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急刹车声在人行道旁响起。
琴音连想都没想,第一时间就抓起了羽空的手开始拔腿狂奔。
而羽空则是完全没料到身边的少女会突然开始奔跑,并且跑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让羽空以为自己被什么装了喷射引擎的东西给拽走了。
羽空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重新修正了跑步姿势后,他在激烈奔跑的过程中拼命扭头往后望,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能让琴音带着自己撒腿就跑。
瞥见了对方真面目的羽空满脸愁容。
“黑……黑社……会??”
边跑边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的羽空,看见了几个戴着黑色墨镜身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三分之二的可疑气息混杂着三分之一的压迫感,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黑道上混的狠角色。
然而,琴音却干净利落地否定了他的猜测。
“不……不是黑社会哦——他们是,哈,哈……”
一说话就打乱了跑步时呼吸的节奏,结果导致琴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到底……是什么啊!”
琴音憋足底气,然后一口气喊了出来。
“——那是对策局的人!他们是来抓我的!!”
“哈、哈——?”
感到莫名其妙的羽空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结果在琴音的猛拽下又跟了上来。
“跟紧我!被抓到可就麻烦了!”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啊——我们往那边跑!!”
边这么说着,琴音领着他跑进了一个矮层建筑繁多的老旧住宅区内。
由于音乐厅原本就处于环境安逸、远离市中心的悠闲地段,因此周边的热闹程度本就没有商业区那么高。
破旧的墙壁、地上的青苔、路边肮脏的臭水沟,还有已经生满锈的铁门与……保险套贩卖机?构成了一幅繁华都市里难得的破败景象。
年轻人都去上班工作了,所以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学龄前的小孩还有家里蹲之外,根本没什么人住在这里。
对策局的人似乎不见了踪影。
慢慢停下脚步的两人,气喘吁吁地靠在隐蔽的墙角处休息。
因为还有小提琴箱需要拎着,所以这样跑起步来要比双手空空的时候费劲得多。
烈日下的汗水浸湿了羽空的衬衫,弓腰大口喘息的他显得十分火大。
虽然琴音也在大口呼吸,但程度并没有羽空那么剧烈,而且连汗水也没有出多少,从这点看来就像是会经常运动的那种女孩子。
“我说,能跟我解释一下了吗?”
莫名其妙地被女孩子绑架,莫名其妙地被要求用小提琴玩摇滚乐,又莫名其妙地被一群被称为“对策局”的黑衣男子追。
这种突然变得莫名其妙的生活,让羽空积压已久的各种感情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所谓的‘对策局’到底是什么?还有你到底做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被那群家伙追着不放??”
“呃……”
手托下巴眯着眼睛思考了两秒钟,琴音决定告诉他实情。
“我不能说,因为我不想撒谎。”
“哈??”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坏人,但也绝不是好人。不过总的来说,他们不是坏人的前提是他们不想拿着枪对你射子弹。”
“你到底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有自己的秘密,他们追我的理由我不能告诉你。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落到他们的手里就麻烦了。”
少女擦了擦汗水,随后俯身打开了放在地上的小提琴箱。
琴音将弹匣插入通体漆黑的KRISS Vector冲锋枪的弹仓。干净利落并且能给人以极度安心感的“咔嚓”一声后,冲锋枪已经上好膛准备战斗。
“所以,被抓或是战斗,二选一吧!”
面对琴音的这套说辞,羽空感觉自己今天接到的讯息已经多得堵塞大脑回路了。有几个瞬间他想就这么瘫倒在地上装死,或是直接乘坐时光机回家去冲个舒服的冷水浴。
然而他并没有想象这一切都是梦,想象闭上眼睛再睁开后会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过三四个小时候就要出门去进行演奏了的这种事情。
也就是说,虽然脑子产生了混乱,但他并没有逃避现实。
就在羽空努力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时,一直保持警惕的琴音忽然一脸严肃。
“——他们来了。”
手执冲锋枪的小小少女,蹲在墙角处准备接敌。
可是忽然间,琴音感到自己的枪被什么压了下来。将视线往上看去,原来是羽空的手。
“跑吧,这里说不准会有路人什么的。”
似乎因琴音刚才的话而下定了什么决心,少年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的动摇。
琴音明白了,他是不想在这种和平的地方搞出枪战,也不想令别的什么人卷入其中。而且最要命的是,交火的其中一方是名怎么看怎么都像女子高中生的少女,如果被人看到肯定会轰动全国的。
会意的琴音点点头,接着重新将冲锋枪放回了琴箱里。
接下来,两人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奔跑。
被身后的三个家伙追得在小巷子里到处乱窜,没过多久羽空就开始感到了疲倦。
于是羽空再次仔细审视起自己身边那名全力奔跑的少女。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她太过可疑。
……而且这家伙也太自说自话了吧?
