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列尔手中的武器是一柄细剑,在摆好架势后突进而来,尽管我持剑招架向上挑开,还是被细剑混合着魔力的罡风形成一道不易察觉的剑气割破手臂。
他从容不迫地抖落剑上的血迹,嘴角翘起,“可以啊,本以为只是妄自尊大的贱民小鬼,原来在剑术上有些造诣,竟然能挡下我的剑。”
这家伙没有自吹自擂,刚才那一剑来得太快,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剑术基本功很扎实。
单论武器性能来说,细剑是锋锐轻快见长的武器,我手中的速度重量趋于平衡的直剑稳扎稳打可以占到优势,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双方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
恶魔有着森严的等级划分,贵族出身的上位恶魔与身为平民的中、下位恶魔,不论是魔力、力量、速度,从各方面来讲完全是降维打击,其中有血统带来的恩赐,也有后天精心栽培的结果,从出生起就不在一个层级,仅仅是一剑的接触就让我感受到天差地别的距离,那些位阶比上位更高的恶魔我连想都不愿想。
我只能尽量维持防守姿态保存体力拖延时间,祈求梅丽和大哥能尽快赶回来吧。
“很奇怪啊,得到你的赞赏,我一点不觉得高兴。”我苦笑着说。
“嘴贫的小鬼,你现在的价值就是给我的宝剑除锈,尽情用鲜血和哀嚎取悦我。”
细剑在他的手中翻转划出一道圆弧,一击生猛的突刺袭来。我再次挥剑上挑,但是这次却没有击中的手感,寒芒自视线下方扫过,我慌忙向后跳去,胸口传来刺骨的疼痛,剑尖在胸口划出两道血痕。
伽列尔踏出一步,又是一记凌厉的挥砍,细剑撞击剑刃上震得我手臂发麻,他手里的细剑看似轻巧,实际重量不比我的直剑轻多少,剑柄险些脱手。
“应对不错,如果你的动作再滑稽些,一定能让我发笑。”他凝视着滴血的剑尖,“终究是贱民之血,除了玷污这把剑外一无是处。”
我的衣襟和袖子已经被染红,从小臂和胸口出来灼烧的感觉,细剑上的魔力残留在伤口处如被撒盐般几乎让我窒息。
“小鬼,那副快哭出来的脸是怎么回事,刚才的气势去哪里了?”
我重新架起剑,冷漠地回答:“……继续。”
“呵,有点意思,刚才是两剑,接下来是三剑!”
伽列尔大笑着,攻势愈发凶猛,剑刃的罡风划过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而我只能疲于应付,在纵横交错的剑影中博得一线生机。
视线被染红,身体在悲鸣,喉咙在嘶吼,明明很想哭出来却不敢,害怕自己在下一个瞬间崩溃。脑子里一片空白,坚持、坚持、坚持……这个词像本能一样流淌在心间,不要去思考,不能去思考……
当身体不再屈从于我的意志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颓然地跪在地上,整个世界是一片红色,充满张狂的大笑和凄凉的哭泣。
我循着笑声望去,伽列尔正在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美妙,实在太美妙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跳出如此滑稽舞蹈的小丑!”
又循着哭声望去,我的家人们,老爸、老妈、拉姆、利姆在发出痛不欲生的哭喊。
我想回应他们,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听说在东方的国度古时有一种叫做‘凌迟’的刑罚,按照罪行的轻重决定次数,刽子手会用刀将罪犯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一刀不能多一刀不能少;我的手法也算是异曲同工之妙,十六次,一共一百三十六剑。”伽列尔勉强止住笑容,“原本只是想与你玩玩,像你这样的贱民小鬼死了便死了,‘死侍契约’根本无所谓,没想到这么有趣,我都有些不忍心杀死你了……不想死的话,乖乖与我签订‘死侍契约’如何?”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意志力多么坚强的人,坚强到不怕死这种程度。然而看着自己这副凄惨的下场,反而有些想笑,没有生出半分的后悔,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发不出声音的我,只是默默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重新指向他。
伽列尔举起剑,“贱民就应该有贱民的样子,像狗一样乖乖匍匐在脚下,连当狗的自觉都没有,这种愚昧之徒不配活下去。”
在他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回避,也没有回避的力气,只是单纯地抬手正面迎上去。
“什么?”
