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还是出轨了。
其实秦钰早就明白，那个很温和的父亲，喜欢玩吉他的父亲，会在无事的午后给自己弹外国曲，会做红烧肉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家充满了厌倦。有的时候母亲跟他吵架的时候，秦钰不知道如何劝解。两个人在客厅吵得难解难分，甚至打得你来我往——秦钰能做的好像只能在沙发上看书，尽量装做没看到。看到了也于事无补。
某天忘记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母亲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叫他滚出去。然后父亲就很听话地披了件外套出门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一周后再一次回来时，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带了一堆手续，办了离婚证书。那时候还没什么离婚冷静期，那个女人在门外等着，屋里两个人在又一番激烈的争吵过后，双双逐渐变得麻木且平静，最后就好像当对方是陌生人。然后就去办了离婚手续，当天就拿了离婚证。
秦钰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只能在那里看书。
装作听不到两个人吵架，装作听不到两个人争论。
下午的时候，民政局外的长椅上，母亲过来拍了拍秦钰的肩膀，佯装不在意地问：“走吧，你饿不饿？”
“我爸呢？”他问。
她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好像要出言纠正一个错误。
最后却还是道：“跟那贱女人提前走了，以后，只能咱们娘俩一起过日子了。”
秦钰把脑袋从书上抬起来，点了点头。
而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父亲。好像那个会弹吉他的，会做红烧肉，很幽默，很爱笑，懂得很多稀奇古怪东西的父亲，只是一场梦，他很奇怪地出现在记忆里，又很奇怪地消散不见。
像清晨里的薄雾一样。
……
做梦的人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秦钰只觉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睡得很浅，眼前的梦却清晰。依稀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半睡半醒的时候，能看到过去的回忆不断闪过。阴冷的酒红色地板，因父亲喜欢抽烟而有些薰黄的墙，还有采光不好，所以显得有些晦暗的家。跟着这个画面翻涌而来的，好像还有一些不快的记忆。
“妈的，早知道他最后跟那个贱女人跑，他当时在屋子里抽烟的时候，我就应该一巴掌把他的嘴给打烂，你看看这墙，全都薰黄了……如果刷白得需要多少钱？”
年幼的秦钰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母亲拿着一卷墙纸比比划划，一时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你看我干嘛？你今天没作业啊？”她回过头，有些嫌恶地问。
“作业已经写完了。”秦钰迟疑了一下，问道：“我下午可以出去一趟吗？”
“出去？你干什么去？”她狐疑地问。
“下午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出去玩，所以……”
“不行。”她轻描淡写道。
这句不行，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好像说完这句话，后面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秦钰仍然有些不甘心：“我下午的时候已经把作业写完了……”
“作业？写完作业有什么用？你的成绩都差成什么样子了，还想着出去玩？”她挖苦道。
“我是全班第一。”秦钰道。
母亲突然爆怒了，她把墙纸丢在一旁，秦钰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他正懵着，听见耳边炸雷一般的咆哮：
“全班第一？全班第一你就骄傲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是全校第一？”
“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上次卷子不是发下来了吗？你那道题是怎么错的？让你写在改题本上，你改了吗？你改了没有！”
尖利的声音就像是要抓破耳膜一样，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让他仍然一阵阵地发懵，好在耳鸣的声音减弱了她的咆哮。看着眼前这个毛发竖立，面目可憎，就像是怨妇发泼一样的女人，秦钰开始感觉到陌生：
“你和你爸都是一个样子，你们都是一个样子！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你还不听我的话，你跟那个男人一样，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你们这是在背叛我，在背叛！”
“你哪也不准给我走，你今天就必须坐在这里，你必须坐在这里给我学习！你哪也不准走，听到没有？”
她说话的后半程已经开始不再是说话，而是在疯狂地尖叫。
秦钰捂着自己的脸，一直在等她说完，等到她终于喊得声嘶力竭，喊够了之后，屋子里一下子显得非常静，静得吓人。
她冷冷地看了秦钰一眼，继续捡起墙边的墙纸，对着墙安静地笔划着。
秦钰没什么办法，在安静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书包，从里面拿出文具和卷子，开始坐在那里，对着今天的题，冥思苦想了起来。这时候他其实觉得，学习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至少坐在这里看着题，脑子里被各种公式填得满满的，就没必要在面对眼前这些操蛋的事情，不用面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的母亲。
从父亲出轨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变得敏感起来。这个人的人格好像从隐蔽的地方开始腐烂，渐渐地，变得让人无法忍受。
“你玩不玩游戏啊？”学校里，一天下课的时候，同桌问他。
“游戏？什么游戏？”
“就是电脑游戏啊，你不玩电脑的吗？”
中考过后，就是寻常的高中生活。
秦钰记得以前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一直不厌其烦地说着，上了小学之后，学习就会轻松得很多。上了小学，老师又说上中学会轻松得很多——事实通常会越来越累，看着眼前如山一般多的卷子和作业，想起放学后还有两个补课班，秦钰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的。
“我平时不怎么打游戏。”
“什么都不玩？联盟也不玩啊？”
“什么是联盟？”
这说完就冷场了，同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忍不住惊讶地笑了笑。前后桌的同学忍不住调侃：“拉倒吧，跟好学生说什么呢？”
“不过有一说一，秦钰属实是好学生，哪次都是全班第一，就没见他往下掉过。”
“人家可是学神啊。”
“那怎么了？唉，你想不想玩联盟？”同桌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打AD的，差个辅助，咱可以一起，我男枪贼厉害，教你玩奶妈就行。那个特别简单，能加血能加蓝，你想玩的话我请你网费。”
“拉倒吧，上次老李上课的时候管他借了个橡皮，老师差点没把他的皮给扒了，说你自己好好学，别带坏好学生呢。”后桌笑了笑：“老师说他肯定是清北的苗子，如果知道你带他去网吧，把你脑浆都能给打出来。”
“就是，秦钰可是神一样的好学生呢。”
秦钰还没来的及开口，旁边的同学就把所有的话都给他说完了。
他其实也对那所谓的联盟很好奇，班里的同学聊天的时候，聊的都是这个。他们的对话里谈到过，好像有一个新英雄出了，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需要6299金币可以买，说是因为第一次上线国服，疼迅非常鸡贼地只便宜了一金币……他们乐此不疲地讨论这些事情，总让秦钰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我就开个玩笑。”同桌嘿嘿一笑。
做梦的时候很奇怪，秦钰就仿佛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这些事情发生，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时候醒来，浑浑噩噩间，她看见那个孤零零的小男孩独自坐着，在课余时间看着同学嬉闹，聊着他所听不懂的话题。
偶然间瞥见他的神色，秦钰心里突然一紧。
怎么是一张那么羡慕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