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宇光市郊区下着蒙蒙细雨。
一辆银色轿车仓惶离去。
车胎辗过杂草泥地,留下两道凌乱的车痕。
不远处,没有防护栏的十米斜坡下。
一名青年躺倒在血泊中,身上多处破损擦伤。
最为严重的是头部,在滚下石坡时磕撞到一块凸起的乱石。
青年意识模糊,目光涣散地望着头顶高处渐行渐远的车灯。
直至光亮消失,他眼皮一沉,彻底陷入昏迷。
没过多久,一个撑着伞的艳丽女人寻迹赶来。
她借着手机灯光照明泥泞路面,小心翼翼地走到石坡边沿一阵探寻。
当灯光无意扫到坡底下的青年时,女人瞬间花容失色,差点没一脚滑落下去。
她抛开手中的伞,瘫跪在沿边呼喊青年的名字:
“贺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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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宇光市人民医院。
重症监护室里。
浑身插满仪器管子的青年缓缓睁开眼。
只见几个医护人员略显激动地在他周围忙碌起来。
他没能支撑多久,合起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青年已被转至普通病房。
青年约一米八出头,体型偏瘦。
此时的他左胳膊打着石膏,脖子戴着颈托,脑袋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
即便包得如此糟糕也遮盖不了他一脸的俊逸帅气。
病床上的青年神情茫然地环顾四周。
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一个正坐在床头边上,倚着墙壁闭眼休息的陌生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棕栗色的波浪卷长发,五官美艳精致,皮肤白皙胜雪,穿着浅灰色的吊带紧身裙……
因为是平躺着,青年的视角非常尴尬,只消一眼,便快速地扭开头,略过对方饱满的胸部,直直正视天花板。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挪动准备坐起来,不料一下惊扰了旁边小憩的女人。
只见女人美丽的桃花眼一亮,惊喜地看向他: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说着又连忙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轻轻压了下去,细心道:
“先别乱动,你才刚醒,等我找医生来替你瞧瞧……”
青年开口问:“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连躺数天,说话声音低哑慢吞。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都忘了吗?”女人露出心疼的目光,正要伸手抚摸他缠着绷带的脑袋。
却见青年下意识偏过头,躲开了女人的触碰,他一脸奇怪地打量对方:
“你,是谁?”
女人一愣,放下手,有些不解地回答:
“我是世铃呀。”
“世铃?”青年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又问:
“那我叫什么?”
“你?你是贺培。”季世铃这才察觉到青年的不对劲:
“贺培,你别吓我,你再好好想想自己都记得哪些事了?”
“我,不知道,我……”青年紧闭双眼,努力试图去回想些什么,然而脑子一片混乱,拼凑不出任何具体完整的记忆片段,他表情愈发痛苦: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情绪逐渐激动失控,挣扎着要起来,甚至失手挥翻了旁边桌上的纸杯。
纸杯里的咖啡液体有一半洒到了季世铃的裙摆。
她顾不及擦拭,连忙柔声安慰贺培:
“可以了,没事的,记不起来没关系,以后再慢慢想,有我在,我会帮你的,你冷静点……”
说话同时按下了呼叫器。
没一会,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和两名护士赶到病房。
两个护士上去给贺培打镇定剂,医生在另一旁对他例行检查。
一时被三人压住的贺培有些不安地望向季世铃。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因为女人向他释放了善意,所以处在陌生环境里的他忍不住想从对方身上寻得一丝安全感。
似乎是读懂了他的无措眼神,季世铃当即展露温柔一笑,伸手去贴握他的手背,轻轻拍抚。
这一次,贺培没再抗拒对方的触碰,反因女人掌心传递的温度而意外安下心来。
旁边的医生趁机问了他几个常识性问题。
有简单的数字加减,还有辨别屋里的日常物品。
他都能作出相应的回答,唯有问起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皆答不上话。
片刻后,贺培开始有了困意,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看着几人在病房来回走动。
看着医生和女人去了角落谈话,他们一边谈一边神情凝重地望向他这里。
就这样慢慢地,他又睡过去了。
临睡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女人拿着手机匆匆走出病房的背影。
……
季世铃来到无人的消防楼道。
用手机拨了个号码,等那一头接通后,她放低声音说道:
“喂,小张么,有个急事要你立刻去办,越快越好,你听清楚了……”
一通嘱咐下来,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挂断电话后。
女人靠在墙边闭目长叹。
等再次睁眼,目光里多了一抹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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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培陷进在一阵晕晕沉沉、半睡半梦的状态当中。
他隐约能感知到有人在替他换药扎针,处理伤口,将他上下挪动。
……
等到再度转醒,贺培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但好像不是他最初醒来时住的那个房间。
窗户外的景物也完全变了种风格,之前一眼望去是一片繁华的高楼大厦,现在则是一片低矮斑驳的旧平房。
这是从楼上换到楼下了吗?他不太清楚。
半躺在床上的贺培望着窗外发呆。
病房门被打开,季世铃提着保温饭盒走进来。
贺培闻声回过头,季世铃一展笑颜:
“你终于醒了,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看到女人还穿着一身浅灰色裙子,裙摆处沾着几块咖啡渍。
贺培微一错愕,不禁问道:
“请问我睡多久了?”