任由细剑刺穿我的手掌和肩膀,在那一刻发出冲破喉咙积压在心中响彻灵魂的怒号,挥动手中的剑直取他的首级!
我终于碰到了他……剑刃碰到脖颈没入血肉,可是在下一刻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天而降,身体仿佛瞬间沉重数十倍,几乎将五脏六腑碾碎,鲜血从我的口中汩汩涌出。
伽列尔的面目狰狞到了极致,愤怒砍下的剑从我眼前划过,再一脚把我踹飞出去。
当我倒在地上勉强回复一些意识时,眼前一半的世界已经陷入黑暗,右侧眼眶传来钻心的疼痛。
“可恶的小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现在的我已经彻底无力反抗,那张透出杀意而愤怒扭曲的面目一步步逼近却毫无办法。
一切都到此结束了,我用仅剩的左眼回望老爸、老妈、拉姆和利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大概现在非常难过吧。
谢谢,谢谢你们让我重新体会到家庭的温暖,谢谢你们给我的爱。
抱歉,抱歉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在我迎接死亡时,有一道光从视线中照来,仿佛闪电刺破乌云,那里有一个背影伫立着,不论何时她始终是那么英姿飒爽。
“太慢了……”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来。
*
寒芒闪烁,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风鸣,横向而来的剑气以势如破竹之势袭来。伽列尔仓惶用剑抵挡被击飞十数米,华贵服饰被剑气的罡风撕裂,披头散发有些狼狈。
“什么人?”
回应伽列尔的是第二道剑气,旁边待机的两名随从冲来同时出剑,两股强劲的魔力碰撞炸裂开来,才勉强抵挡住那道凌厉剑气。
梅丽剑指三人目光冷冽:“堂堂魔界贵族带着手下欺压平民,无耻之极。”
“里克!”
随后而来的沃特和其他人根本顾不得那边的情况,一起扶起重伤的里克。
“你们这些混蛋!”
看到伤痕累累的弟弟,怒火中烧的沃特拔剑准备冲上去,梅丽大声喝止:“待在那里别动!”
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浑身散发出的浑厚魔力,让伽列尔不敢大意,他率先发出警告:“我与这小鬼正在进行撒旦死决,破坏仪式者会遭受始祖之魂降下的严厉惩罚。”
“撒旦死决?”梅丽眉头一皱,“这里既没有仲裁官,也没有公证人,死决仪式不能成立。”
伽列尔举起手上的烙印展示证据,“我们进行的是更加古老的血誓契约,印刻的烙印,这就是撒旦死决条件成立的证据,而且那个小鬼已经输了,依照规定他必须完成誓言。”
看见伽列尔手上的烙印,梅丽先是一愣,随后露出冷笑,“既然死决仪式已经结束,为什么你的手上的烙印只有一半?”
伽列尔怔住了,猛然看向自己手上的烙印,真的只有一半。这就意味着虽然撒旦死决的条件成立,但是死决仪式根本没有正式开始!
“这枚硬币的正面或者反面落地的时候,我们的决斗就正式开始。”
回想起那个小鬼开始仪式前说的话,立刻捡起那枚地上的硬币,这才发现硬币两面都被磨得锃亮什么也没有,这代表无法判断硬币的哪一侧是正面,哪一侧是反面,仪式根本没有开始。
“臭小子…你竟敢耍我!”
