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市,深夜。
雨落。
伴随噼啪的声音,雨水从黑伞边缘倾泻,持伞者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高档的皮鞋毫不在意的踩在水花中。
女人站在一栋住宅前,目光紧闭,一头白金的束发随风飘荡。
脚旁是一口漆黑的棺材,不大,像是为孩童准备的。
等待数秒,伸手摸向白色的领结。
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悄无声息的滑行,停在了她的后面,雨刷扫荡前窗,扇形区域能隐约看清车内的人。
车内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只有25岁左右。
持伞者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几步走到了车门前。
“老板,您来了。”
持伞者非常恭敬的对男人开口,大雨在车窗滑落,她微微低头,目光小心翼翼的观察车内的男人。
车内的男人转过头,目光穿透雨幕,与女人对视。
“得到你的电话我就来了。”
“我还以为您在家。”女人这才露出了笑容,随即为其打开了车门。
安诺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察觉到撑伞女人脸色惊讶的变化。
“怎么了?”
“您只穿着一件睡衣?”
女人的目光在老板身上扫来扫去,有些难以置信,那是一件纯白色的睡衣。
“在晚上穿睡衣难道不正常吗?”
“不……”
女人有些语塞,她知道自己的老板是个有些神经大条的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晚上穿睡衣一听是挺正常的,可要是在下雨出门,还开着车时就不正常了。
她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微微点头。
就当是默默同意了老板的怪癖。
安诺看了女人一眼,先是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随后挑挑眉,露出奇怪的笑容。
他径直走向地上的棺材,陪同的女人紧跟其后。
棺材在大雨中啪啪作响。
“这一次宴会祭礼的钥匙,只是一口小棺材么。”
安诺微微呻吟,走出了雨伞的范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
女人努努嘴,只见大雨快要落在男人的身上时避开,以一种微妙的弧度从四周散去。
她保持着冷静,对这类的事情也见怪不怪。
她知道自己老板的身份。
是一位徘徊在人间,隐没人群的血族。
而眼前坚毅面孔的男人只是伪装,并非真正血族化的形象。
“你有没有打开过棺材。”
耳旁传来老板疑惑的声音,让女人回过神来。
快速走到了老板的身边,举起伞为其遮雨,指了指棺材说道:
“有打开过,里面只有一具已经蜷缩腐烂的骨骸,经过调查,是奈咕咕的眷者。”
奈咕咕是一个怪物的名字,也可以被称之为邪神,能够通过生命的交易给予对方力量。
但持续时间长短不一,在时间过去后,交易者的身体会逐渐腐烂,神智迷失,逐渐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存在。
这也是这类怪物出现的部分原因。
安诺低头看了眼右手上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银色的,像是眼珠的宝石,轻轻抚摸。
“打开。”
伴随着这道命令,女人向前一步,用没有撑伞的另一只手拆着棺材,棺材快要打开时能够明显听见一阵呜咽声。
安诺银灰的双瞳闪烁微弱的血光,待棺材板打开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几乎腐烂到白骨的身躯不停的颤抖,像是在高度硫酸池里泡了个澡,让人意外居然还能存活下来。
这堆肉体还保留着人形的轮廓,也只剩下半张脸的皮肤保留完整。
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互相挤压,并不协调。
这是恶臭而又惊悚的一幕。
作为血族,安诺并不感到害怕,修长的手指触碰已经腐朽的骨架。
温热与雨水的冰凉交融,雨珠沿着略显苍白的手背滑落。
他微微闭上眼。
又是一次无意义的线索。
“诶。”
轻声叹息。
这么多年了,安诺作为游走在城市深处的血族,一直寻找着邪神的踪迹。
只为得到一个真相。
自己姐姐去世的真相。
并非亲生姐姐,这只是对其一贯的称呼,她正是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始作俑者。
六年前,他19岁,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大一时与她学院邂逅,便成为了朋友。
也是在那一年,安诺发现了她血族身份。
就在自己以为掌握把柄,得意露出微笑之时,被她用诡异的力量转变为了同族。
