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回来了。走吧。”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克瑞丝站起来向外走去。
“我知道了。”我跟在她身后，穿过昏暗的走廊，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停下。
她按下门旁边的按钮，随着齿轮咬合碰撞的声音，门缓缓向上升起，寒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
就这样走出去吗？我连忙拉住了克瑞丝。
“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们不需要穿防护服吗？”
“这个地方在旧时代很偏远，所以没有受到核弹的攻击。这里的辐射强度没有超标。”
我们走出门，这是我第二次在不穿防护服的在地星行走，我真实地能感到空气穿过外衣流过皮肤，留下冰冷的刺痛感。
在极夜的天空下，这种感觉并不坏。
埃洛穿着灰色的风衣，站在不远处的丘陵上，澪叶站在她身边，她只穿着单薄的黑白色病服，但她似乎不觉得冷。我不能判断澪叶是否已经得到充分地恢复，但至少站在原地看起来不困难。
我们踩着坚硬的冻土，很快爬到了山顶。
我们站在那里，沉默地相互看着，只有呼吸产生的水雾一次次被风吹散。
“首领，我们准备好了。”埃洛的对讲机响了，她接收了通讯，一个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开始吧。”埃洛简短地说，然后切断了通讯。
地面在轻轻颤抖，装载核弹头的导弹连续从据点的发射井中起飞，迅速飞向天空，然后在深邃纯净的黑暗中炸开。
“……成功了吗？”我抬起头，伴随着爆炸，明亮的光线撕开夜幕，苍白单调地照亮整片大地。
“还没有。天堂人的轨道防御系统在工作。它由6200颗近地卫星组成，每一颗卫星都带有高功率的激光发生器。利用激光持续照射，每40颗卫星就可以拦截一颗战略弹道导弹，在特殊情况下，卫星还可以机动变轨，尝试用自身去拦截导弹。不过别担心，卫星在全球的部署是动态均匀的，大部分卫星没有机会参与拦截，因为这里不在它们的工作范围中。我们会成功的，今天就是一号空间站的末日。”克瑞丝说。
“克瑞丝、澪叶、Z25，”埃洛转动着瞳孔，柔和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谢谢你们，能让我看到这样美丽的烟花。核战之后，我从未这样高兴过。”
“不用谢，你把我从那样的绝境中救出来，这样的事不管做什么都还不清。”我连忙挥着手说。
澪叶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你高兴就好。”克瑞丝走过去，抱住了埃洛。
“等等，你说‘核战之后’，你是从旧时代活到现在的吗？”我忽然反应过来。
“是的。”
“怎么可能……”
“这并不奇怪，Z25。有少数转化人在获得更强的力量的同时，也获得了漫长的寿命。天堂的大人物们对这一点很感兴趣，从新公历27年开始，天堂不断地捕捉不会衰老的转化人，去做人体实验，试图找到稳定获取这种基因的方法，并试图把这种基因植入给那些大人物。”克瑞丝说。
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我无法想象埃洛经历过什么才走到今天。
“Z25，我没有和你聊过我的过去吧。”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埃洛轻轻推开了克瑞丝，向我靠近了一步。
“……没事的，不说也可以。”
“不，如果是我自己想说，你愿意听一个无聊的故事吗？”埃洛说。丘陵有一些坡度，她站在比我高一些的地方，而且她的身高也更高。
“……好。”我抬起头看着她。
“我们建造了天堂，却被天堂抛弃。他们背叛了承诺，留下我们在辐射中挣扎。
她就死在那个黑暗的时代。我还记得那个夜晚，我们躺在废墟里仰望星空，看着巨型空间站的尾焰在近地轨道划过黯淡的痕迹。
忽然她的左眼融化了，眼球化成粘稠的黄色脓水，混合着脑浆和血从眼眶里流出来，落在钢筋水泥的废墟上。
她请求我杀了她，在变成一团不成人形的烂肉之前。
