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是我同学,想来咱们家住几天。”
陈婷低着头,眼神不住地左右游移,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直到陶星偷偷用手肘捅了捅她的后背才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来。
陈婷这幅态度着实怪不了她,两人进门时陈婷的母亲,同样是陶星的姥姥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餐。与听到敲门声后正提着锅铲迎向门口的姥姥撞了个满怀,正当面面相觑时,着急的陈婷陈婷先一步开口打破了尴尬。
“噢,这是哪个同学啊?是不是王晶晶?还是黄柔?”姥姥把锅铲搭在一旁,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热情地迎了上来。
姥姥的变化看起来比母亲更大,岁月还没有在她的脸上刻下多少痕迹,挽起的长发也没有被染上风霜,哪怕此刻的姥姥正值壮年,还是能够看到那个步履蹒跚的慈祥老人的影子。
姥姥提到的那两个名字陶星有些印象,但也是小的时候,那时候母亲出去吃饭时还会带着陶星,陶星会跟在后面点着头叫着王阿姨和黄阿姨,然后就被母亲抱在怀里看手机里的动画。
“我叫陶星,阿姨好。”陶星接过了话头,稍微欠了欠身表示礼貌,称呼自己的姥姥为阿姨,这种说不出的别扭滋味很怪。
“先进来,先进来,你和陈婷是一个班的吗?”姥姥为两人让出了一片空地方便两人进入,接着问道,眼神在陶星胸前的校徽上扫过。
“是,她是我们班的同学。”陈婷根本没有注意到姥姥的目光,一边脱下鞋子换上摆放在地上的拖鞋,一边抢着回答。
“老师说陈婷成绩不好,让我们多帮帮她,正好这几天我家里人有事出去了。”陶星有意无意地用抬起手装作整理头发,实际则是在遮挡胸前的校徽,动作上局促了许多。
从刚进屋就开始关注姥姥的动向,看向自己胸前的时候陶星当然注意到了,夏季的校服都是白色的带领T恤衫上面印着校徽,这一点即使过去了很久都没有改变,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对方没有发现。
“啊,对,老师说快高三了,写完作业还不够,还得复习复习才行。妈,我给她找双拖鞋。”陈婷也注意到了陶星的局促,借着找拖鞋的由头故意插在两人之间用自己的身体去遮挡姥姥的视线。
姥姥的目光又射向了陶星的脸,接着扫过了陈婷的脸,平淡的目光看得令人心里发毛,最后姥姥留下一句话,拿起锅铲回了厨房。
“洗洗手,等你爸回来就吃饭。”
陶星和陈婷同时松了一口气,飞也似地逃进了房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妈发现了呢。”陈婷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从床下的抽屉里翻出一件T恤衫和一条八分裤递给陶星。
“啊?”陶星不理解对方的举动,接过了衣服愣住了。
“你离家出走肯定没带衣服吧?总不能一直穿着你的校服,可能被我妈发现不说,出了那么多汗肯定湿漉漉的,而且说不定会有味道,总要洗洗的。你要是不嫌弃,先穿我的。”陈婷努了努嘴,给自己也翻出一套差不多的便服来,当着陶星的面脱了起来。
“等等!我还没出去呢!”陶星的脸涨的通红,赶紧扭过脸去,用衣服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害羞什么,咱们都是女生嘛。”陈婷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陶星可分不清到底是这个时代的人比较开放还是只有年轻时自己的母亲比较开放,但转念一想,似乎这并不算是开放,而是这个时代独有的热情。
热情的好意自己就接受了吧,这么想着,陶星背过身去飞快地换上了陈婷的衣服。
陈婷的身高比自己矮一些,但衣服足够宽松,所以也不会有不合身的感觉,整体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陈婷的衣服上散发着一股硫磺皂的味道,稍微有些刺鼻,肯定比不上各种洗衣液的味道柔和,但又闻着很安心,有一股时光的味道。