用小提琴箱装着来路不明货真价实的冲锋枪就不说了,竟然还信誓旦旦地想要用她的两根鼓槌和一把小提琴组成一支摇滚乐队……这种事也太扯了吧?又不是愚人节,玩弄他人也要有个限度啊!
而且我最讨厌摇滚乐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家伙有支冲锋枪,我早就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等等。
……跑?
正在奔跑中的羽空,忽然意识到了,现在就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既然是来抓捕那个少女的机构,不管是什么对策局还是什么警察局,自己都是不应被卷入事件的无辜者吧。因此,现在停止与少女的逃亡,转而向他们投降才是明智之举。
然后,他渐渐放慢了奔跑的脚步。
即便对方真的很可爱,而且说实话也的确是羽空喜欢的那种类型——然而这并不足以成为他去冒险的理由。
……所以,抱歉了。
他在心里略微内疚地默默念道。
在心底确认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后,羽空深吸一口气,然后停止了奔跑。
察觉到了异样的琴音一脸惊诧,接着也逐渐停下了脚步,并隔着一段距离对羽空大喊。
“你在干什么!不要停下来啊!会有危险的!”
“有危险的只是你,而不是我!”
羽空顿了一下。
“虽然你的想法很有趣,但我还是敬谢不敏,拜拜啦!”
说完这句话,羽空立马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起来。
听到了这些话语的少女,明显像是受到了打击。小小的肩头不禁微微颤抖,原本如同白百合般的面容顿时变得阴沉沉的。
琴音攥紧了拳头。
仿佛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样,犹豫片刻后她终于向前迈出了步伐,头也不回地照着原来的方向跑去。
回头望到少女的离去,觉得自己终于已经摆脱少女的绑架快要得救了的羽空稍稍松了口气。
——闹剧就到此为止了。
羽空他这么想着。
然而,在放慢了脚步的同时,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焦躁。
他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
胸口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正在骚动。
就如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或是有什么心中的目标没有达成,而自己却在中途就被狠踢了一脚,整件事情就随即戛然而止了般的感觉。
莫名的焦躁,莫名的火大。
仔细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很快他便找出了问题的所在。
……难道,自己是因为与那个叫琴音的家伙分别,才会产生这种情绪吗?还是说在潜意识之中,自己其实很想参与她那个随性得乱七八糟的摇滚计划?亦或是两种原因都有?
羽空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
感觉自己的思路碰到了死胡同,羽空索性用力摇了摇头,就好像要把这些纠缠着自己的情绪与杂念甩出脑袋一样。
再次强迫自己振作了一些,羽空坚定地跑回前来追捕少女的人的方向。
在小路对面的尽头,羽空看见了被两人甩到后面很远的对策局的黑衣人。
慢慢探出身子后,他举起了双手。
但是就在刚抬起手的瞬间,身旁的墙壁迸发出无数细小的水泥碎屑。
——砰!
——砰!
枪声从对面传来,羽空彻底呆住了。
建筑物的碎渣溅蹦在脸上,时间在以零点零几秒为单位缓慢流逝着。
……他们……在对我开枪?
羽空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但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凝固的时间仿佛突然加速,回到了现实的羽空挪动了如同被大象脚死死踩在了地上般的双腿,并迅速退回了墙角处。
……怎么办?
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对方有三个成年男人,其中两名在刚才掏出了手枪朝自己射击。情况已经糟糕得无以复加了,而绝望的战力差也摆在自己眼前。
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对方竟然会开枪,还以为只要抱着与这件事无关的姿态,就一定会得救。
——看来琴音她说的没错。
她的确像是电影中经常演的那种危险人物。而与这样的家伙在一起,也理所当然地会被当做目击者,甚至同伙一类的人而惨遭灭口。
此时此刻的羽空,胸中充斥着无尽的懊恼与深深的羞耻。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那么这样一想,眼前留给自己的选择就只有跑了。
可是跑,又能跑去哪里呢?