我说再等等，会有希望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她笑了，她说已经没有了。然后她举起枪，打穿了自己的头。
她陪着我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光，或者说，那段时光是因为有她在，才让我感到幸福。但她死了。
我无法忘掉那种绝望，那种连眼泪都被冻住的冰冷。
我摘下她手上的戒指，我还记得我们交换戒指的那天，夜晚的星空也是那样清澈。
哪能就这么算了，我想，于是我加入了反抗军。
我的辐射转化值为7%，强化倍数为十二倍，在转化人中算比较强了。他们发给我一把反坦克枪，我拿着它跟着反抗军进攻一个钢材仓库。
这时天堂人的机甲还没有服役，武器与前核战时代也差不多。我们拿着重机枪、反坦克枪、转轮机炮、火箭筒、还有小口径的榴弹炮，身上挂着厚重的金属装甲，同时还能灵巧地躲避敌人的炮火，冲进敌方阵地，很快就击溃了由轻步兵和少量装甲车组成的敌方守军。
我们攻下了仓库，但敌人的增援很快到了。我们被围困在仓库里，一枚导弹穿过房顶，在我的面前爆炸。
我被炸晕了。当我再次醒来，我已经被抓进实验室。他们做了很多违反人性的实验，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和器官被拆的不剩什么了。他们把我塞进培养罐，这样我的身体会慢慢得到恢复。
那真是场噩梦。他们做实验会用药品瘫痪我们的身体，但这种药不能屏蔽我们的感知。经历过那种痛苦，我已经不想活了。
有一天停电了，我在培养罐中醒来，打碎了玻璃外壳，随着培养液被倒在地上。
我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对准自己的脖子。
实验室里的应急灯闪着红光，在玻璃上倒映出我培养液的脸。
为了那个人，我也不该在这里结束。
我扔掉玻璃片，把泡在其他培养罐里的人也救出来。我们一起逃离了实验室。这就是ST的开端。”
埃洛停了一下，“我想说的是，我们曾经远比现在更弱小，我们一路挣扎才有今天。虽然以后的战斗也绝不会轻松，但我们早已经历过比今天更值得绝望的日子。”
“埃洛……”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组建ST，只是为了让天堂人付出代价，为了对得起那个灵魂。所以，Z25，谢谢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为像我这样自私的人战斗。”
更强烈的爆炸在天空绽开，她的身影浸没在遥远苍白的逆光里，刺眼的光线越过风衣边缘，让她的轮廓变得残缺。
“我们击毁了一号空间站！”克瑞丝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白光逐渐消散，所有的导弹已经打完了。空间站的碎片从太空密集地抛落，燃烧着越过大气层，炙热的红色尾焰交织着划开夜空。
“……各位，我们来拍张照吧。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克瑞丝拿出一个相机，放在不远处的石头上。
“我无所谓，你们呢？”埃洛说。
“这种事我不在意的……”我其实不太喜欢拍照，因为面对镜头的时候，我的表情总是很僵硬。
“我想拍。”澪叶说，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与克瑞丝兴奋的情绪完全不一样。
但她的确表示了赞同。
“快点来拍吧。”克瑞丝站在埃洛的左边，然后把我拖了过去。澪叶站在埃洛的右边。
“各位，注意看镜头哦。”克瑞丝按下了遥控器的按钮，随着胶卷转动的声音，一张照片从照相机里掉出来，飘落在地上。
“Z25，你的表情真奇怪，像一个雕像。”克瑞丝走过去捡起照片。
“所以我才不喜欢照相啊，好了，别看了。”我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走了照片。
在照片中，我站在右边第一个，右边第二个是克瑞丝，然后是埃洛，澪叶在最左边。背景是被火光映得泛红的夜幕。
其他人看起来都很正常，温和地微笑着，或没有表情，只有我的嘴角不自然地弯曲着，形成僵硬的笑容。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