自那以后,安诺便以少女的身份与她相处了三年,忍辱负重,咬牙切齿。
但也仅仅只有三年。
沉痛的记忆止步于那一天最为灰暗的日子,原本以为最讨厌的女人却惨死在卧室之中,鲜血淋漓,苍白僵硬的笑容下仍旧虚弱呼唤自己名字:
“诺……诺……”
多么无力的声音刺痛记忆,可那对眼神始终是温柔,明明就要死了,却还能笑着看自己。
自己麻木僵硬的与她拥抱,只剩下空虚与绝望。
安诺原本以为自己想要摆脱那个女人,这样就能自由,可只有回忆,才发现那三年是自己最美好的时光。
他继承了那个女人的宅院与全部资产,每晚都会守候在她的水晶棺旁,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少女趴在棺材上注视里面的女人,微笑着流泪。
这样的日子同样持续了三年。
三年过往,三年回忆,沉痛的悲哀让安诺饱受折磨,坚定要找出她的死因,为其复仇。
作为仅剩下的,新晋血族,安诺深深明白在这个诡异的都市世界之中,存在各种各样的诡谲力量,邪神隐匿于世界的角落,怪异徘徊人群之深。
他清楚作为血族的她,暴死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何况那个女人明明那么强大,自诩是世界仅剩的血族,突兀的去世一定与某位邪神力量有关。
于是在借助她的遗物,那颗用不明眼球制作的戒指下,安诺能够伪装自己血族身份,脱离少女的姿态,以男人的样貌在这三年里调查邪神事件。
线索一步步指引,又一点点局促中断。
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自己窥视真相。
这一次的【宴会祭礼】又一次毫无价值么。
安墨深吸一口气,在几个呼吸间,棺材里的肉体开始挣扎起来,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威胁。
“不……”
这堆烂肉发出嘶哑的声音,它尽可能的想要吐出一句清晰话语。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它身体的情况再次恶化,骨头发出诡异的噼啪声。
“还能说话。”
安诺语气淡漠,目光逐渐鲜红。
“你本该已经死了,污染成了怪异,告诉我你是怎么看见邪神的。”
棺材里的脸在腐烂,原本艰难维持的半边脸也快速软成了一滩肉。
声音极其的模糊。
“日记……日记……”
“红色的日记?还是黑色的日记。”
“日记……”
声音混入大雨之中,棺材里逐渐失去声息,它彻底死去了,再也没有了动静。
“怎么办?”女人抬起头。
“不用着急,安纳贝尔。”
安诺说出女人的名字,摸了摸手中的戒指,思考良久,只得顿拍一掌,叹一口气。
“还是麻烦你帮我将棺材收起来。”
“好的老板。”
说罢,女人就准备行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目光惊讶:
“老板,您是不准备参加这个月的宴会祭礼吗?”
“我很累了,真的很累了,无论怎么样做结果都是相同的。”
安诺将车门锁上,看了她一眼,疲倦得微笑。
“以前我说自己迟早要找到那些躲藏在下水道的家伙们,可高高在上的它们不屑于与我对视,时间都在我的手心里流走啦,我已经握不住了,唯独思念过去的回忆,才能留住时间啦。”
“老板……”
安纳贝尔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
“明白了。”
安诺耸了耸肩,从女人手中抢过雨伞,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走进住宅院子。
只剩下安纳贝尔淋着大雨,干瞪眼。
“我操了,你车里没有配伞啊?”
过后,宅院地下室。
教堂风式的墓地,九十九支烛火排列尽头跳跃摇曳,四壁映射游荡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芬芳的气息,悲哀与沉重笼罩。
一道影子远远的投来,身穿鲜红色长裙的白发少女缓步踏进,走到尽头的水晶棺前。
血族化的安诺趴在棺材上,注视里面紧闭双眼的白发女人。
“呐,我在看你。”
少女轻轻地说,声音很小,却穿透整个地下室。
所有的烛火被无形的威压扑灭,又在下一秒燃起。
她半张脸在烛火的映射下苦涩,另外半张脸则完全埋入阴霾,亮起一双猩红的血瞳。
“呐,我在看你呢。”
安诺重复喃喃,右手隔着棺材板想要抚摸里面女人的脸。
“以前你老是这么对我说,因为我很倔强,不愿意回应你,你就会露出苦恼的样子。”她轻轻地说,“现在轮到我了呢,我一直以为你蛮主动的,干嘛要学我一样倔强呢,我很讨厌你呐,但更讨厌你不再理我了。”
依旧无人回应。
“我又找到它们的踪迹啦,又是一如既往的‘宴会’,一定没有什么线索。”
她自言自语,地下室的烛火彻底熄灭,黑暗中,仿佛浮现出无数的目光。
它们注视少女的背影,惊悚席卷,却又在那双猩红的目光下退去。
“这一次我依旧该参加吗?”
安诺看着棺材里的女人,明明没有动静,可她仿佛感到了回应。
“好啦好啦,听你的,这一次继续参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