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半山腰。
宋与卿扛着行囊,沿着山道一路行走,行至半山腰时,眼前出现一株四季常青的松柏,松柏后一大片绿竹丛。刚跨过绿竹丛,见空地上盖着两间茅舍。茅舍前开垦有花田,种有各种奇花异卉,四周一片清凉宁静,两间茅舍隐匿在松柏与绿草之间,和松柏外宛然两个世界。
宋与卿进来前,茅舍前静悄悄地了无声息,偶然间风吹叶动,发出沙沙之声,愈喧愈静。
宋与卿来到茅舍前,花田前的花幽花风飘来甜香,目光所及之处,每一株花卉都极尽艳丽之能事,但宋与卿并不动心,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知道花田中每一株花异都包含剧毒,花毒与花卉的花香一样浓烈,稍不注意,触之即伤,一如茅屋中的主人一样。
宋与卿推门进屋,见屋内收拾得十分整齐,板桌木凳擦地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地摆放在各处,桌上放着一把茶壶、零落的几个茶杯,一些宋与卿前些日子带来的水果,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宋与卿放下行囊,房门半掩着,阳光只来得及落进来一半,斜窗下方,宋与卿搬了把藤椅坐下,稀疏的阳光透过斜窗落下,宋与卿坐在阳光旁,身体纹丝不动,像凝固的雕塑一样,一坐就是几十分钟。
他其实并不信任任心念,把上元宫交给任心念纯粹是心灰意懒,任心念的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懒得去计较,只想找个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休息休息。
在上山之前,他心里也忐忑,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他想过事情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不同意,可等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他心里除了愧疚以外,甚至连好笑和荒诞的感觉都多过了愤怒,事到如今,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竟然无声地笑了笑,觉得格外的诙谐好笑。
好笑之余,他觉得是时候给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了,可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待在这里教教徒弟,享受一下清净的时光,似乎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事了。
上元宫那边也不需要他担心,上元宫本身有田产,每年都能获取固定的收成。
而除此之外,上元宫还经营两样生意,一样是上元宫出品的灵丹妙药,一样是冶炼金属与锻造灵器,任心念是天生火命,是师父都赞叹的炼器天才,早在许多年前她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只是稍加摸索一下,很快就能掌握宗门中的任务。
说起来,十年之前,上元宫还没有这么庞大的生意,当年经营的生意远没有这么多,是自己想了办法之后,和师傅一起搭建起上元宫的这一套经营体系,当时自己,还颇为自豪。
搭建体系时很难,需要试许多错,走许多弯路,但现在架构已经建立起来,宗门也有几个稳定的客户,都是世家大族,任心念要做的只是守成而已,小师妹是各方面的全才,基本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或许真的该休息了,上元宫中也有了可以顶替自己的人,自己其实一直以来有些多余吧?
宋与卿扶着扶手坐起来,他有多久没有过这么悠闲了,但他还有心事,不知道等会见到她后该怎么解释,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摸桌上的东西,桌上的东西几乎都是他带来的,他闭着眼睛他也知道桌上放着什么,一把茶壶、零落的几个茶杯、各式各样从山上带下来的水果、一把放在桌上的水果刀……
宋与卿猛然睁开双眼,他竟然摸了个空。他没有摸到桌上的小刀,本该放着小刀的地方放着一个削了一半的水果。
宋与卿睁眼的刹那,一柄飞旋的削皮小刀向他面门飞来,宋与卿伸手接住了飞来的小刀,下一刻,他身下的藤椅突然活了过来, 带着他的身体猛地撞在了墙上,随后他身前的长桌向他冲了过来,长桌和藤椅合并在一起,形成了桎梏他的枷锁。
他身下的藤椅刚撞到墙上,凳脚还未落稳,藤椅上的编条飞舞起来,扯住他的双手,将他的双手与扶手一起缠住,与此同时,藤椅下方也接连生出数条新的藤蔓,缠住他的脚腕,将他的双脚和凳腿捆在一起。
宋与卿神色怔然,此时头顶阳光落下,一头长发轻轻拂在他脸上,他的鼻尖痒痒的,再向前看时,一张吹弹可破的小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少女睫毛颀长,睁着一双淡红色的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在稀疏的阳光中依然炯炯生光,瞳孔如清水般不带泥尘气,那张脸虽然上下颠倒,依然美的让人一顾倾倒,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却已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不知道将来会出落地何等祸国殃民。
两人对视了一会,宋与卿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严厉:“星落,别闹!”