不久后,穿着一身深蓝色电工服的姥爷也回到了家,桌子上也早已经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陶星把刚刚和姥姥说过的话又和姥爷复述了一遍,姥爷这边也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多个人多双筷子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一条红烧鱼,一盘韭菜炒蛋,还有一大碗红烧肉被放在面前,四个人围着圆桌坐下,陶星的左手边坐着的是姥爷,右手边则是陈婷,姥姥正坐在陶星对面。
“来,陶星,吃菜。”姥姥夹了一大块肉隔着桌子放进了陶星的碗里,同时朝着姥爷使了个眼色。
“谢谢阿姨,我自己夹就好了。”陶星端起碗接过姥姥送来的肉,险些又说漏嘴说成姥姥。
“对了,陈婷这孩子在学校怎么样?”察觉了姥姥的颜色,姥爷端起酒杯,小口抿上一口,不显山不露水地发起了攻势。
姥爷喜欢喝酒,而且只喝散装白酒,据说是年轻时比较忙碌养成的习惯,因此母亲带着自己去姥姥家吃饭时都会特意绕些弯路打上一瓶。
姥爷常说,他年轻时很累,经常在整个城市里奔波,冬天冷,夏天热,不论风霜雨雪,如果没有每天的这一口酒撑着,是坚持不下来的。直到后来去医院检查查出了些毛病,才被母亲逼迫着戒掉了酒。
听到这个问题,陈婷先一步慌了:“爸,问这个干嘛啊,吃饭呢。”
陶星肯定不会知道陈婷在学校怎么样,这样一问肯定就漏了馅。不光是陈婷听到这个问题慌张,陶星也被问得摸不着头脑,赶忙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趁着咀嚼的时间大脑飞速思考着如何回答。
“她挺好的,学习也很认真,和大家相处的也很好。”咽下口中的饭菜后,陶星能想出的也只有这种客套的答案。
“我没怎么听陈婷提过你,你家长是做什么的?”姥姥对这个答案不为所动,接着问道。
“我父亲是老师,我母亲是个体商户。”陶星这里也只能实话实说。
父亲的工作是大学教师,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忙碌的职业,除了教课和科研之外没什么别的事情。母亲则是在商场附近开了一家蛋糕店,以低廉的价格和优质的产品备受好评。
本来陶星一家的生活过得不错,但自从母亲病倒后,家里的经济情况一落千丈,父亲也开始做一些副业,诸如网络计程车或是送货之类,即便如此情况也没有多少好转。
似乎是为了不被自己发现,母亲的药都是用餐巾纸包好的。她只记得一次母亲不小心弄掉了一颗药,趴在地板上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时崩溃的嚎啕大哭的模样。
那时候父亲走到母亲的身边,抱着她轻轻拍着后背,对她说:“没关系,只是一颗药而已,丢了我们再买。”
陶星当然不会知道,那颗小小的药片,就要抵上父亲半个月的副业收入。
陈婷一家三口坐在餐桌旁,像是无数的家庭一样,享受着平凡的生活。
她想羡慕陈婷,羡慕此时陈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但她又不敢去羡慕,还有无数的苦难等待着未来的陈婷,一想到这一点,就感觉胸口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
陶星感觉鼻子酸酸的,似乎有什么要从眼眶中涌出。
“老师好,当老师的,教书育人,怪不得人家学习那么好,陈婷,你多跟人家学学。”完全没有察觉到陶星的情况的姥爷说着。
“做买卖也不错,做买卖的家里的孩子都机灵,你看人家孩子,说话也得体。”姥姥也跟着说道。
“行了,爸!妈!吃饭吧!”陈婷打断了还想问些什么的姥姥,她是真的害怕问的多了再露出什么马脚。
姥姥皱了皱眉:“哎,这孩子,问问怎么了。”
平凡的对话,平凡到到了明天大家都会忘却,陶星所渴望的就是这种平凡的美好。
可这份美好属于现在的陈婷,却无法属于未来的自己。
这样平凡的美好,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无情的现实撕碎,只能从遍地的碎片中窥得一隅过去的影子。
只是这样想着,陶星就感觉有些温热的东西从脸颊划过,并且止不住地越来越多,任何的抑制都只能起到相反的效果。
陶星脑海中浮现出的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跑,她想要逃离这份美好,逃回属于自己的现实。却又没有勇气,又舍不得如梦似幻的经理,舍不得尚且天真的母亲。
陶星强忍着泪水,将饭碗里剩下的几口饭全部扒到口中,尚未咀嚼咽下就起身含糊不清地留下一句话,逃回了陈婷的房间。
“叔叔,阿姨,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