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约翰死前一小时。
重云中银蛇狂舞，闷雷滚滚，明示着一场冷雨即将瓢泼而至。
俗语云：下雨天，睡觉天。而今大雨未来，约翰就早早下了逐客令，欲图就寝。
“天刚暗，您现在睡觉会不会太早了点？”屋门前，站在人群最前端的一位女人忧心忡忡。
“非也非也，雨未来，人先眠，此之谓未雨绸缪。”约翰如此反驳道，“有什么事请明天再说好吗？女士。”
“可我怕您明天不在家。”女人说道。
“怎么会呢，自入村以来，我一般都在家。”约翰说道。
“可我昨天找您，您就不在家。”女人说道。
神官眼珠一转，即答道：“原谅我，女士。但村外山水秀丽，不得不赏啊！”
“可前天您貌似也不在家。”女人说道。
神官眼珠又一转，即答道：“原谅我，女士。但村长家犬下崽，不得不去啊！”
“可大前天……”女人说道。
神官眼珠又一转，抢答道：“原谅我，女士。那天我在家，但魔法书籍奥妙，不得不看啊！”
“可我的孩子……”女人拍了拍怀中襁褓里的婴儿，婴儿脸蛋通红，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下一秒。
约翰面色一僵，因为搂着女人肩膀的男人看了眼婴儿，面露难色，转头就对自己口出狂言：“神官大人，求您发发善心，再多治几个人吧！”
坏了！
男人的话就像引发潮汐的月亮，后头一众男女老幼的哀求之声瞬间附和，如一波波惊涛骇浪压了上来，尤其是人群当中的一对姐弟，扶着自家的父亲，声音最为洪亮，这让约翰耳朵嗡嗡，头痛欲炸。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约翰戴着手套，举起手中拐杖，拐杖前端装有一只白色假手，经由魔力的操纵做出了一个戟指苍天的动作。
好恶毒的男人！居然因为一己私利，就发动群众对我进行道德绑架！平息众怨后，约翰大为不悦，哼，若非我见多识广，怕是要中了你的招了！
不过，魔高一尺，道也能高一尺！你以为就只有你会道德绑架吗？
约翰清了清嗓子，说道：“众生皆苦，我亦不能免除。大家的心情在下理解，还请大家也要理解在下。非我狠心，恰恰相反，医者父母心，做父母的哪有不管孩子的道理？但反过来说，做孩子的也要替父母想想啊。在下毕竟只是神官而非神明，神明不需要休息，可神官需要。”
约翰又清了清嗓子：“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今日我虽治病不多，但殚精竭虑，身心已疲。毫不夸张地讲，若是再诊治下去，在下怕是要提前去见吾主桑尼了。所以还请大家见谅，不过我向大家保证，十二个小时之后，在下会再跟大家见面的。至于那些心急之人，大可另寻高明，而非对在下揪着不放，僵持不下没有好处，只会造成两败俱伤啊！唉，时间宝贵，多说无益。还请大家尽一份善心，积一份阴德，可怜可怜在下的状态，都请回吧！请回吧……”
冲众人摆摆手，看着一个个唉声叹气的村民逐渐散去，约翰顿觉松了口气，打定主意回屋就寝。
可他刚一转身，那怀抱婴儿的女人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约翰大人。”女人唤道。
“叫我神官大人。”约翰拐杖一横，挡住女人前进的步伐，“神赐吾名，名不外借，请你尊重神使，勿言吾名。还有！我有洁癖，离我远点。”
自约翰身上传来浓烈的香水味，差点使女人打了个喷嚏。
女人赶忙后退一步，语带惊恐和歉意：“对不起，神官大人，但我的孩子烧了七天了，村里的医生只会开药，不会魔法，怎么治都治不好他，我想求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听人说这孩子像是受了什么诅咒，您刚来，可能不知道，这村外头有只猫人，跟巫师有关系，我敢肯定就是它干的！我想来想去，解咒是神官的强项啊，所以我们来找您……”
女人求医心切，语速很快，可她后面说了些什么，约翰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身边多了只嗡嗡直叫的苍蝇。
面对一位心系病婴，苦苦哀求自己的年轻母亲，约翰的目光始终不在对方身上，而是左右游移于周遭走走停停的村民。
他们正往这里看呐！约翰不假思索，铁心已定——绝不可答应眼前之人的无理要求！绝对不可！拒绝她！趁现在！否则浪潮就要去而复返了！
他双眉紧皱，继而舒展，婉拒的话已在腹中成章，只待扬眉脱口，胜负即分！
“女士。”约翰志得意满，打断女人的滔滔不绝，满脑子都是对方满口歉意，甘心离开的场景。
我有这个把握！约翰心想，想让他人退却，只需在说话时紧盯对方双眼，形不露怯，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这方面是我强项，毕竟孩童时代的瞪眼大赛上，无论对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我可一次都没输过！
所以，女士。你输定了！
下一秒。
约翰眼角抽搐，面露惶恐，心脏骤停，口不能言！
嗯？这？为什么！神官百思不得其解，在这胜负关头，仅与对方四目相对，自己的嘴就被对方给堵死了！
这一刻，似有一记爆裂魔法在约翰的脑袋里轰然响动，将欲言之词炸得七荤八素，随即只剩空白。
二人无言，但约翰明白，自己已落下风，因为对方的眼神，直击命门！
仿若时光倒转，往日重现……
午后。
那双澄澈的三角眼宛如深褐玛瑙，就镶嵌在满头黄澄绒毛的狗头上。
“抱歉，无敌。这是老巫婆特意给我炖的补药，如果我不吃，她会生气的，所以我不能喂你。”七岁的约翰手捧一碗炖肉，坐在自家后院挥洒绿荫的老橡树下，一边咀嚼食物，一边对端坐于地，双眼坚定不移看向自己的柴犬说道。
虽然它不哭不闹，但那眼神里充满了莫名的杀伤力，让约翰心中的罪恶感有增无已。
约翰承受不住了，索性扭过身去，闭起眼睛，埋头苦吃。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撩拨着约翰的好奇心，他微微睁眼，果然看见无敌又坐在了自己跟前，并仍用眼光锁死自己。
不喂狗狗会下地狱吗？约翰扪心自问，答案不言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