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女子看了男子一眼，在男人面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举止中却透露出一股雍容。
她似乎觉得今天的茶汤比以往好喝了一些，喝完后轻咦了一声，微微睁开一只眼看了宋与卿一眼，随口说：“今天泡的茶比平日可口。”
不过仙子的美态似乎对宋与卿不起作用，宋与卿平静地注视着她，等到女子放下茶杯，宋与卿温和地说：“我今天找你想商议重要的事。”
叶微遥嗯了一声，坐在席上，声音中透着十分娇慵，忽然说：“对了，对了，成亲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叶微遥是个极其重视传统的人，两人的婚事几乎是叶微遥最关心的事，宋与卿也一直记得叶微遥的要求，要求婚礼务必盛大，务必要宴请四方宾客，可光是重新修缮上元宫房屋便耗费巨大，因此成亲的日子也一直推迟，但只要有一个要求达不成，叶微遥就会坐立难安。
“有许多请柬还没有送到，师傅也还在到处云游，修缮房屋的玉石也还没送过来，工匠开不了工，估计最早也要比预期晚几个月时间。”
“师傅也真是的……婚期将近还到处云游……不过婚礼一定要在年内办下……”叶微遥叹了口气。
“等到明年开春再办也不迟，现在刚刚入秋，上元宫上上下下也有诸多事情要办，而且需要花销的地方也不少，资金也略微有些紧张，成亲并不急于一时。”
叶微遥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行，成亲所选的日子十二年来便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便要再等十二年，而且请柬已经发了出去，日子已经定了，一言九鼎，不可撤回。”
“如果不行的话，就由我来亲自监督，我不信有上元宫办不成的事。”叶微遥说。
宋与卿张了张嘴，涌到口边的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他脸上的神情重新恢复如初，说：“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商议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 叶微遥喝了一口茶，脸上的神色这才恢复如初，他这才想起来宋与卿刚刚好像提过什么，淡淡地问。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下。”
宋与卿坐正了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叶微遥：“叶微遥说话，向来一诺千金，驷马难追是不是？”
“当然。”叶微遥理所当然地抬起头，不知道宋与卿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得到叶微遥的承诺后，宋与卿松了口气，说：“那你还记得一年之前答应过的事情吗？当时我提议让一个人进入上元宫中，你说需考察一年，再做定夺。”
“如今一年之期已满，按照约定，一年前她通过了资质测试，一年间在山下安分守己，也没有闯祸，我们应该兑现一年前的诺言，让她上山，进入上元宫。”
“收徒？”
叶微遥忽然愣住了，收徒两字如同惊雷般自她脑中闪过，她登时皱起了双眉。
她记忆力超群，的确记得自己许诺过这一码事，但不知道为何，听到“收徒”两字时，她心中升起一股极不喜之感，特别是当“收徒”两个字与宋与卿联系起来时，更让她胸中感到一股恶寒，莫名其妙的，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而在宋与卿眼中，叶微遥愣了半晌之后，才皱起双眉，略微扭捏地说：“你还这么年轻，现在打算要收弟子了吗？”
宋与卿今年年芳二十五，在凡人中也称得上年轻，修炼者的寿命又远比凡人悠长，叶微遥觉得他还年轻也不奇怪。
宋与卿却说：“年龄不是问题，我已经为她做过了资质测试，她的确是难得的奇才，天赋根骨皆是上佳，是个不错的苗子。”
叶微遥却皱着眉：“你这么年轻便收徒，在我们几人中都是第一位，收徒不会导致你分心，让你疏于修炼吗？”
宋与卿也愣住了，微微张口，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师傅此生一共有四位弟子，四位弟子的职责都很分明，叶微遥追求大道，宋与卿也继承圣人的一部分衣钵，但是十数年来，叶微遥和各个师妹都颇有精进，唯有宋与卿和师傅走的最近，却像是把石头投进了大海，身上一点声响都没有，上元宫中都在传言宋与卿忙于上元宫中事务，疏忽了修炼。
宋与卿只得苦笑说：“你忘了吗？我五年前就已经陷入了瓶颈期，一时半会也无法突破。”
他说的是实话，他的境界已经停滞了许久，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三十岁前突破。
叶微遥似乎找到了理由，点头说：“你的境界本来就停滞了，再加上收徒，恐怕会更加无法把精力放在修炼上。”
她思考了一会，似乎觉得这便是称心如意的答案，双眼中涌现出满意的神色，理所当然地说：“而且以你的修为，恐怕也教不出什么好徒弟，她若是要上山，而且真如你所说天赋异禀，不如另认一个师傅，反正他们有闲。”
叶微遥挥了挥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可当她睁开眼眸看向宋与卿时，却看到宋与卿露出了一脸错楞的表情。
宋与卿错楞地说：“这件事……在一年前本来说好了……”
“我没有说不想遵守约定，只是让她换一个师傅。”叶微遥同样皱着眉，说地振振有词。
宋与卿看着她的双眼，看到了她眼中针锋相对的神情，依然坚持地摇头：“恐怕不行，她的性子很犟，这么说她不会同意的，而且这件事，本身就是说好的。”
“而且你不是说过，答应过的事情你绝对会遵守吗？”