原本这样的使诈行为可能导致仪式中断,可是如果得到另一方同意的话,仪式仍然成立,只是这场仪式永远不会开始。死决仪式的时间不是无期限的,没有合并的烙印会在一天后自动消散,仪式将判断双方平局。
愤怒的伽列尔盯住拦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早已没了先前的闲情逸致,“女人,识相的话给我滚开,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梅丽冷冷地回应:“我不在乎你是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把我的学生弄成那副模样,我今天绝对不会放过你。”
“哦,女人,口气不小。”
伽列尔没有立即出手,而是让两名随从上前试探。他们是跟随多年的心腹,伽列尔对他们的实力心知肚明,几乎是准上位的实力,在一对一不使用“赐福”的情况下,即使是自己也没有稳胜的把握。
随从从两边同时扑来,左边的人挥剑自斜上方劈下,右边的人挥剑自斜下方上斩,两把剑的轨迹形成两道自上而下相向而行的平行线,没有给梅丽留下任何余地。
这是两人拿手配合,目标的反应稍微慢一点就会被一分为三,若是实力稍强的对手面对这招一定会在出手的瞬间后退避其锋芒,然而这也是让对手正中下怀的陷阱,其中一人会立即变招,挥砍起手式改为突刺,在对手仓惶后撤立足未稳之际将其一剑贯穿,寻常对手无法应对,他们出手即是必杀。
如果是寻常对手的话……
两人见梅丽没有做出任何后撤的姿态,反而正面迎上,心中不禁暗讽“不知死活”。
梅丽的剑立于身前突进,以一剑抵挡住同时交叉袭来的两剑,两人眼中闪过惊愕,既然主子已经下令,他们自然没有留手的打算,刚才两人的任意一剑的力道与威势,自信斩断一棵参天巨木不在话下,可这女人却敢硬接。
“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这话伽列尔还没喊出口,就看见两人飞退回来,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他们手中的剑不住地震颤,剑身崩出缺口。在剑与剑对撞瞬间,那看似朴实无华的一剑,蕴含着多少力量可想而知。
以一敌二,梅丽显得游刃有余,手中的剑自然垂下,连半点喘息的迹象都没有。
“愣着干什么,上啊!”
在主子的催促下,随从们不得不再次展开进攻。
三把剑在眨眼的瞬间相互碰撞,极速而行的剑化为虚影,一串串火星在刀光剑影迸射,两个身影以一个身影为圆心高速变换位置,剑刃交错形成一张致命的蛛网触之即死。可任凭他们从什么刁钻的角度发起进攻,梅丽都能挥剑轻易化解,仿佛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墙壁。
其中一人准备自侧后方发起偷袭,梅丽一脚后踹结实踢中他的鼻梁,另一人抓紧时机一剑刺来,梅丽侧身闪过抓住他的手腕,反手用剑柄尾部的配重球撞击下巴,双人围捕之势转眼被打破。
伽列尔的脸色愈发难看,这女人之前挥出的凌厉剑气明明散发着非同小可的魔力,此时却愈发收敛到难以察觉。在自己的手下魔力全开的情况下节节败退,被这个女人以纯粹的“剑术”死死压制,毫无疑问她是比自己更厉害的上位恶魔,明明轻松打败两人为何迟迟没有下手,伽列尔的脸色最终在两声痛苦叫喊声中陷入惨白。
夺目寒芒一闪而逝,两人持剑的手从手腕处被精准分离齐刷刷落地,鲜血喷溅一地。
“黑雾骑士团的暗杀剑术,你们两个是王都近卫军的流放骑士。”梅丽冷冷审视着跪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两人。
伽列尔一怔,原来这就是她迟迟没有下死手的理由,这两人的确是他父亲动用关系从王都的死牢中捞出来的两只鹰犬,家族内只有他们父子两人知道,可是这个女人仅凭刚才交手时的剑术就判断出两人的来历,她的身份也绝对不简单。
“这位小姐竟然能轻易打败我的手下,还知道黑雾骑士团的存在,敢问小姐是出自哪个家族?”放在平时遇到这样貌美的女性一定会出言调戏一番,眼下已经由不得他像平时那般游刃有余。
“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不想说也没关系,彼此都是初次见面,顺便有个提议。”伽列尔脸色极为难看,“我们各退一步,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免得双方最后都不好收拾。”
“我拒绝,你必须跪下向我的学生和他的家人道歉,并且以始祖撒旦的名义立下血誓,绝不再来找他们的麻烦。”梅丽冰冷地回应。
伽列尔的脸色瞬间阴沉,竟敢要求他跪下向这些贱民道歉,还要以始祖撒旦的名义立下血誓,这完全是对他赤条条的羞辱!