他话语刚落,滕莽上便生出一股力气,逼地他手指逐渐松开了手中的小刀,少女就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抄起了桌上皮削了一半的水果,拿起藤蔓递来的小刀,说:“师傅是想要吃水果吗?我削给你吃啊。”
少女手起刀落,竟然真的削起了手上的水果,只见她手中寒光闪动,平整的水果皮落到宋与卿鼻前,传出清舔的香气,而与此同时,刀锋与宋与卿鼻尖的距离也只在毫厘之间,想来少女削水果皮如泥,削人恐怕也如泥。
少女轻轻哼着歌,寒光在宋与卿眼前飞快闪烁,水果皮越削越长,有好几次,刀锋几乎都要触碰到宋与卿的睫毛,但宋与卿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目光越发严厉。
他发现通常的沟通无效,只好问:“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要躲在茅屋上面,我不是说让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消息吗?”
“嗯嗯嗯……这个姿势有点使不上力,换个位置削吧。”
少女依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说自话了句后,反而身形一动,恍惚间,宋与卿眼前只剩下一条摇摇晃晃的藤蔓,少女已经坐在了藤椅上,轻轻巧巧地削着水果。
此景称得上香艳,少女穿着深绿色长裙,长裙紧贴着少女玲珑的躯体,露出双肩,她跨坐在宋与卿身上,柔软的身躯与宋与卿偶尔碰在一起,而宋与卿双手双脚全部被藤蔓紧紧缠住,少女脸上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手上的刀锋却越来越快,越来越让人胆寒。
“胡闹……!”
宋与卿刚呵斥一句,飞刀化作银光刺入了宋与卿耳后的藤椅中,甚至因为飞到上的气旋,宋与卿的额发也被劲风吹起,少女低着头,保持着飞刀脱手而出的姿势,低着头,似乎在用力咬着牙。
过了半晌之后,才慢腾腾地直起身,去摸插在宋与卿耳边,只露出刀柄的小刀,可她并没有就此将小刀拔出,而是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漆黑的刀柄,一边将脸贴到宋与卿耳边,轻声说:
“还问我去哪里……我明明也很寂寞的……哪里也不能去……你不在的时候,我除了练剑,就是在等你回来呀……”
“我说过你可以随便去山下玩,只要不上山找我……”
宋与卿话未来说完,少女忽然加重了语气:
“就连你在山上和妻子甜蜜的说话的时候……我也在这里忍耐着寂寞等你回来……除了养花,就是练剑……”
“我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一个人每天待在这里……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点,是我对不起你……就算现在也不能给你一个师徒之份……”宋与卿低声说。
“好啦,师傅今天不是提早回来了吗?”
少女摇了摇头,稚雅的脸上很快又露出温柔的微笑,“师傅你想要吃水果吗?我喂给你吃。”
宋与卿身体无法行动,只得让少女来喂自己,少女用手指掰了一块果肉喂进宋与卿口中,宋与卿吃着带着少女手指温度的果肉,嚼了嚼,吞下腹中,他看着从始至终一动不动,只是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吃水果的少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水果好吃吗?”少女问。
“好吃……”
“太好了,那再吃一块吧,来,师傅张嘴,啊……”
少女直起身,又掰了一块果肉喂给他吃,看着他慢慢嚼着果肉,少女小嘴微张,满眼期待的神色,甚是可爱、看到宋与卿将自己亲手喂的水果吞下肚中,少女娇艳的脸上又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明丽动人。
吃完了水果,宋与卿沉默了一会,说:“星落,我有话要和你说。”
听到宋与卿沉重的语气,少女的身形忽然一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默默低下头,把玩着手上的小刀,低声说:
“师傅是要告诉我和叶微遥成亲的事了吗?嗯嗯,其实没关系的,毕竟师傅早就告诉过我了,星落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师傅的妻子……呵呵……星落在说说什么啊……毕竟星落也不能把你一辈子绑在椅子上,虽然很难过……但星落还是会祝福师傅的……”
星落低着头,削水果用的小刀在她手中越来越快,变成了一道变化的银光,姬星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来越急促,瞳孔也慢慢涣散,化成一团黑色的瞳光:
“是啊……其实都是星落的错……都是星落的不好……师傅明明已经这么关心我了……星落还是这么不知好歹……而且星落这样的孤女怎么配和上元宫的大师姐相比,和师傅在一起不过是星落的痴心妄想罢了……”
“呵呵呵……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星落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呢……估计师傅也早就觉得星落麻烦了吧,会想要和叶微遥成亲不和我成亲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少女吐出最后一个字时,那一团变化的银光被姬星落紧紧握在了手中,姬星落猛然抬起双手,被翻涌的黑色云雾完全占据的瞳孔中也已经带上了泪光:
“既然如此,与其这样当一辈子当师傅的徒弟,不如星落先把师傅杀了,然后再着师傅的骨灰盒从山崖上跳下去,一起殉情好了!”
话音落下,刀影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