“这件事在一年前就已经说好了，她在山下一直等了一年，你当初说希望考验她的诚心，现在她做到了，作为上元宫的大师姐，不应食言。”
“我没有说要不遵守，只是让她换一个师傅。”叶微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宋与卿的双眼，看似退了一步，却展露出霸道来。
两人隔空对峙，互不相退，叶微遥想要像以前一样，用冰冷的神色压过他，逼地他退让，过不了多久，宋与卿就会像以前一样屈服，转而过来好声好气地哄回她，可今天宋与卿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始终冷着眼眸与她针锋相对，丝毫不让，见到以前的方法不管用，叶微遥脸上出现慌乱之色，她慌乱了一会，却像是陡然到了什么，脸上又恢复了镇静之色，说：“原本今天，我要和你谈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
宋与卿又重新端坐回了小几前，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叶微遥看向宋与卿，冰冷的眉眼忽然变成了极具杀伤力的刀锋：“有人在外传你与魔门勾结的消息，消息传到了上元宫来了。”
宋与卿的手臂突然一顿，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空中，半晌之后，宋与卿才缓缓放下手臂，轻轻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发出极轻的“阔”的一声。
叶微遥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与卿，素来让人生不出情愫的双眼盯着宋与卿脸上的神情，她想从宋与卿的脸上看到退让的神色，但宋与卿听到叶微遥的话后，只是把玩了一下手中的茶杯，不仅不恼，脸上还露出微笑，耸耸肩说：“他们传了我什么？”
“有许多零碎的消息，其中最严重的是有人认为你和中州的一起灭门案有关，让我们出面澄清， 还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叶微遥说。
她审视着宋与卿脸上的表情，想从宋与卿脸上看出讨好或者屈服来，可少见的，今天宋与卿脸上的神情有些捉摸不透，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宋与卿依然把玩着手上茶杯，似乎在欣赏茶杯上的冰裂纹，他用轻松的语气说：
“中州距离青山有上万里远，我不可能去中州犯完案，隔几天就返回青山和你喝茶，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应该只是想借中州之事乱扣些帽子而已，而且他们的怀疑范围恐怕也很大，除了上元宫之外，应该还怀疑了一大圈人。”
“所以，这件事应该非常容易就能看成是诬陷，而且命案当天，我就和你在一起，你也知道我是冤枉的。”
“是这样没错，可是世间的事，不是你自己说没做，便是没做。” 叶微遥冷冷地说。
“而且我们婚期降近了，你是要当新郎的人了，现在你身陷旋涡之中，你还要在我们婚期临近时收一位女弟子吗？”
“又是婚期吗……”
宋与卿在心里默默想，他刚刚还想继续解释，可叶微遥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忽然感到疲惫无比，就像被天大的疲惫压弯了腰，连解释都不想做了。
叶微遥依然灼灼逼人，但更多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他用手指轻轻摩挲手中的茶杯，想到这只上元宫随处可见的杯子也陪着他们过了许多年，鬼使神差地，他今天选用灵这只茶杯，希望叶微遥能记起些什么，可结果却如同茶杯的缺口一样，茶杯用久了，杯口已经有了缺角，如果不补上，每次喝茶都会刺地嘴角鲜血淋漓。
“明明是说好的……“
看着手里的茶杯，宋与卿有些酸楚地呢喃道。
“难道你就不能为上元宫牺牲一下吗！”
终于，叶微遥的话也突破无数回忆的迷瘴，穿透到了宋与卿的眼前。
想也没有想，宋与卿答道：“嗯，我愿意。”
出乎叶微遥料的是，宋与卿竟然答应了，叶微遥呆了带，这次应该是自己获胜了，但她忽然迟疑起来：“你愿意什么……？”
“让我最后为上元宫牺牲一次吧。”
宋与卿起身起身出门，如往常一样抓起横杆上的上衣穿在身上，似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在临近玄关时，他却忽然转过头说：“我和你的婚约，就取消吧。”
他回过头，看着叶微遥的眼睛说：“你既然怀疑我，又为什么要准备和一个与魔门有关的人成亲？”
叶微遥忽然哑口无言。
宋与卿似乎也在等待着叶微遥的回答，但叶微遥只是冷着脸沉默地看着他。
在两人的相处中，宋与卿应该是很少做到这么绝，在离开时，宋与卿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至少看到自己要离开了，叶微遥说不定会说一些挽留自己的话。
于是他听到身后的叶微遥冷声说：“你可要想好了，你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我说的不仅是这里，而是包括上元宫。”
“呵……”
宋与卿忽然笑了。
“原来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他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转过身，看见孑然独立于房间的叶微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眼神忽然灰暗下去，他摇了摇头，不再寻找答案，推开门，从玄关中走了出去。
“那就如你所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