如果是和琴音一起行动的话还好,至少能有个熟悉对方而且自己也有战力的人在身边。但如果只靠自己的话,说不定没跑多久就会被那群黑衣人赶上,最后从背后被射杀吧。
这么想的羽空无力地靠上了墙壁,接着整个人慢慢滑了下来,重重地瘫坐在墙边的地上。
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羽空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命运降临的那一刻,双手环抱着小提琴箱,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那一刻并不会到来。
因为待到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手执冲锋枪的少女,以凛然无比的姿态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琴音以稳定的蹲姿从墙角探出上身,全神贯注地瞄准眼前的目标进行火力压制,手指以最温柔的力道一下下扣动扳机。
几乎仰倒在地上的羽空、保护着他的小小少女,还有冒着袅袅青烟在半空飞舞的空弹壳,整个世界的时间都仿佛单纯因为这个超脱了日常生活的光景而凝固。
紧接着是熟练利落的换弹匣动作,充满青春气息的格子短裙因此而微微晃动。
羽空觉得琴音的侧脸仿佛正在闪耀着光芒。
不知不觉间,羽空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谜一般的少女产生了一种近乎着迷的感情。
“唔,没事吧?”
跟着琴音的视线望去,羽空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左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受到了轻微的擦伤。
“啊、啊……可能是被地上的碎渣给划伤了。”
“等一下替你处理哦,现在逃跑是最要紧的事项。”
直到现在,羽空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随后,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交织在内心。
“为什么……”
羽空的声线苦涩而压抑。
“……明明丢下我不管就能逃走,可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抓的风险回来?”
察觉到了羽空的情绪,少女对他回以了夏日中最帅气的灿烂笑脸。
“我最开始就已经说了——如果没有你的小提琴,我的鼓声是传达不到别人的心中的!!”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琴音那蕴含了力量的温柔声音,让羽空忽然感到了一种非常自然的安心感。
再没有更多的言语,羽空只是盯着少女的身姿,陷入沉默。
这家伙……是笨蛋吗?
明明可以不用回头来救我的,明明已经做出了这种显而易见的背叛行为,可她最后还是冒着自己也可能被抓的危险,而义无反顾地回来救我。
虽然依旧还是看起来很可疑,但羽空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这位少女,是值得他信任的。
而“对别人的信任”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已是许多年都未曾体验过的了。
认清到了这一点后,羽空觉得整个世界都瞬间变得明快。
随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的事情之上。
现在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复杂小巷中的十字交叉口。
相比起道路较为平直且一目了然的这边来说,对面走几步后就会进入弯曲的小巷,因此更加适合逃脱追捕。
由于眼前的事态和面临的选择十分明了,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后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将冲锋枪的保险从半自动拨到了全自动模式,琴音在射击了半匣的子弹后,迅速冲到了对面的巷子口。
“……小羽!快点跑过来!”
琴音这么叫喊着。
“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那下你就飞奔过来!我会在同时全自动射击掩护你的!”
凝望着少女那张认真的面庞,羽空的心境仿佛也沉淀了下来。
“一!”
羽空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
“二!”
深藏于心底多年的勇气重新涌上全身。
“三!”
就仿佛将要越过自己今后人生的分界线似的,羽空以勇敢无畏的坚定步伐迈出了那重要的一步。
——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各种意义上的全力奔跑了。
两人在巷弄里东躲西藏,偶尔还朝身后射上几枪。
“我说——逃到大街上更合适吧!”
羽空发出了悲鸣。
因为对方看样子也不想闹大事态,所以最好的逃脱方法反而是去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样就可以限制对方的行动。
而且虽然双方的枪械都装有消音器,但枪声也只是被降低到不会太损伤耳朵的程度而已。若是战斗过久,这场行动依旧会被人发现。所以黑衣男们也是冒着一定程度的危险进行这种抓捕行动。
……由于两个人都完全不识路,逃脱渐渐地陷入困境。
更要命的是,琴音忽然发现对方还有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应该是想从别的什么地方来围堵二人。
就在羽空觉得马上就要被包围了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什么声音。
——那是由一群小孩子发出的嘈杂声音。
小心翼翼地由墙角望去,原来是一群拿着玩具枪的小孩子正缠着一个身着黑色西服手握手枪的男子。
原来孩子们以为他手中拿的也是玩具枪,因此正像群吵吵闹闹的小鸡仔一样纷乱地大声嚷着,要他加入被称为“长大后不想成为社畜要继续照顾邻家小狗屁股的老妈子回来啦”战线行列。
如此简单地就被小孩缠住并因此而暴露了行踪,黑衣男人那张变得铁青色的脸上刻满了仿佛自己买的新皮鞋第一次穿出去约会就踩了狗屎般的刻骨悔恨。
想不到对策局的家伙竟然因区区小孩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羽空和琴音由此才得以成功成功突围。
收好KRISS Vector冲锋枪,又检查了一遍剩余的备用弹匣之后,琴音就拉扯着羽空回到了渐渐能看到行人与车流的大街上。
不久,两人找到了一间琴行。没在门外作片刻停留,琴音推开了琴行刷着红漆的木框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