下安晚:“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刚才下楼了,所以……”
“哈哈。”这相貌清秀的学生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他没下楼的时候,你们正吃饭聊着天,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好像听到你们两个好像只是朋友关系,你还说要帮对方找男朋友呢。”
秦钰傻了。
“其实我并没有恶意,美女,别把我当坏人,只不过是想交换一下联系方式,顺便交个朋友……”
这个男生好像继续说着什么,但又听不太清。
谎言被拆穿的后半截,秦钰已经哑口无言,二楼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如针一般刺过来,那些实在说不清究竟是带着何种情绪的目光,让她拿着半个汉堡的手开始渐渐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这种时候该拒绝。
该拒绝的。
拒绝啊秦钰,说话啊。
怎么拒绝?
……咦?怎么说话?
“妈妈。”从滑梯旁下来的小孩指着秦钰:
“她穿得好怪,她为什么只穿一只袜子?”
秦钰的手指抖了一下。
“别看,赶紧走……”
“妈妈,她腿上的是什么?”
“谁知道,现在的大学生,穿得稀奇古怪的……”
二楼逐渐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
秦钰抬着眼睛,惊恐而茫然地看着他。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仍然在跟自己说话的男生。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清晰,但她自己的大脑却仿佛整个开始凝固,锈死,以至于有点听不太懂。
他还在说话,秦钰实在听不清,艰难地问了几遍——他于是便尴尬地重复之前的话。
“……,……?”
秦钰立刻开始意识到,他说得声音很清楚,是自己的大脑僵住了,无法理解。
但他一直在说着,一直在说。
某个瞬间,秦钰才猛然意识到——哦,安晚现在不在身边。
在他的身边呆得久了,总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害怕人群。以为自己不再害怕其他人的目光,自己的性格也没有缺陷,一切都很好。
只要他在,自己就呆进了一个大大的、温暖的防护罩里面。安心又温暖,却坚固得足以遮挡一切。
但现在,安晚不在。
这个念头一出现,秦钰的心中后知后觉地涌出惊恐。
像一只离水的鱼突然意识到自己离了水。
“……”
那个男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秦钰非常努力地尝试让凝固的大脑重新运转,努力尝试理解这些话语,一切却徒劳无功。到最后,只能他说完一段话,秦钰便惊恐地轻轻点着头。
这点头仿佛是进行某种拖延。
直到他开始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等他失望并知难而退,才能结束这场彻头彻尾的折磨。
也不知道他说了多久。
秦钰发现,这个男生的脸上非常清晰地——露出很细微的,不耐烦的神情。
这一下,让她的胃立刻缩紧,一种濒死般的惊恐开始逐渐在心底涌出。
恐慌刚一出现,她就开始尝试拼尽全力地抗拒这种情绪。只是这样,就已经竭尽了全力,更没了让大脑运转的余裕。
她开始感觉到吃下去的半个汉堡,非常清晰地在胃里翻腾,几欲干呕。
……如果在这里呕吐出来的话,就完蛋了吧。
啊。
根本就没适应。
根本没适应这身穿着。
所谓的适应,其实不过是跟在他身边的幻觉。
因为他喜欢这身衣服,实在不想让他失望,有了理由,便升起了勇气。
但现在勇气的来源好像消失了。
然后,她就好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
等到老虎不知何时离开,又大摇大摆地真正地站在野兽面前,扭过头去发觉空无一物,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正孤零零地站在漆黑的森林里。
然后,开始发抖,开始求饶。
开始泪涕横流。
开始,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