季世铃想了想说:“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你睡了大概有一天了。”
贺培讶异:“才一天而已?”
“一天还不够呀,再睡下去又要抬你进ICU了。”季世铃来到床边的椅子坐下。
“……哦。”看来真是他记忆错乱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昏睡了好几天。
“怎么啦,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季世铃放下饭盒,满眼关切地看着他。
贺培摇头:“没有。”
季世铃只得接着道:
“医生说你胳膊伤得不是很严重,再过两天就能拆石膏了,但是一个月内不能用力过度和提重物;
还有你是脑部受创导致的器质性失忆症,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和调养,相信总有一天能恢复所有记忆的……”
贺培木讷地应声:“嗯,好。”
他垂眼望着别处。
除了在女人刚进门时关注了一眼裙子外,视线几乎没再与对方交集。
看似心不在焉,实则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家相处。
虽然他没了以前的记忆,但莫名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种微妙的生分感就好比是三国志和三明治,形而上学和不想上学,读起来有点相似,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季世铃见他这副反应,忍不住担忧:
“贺培,你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很低迷,不知道是不是镇定剂打过量了?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我叫医生再给你做次检查。”
“不用,我没事。”贺培才醒不久,精神上确实有些提不起劲,想犯困,但并不碍事,倒是身上的伤势明显有所好转。
“好吧。”季世铃握起他没有受伤的右手,说道:
“那你就没有什么好奇想要问的吗?关于你自己的所有事。”
“有,有很多。”贺培不自在地抽回手,拐弯去拿起桌上的水杯,将杯子举到嘴边,挡去自己大半张脸,也隔开了女人灼热的目光,他问:
“ 你是我的亲戚还是朋友?”
“杯子里没水。”季世铃说。
贺培手一顿:“……”
季世铃取走他的空杯,端着水壶斟倒半杯水,再递过去:
“我是你女朋友。”
“呃——咳、咳咳咳!”
还没接过水杯的贺培当即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也不知是咳得太激烈还是怎么的,他一时涨得满脸通红,局促不已。
季世铃连忙搁下水杯,站起身来帮他顺顺背: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没事没事。”
贺培摆手婉拒对方的靠近,等其坐回去后,他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要不还是先说说我的事吧,我是怎么受伤的,我原先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季世铃看出他的刻意疏远,却没点破,她认真回话道:
“你是被车撞伤的,车主肇事逃逸,因为当时是在郊外,天又很黑,没路灯没监控,所以目前还没抓到嫌疑人。
不过你放心,那个人把你伤成这样,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迟早会让他得到应有的处罚。”
贺培默默地听着。
听得出女人在提起这件事时情绪是气忿的,所以没敢轻易打断对方。
不然他只想说,逮捕肇事者和给予处罚是警察的工作,美女请别瞎掺和。
季世铃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从病床侧边拉出折叠餐桌,然后将刚才带来的保温饭盒放在桌上,一边摆布吃食,一边继续说着:
“你叫贺培,我叫季世铃,你今年二十三岁,我二十六岁,我们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算是青梅竹马,我比你大,所以一直比较照顾你,我们直到三年前才确定了情侣关系;
我学习不好,高一就辍学出来打工;你有音乐天赋,读的是音乐大学,主修小提琴,你性格内向,不爱交际,平时就喜欢呆在家里捣鼓乐器和打游戏。”
贺培皱眉:“那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没有工作,你要专心拉琴。”季世铃捧着小碗,用银色勺子舀了舀温热的米粥。
“没工作我怎么活?”贺培不可思议地瞠目。
“我赚的钱足够让我们两人过上好生活了呀。”季世铃将勺子伸到他面前。
贺培直接瞳孔震惊:
“我是个吃软饭的??!”
季世铃矫正他:
“这是清粥,来,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