“好,很好,这是你逼我的,我要拧断你的手脚带回去蹂|躏致死!”
伽列尔的双眸泛出红色微光,浑身散发的浓郁魔力气息,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一般,上位恶魔的恐怖威压席卷而来,准备展现出他真正的实力。
在他抬手的瞬间,如芒刺背的危机感袭向梅丽,常年锻炼出的感官让她察觉到一股强烈的魔力从上方袭来,在她后跃闪避的下一刻,原先驻足的地面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碾压坍塌。
“操控重力的赐福,你是瓦布拉家族的人。”
“既然知道我瓦布拉的名号,就尽情后悔自己惹了不该惹恼的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贱民就该有贱民的样子,乖乖跪下侍奉上位者,主动献上一切才是本分!”伽列尔冷笑着说,“自不量力挑战上位者的下场就像那个死不足惜的小鬼……”
话语未落,梅丽的身影消失无踪,一双杀气四溢的眼眸已近在伽列尔的跟前,冰冷的剑刃悄然无息地抵在脖子上,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难以言喻的恐惧,身体被冷汗浸湿不自觉地颤抖。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惨叫刺痛所有人的耳膜,伽列尔捂住脑袋的一侧,鲜血染红痛苦扭曲的脸,那转瞬即逝的一剑削掉了他的耳朵。
“你,没有资格动我的学生。”
竭尽全力的厮杀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你竟敢……今天的耻辱我记住了!”在极度愤怒和剧烈痛苦的交织下,伽列尔挤出最后一丝理智,突然从怀中一个球状晶体。
梅丽突感不妙,迅速挥剑斩向那颗球状水晶,但为时已晚。
“转移!”
球状水晶发出刺眼的白光,梅丽一剑挥空,伽列尔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该死,转移魔法水晶!”
梅丽走向还在地上哀嚎的随从一脚踩下去,那人的半个脑袋陷入泥土,“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事没完。”
“……”
“在我改变注意之前,滚!”
确认伽列尔的随从们逃跑后,梅丽这才跑到里克身边确认他的伤势。
“老师,里克怎么样了?!”罗丝焦急地问。
此时的里克已经陷入昏迷,浑身布满伤口,气息非常微弱。
“失血过多内脏受损,必须尽快找到能使用高阶治愈魔法的医师才能救。”
梅丽长话短说,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用品和药水,这点东西只能帮他做要害部位的应急处理,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罗丝的面色更加惨败,对一家人来说几乎是绝望的事实。在这个偏僻的乡下,普通医师都不好找,更别说使用高阶治愈魔法的医师了。
“老师求求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罗丝跪下苦苦哀求,现在梅丽是她最后的希望。
梅丽叹了口气,伸手探向后颈,取出一枚藏在衣领下翠绿色的晶莹吊坠,系在里克的脖子上。
一股生命的气息开始在里克身上萦绕,流血不止的伤口被止住,气息也开始趋于平稳。
“老师,这是什么?”沃特惊愕地问。
“生命魔法的秘宝,里克的生命力已经和它的生命力连接在一起,但是这个秘宝蕴含的生命力已经不多,恢复得不是很快。”
所有人都勉强松一口气的时候,梅丽紧锁的眉头却没有舒展。
“快收拾东西,找辆马车,我们必须马上带着里克去安全的地方,那个混蛋很快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