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女人从袖子里伸出手对白素纤打招呼，微笑着说：“我叫安离，看来我们是同一时代的人呢。”
成熟优美略带一点沙哑的女音，温柔的淡金色眸子，不同于老房子放久后腐朽的味道，她的身上的确有一种古老的气息，，一股古老木头的香气，闻起来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你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白素纤说。
“诶……？”
安离的俏脸一红，慌慌张张地抬起手臂开始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还让宋与卿也帮忙闻了闻：“有吗……？我可能有段时间没有洗澡了，不过应该不是汗味……”
“不……我说的不是汗味……”
“哦……你说的是那一种“味道”吗？”
安离反应过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金色眸子眯起来，眼神慢慢变得柔和：“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互相嗅闻那种事了。”
“就像是动物那样吗？”宋与卿问。
“动物这个说法真让人讨厌呢，你们人类难道就不是动物了吗？互相嗅闻是高效确认对方气息的方法，你们人类直到今天依然保留着用气息辨别身份的本能，我们也不例外，从气味中能辨别出很多信息，是敌是友，是上位还是下位，一嗅便知。”
“那你们能闻出谁是上位谁是下位吗？”宋与卿问。
问题刚问出口宋与卿就后悔了，因为木屋中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她们分别有着一双平静和一双柔和的黄金瞳，但此时两双黄金瞳都望着地面，像是映照在地上的圆月。
“真是登徒子呢，你难道想看我们两个女孩子互相嗅闻对方身上的味道吗？”还是安离率先打破了沉默，微笑着说。
“抱歉，我不是很懂你们先天之灵的事，我以为你们会不在意这些，虽然化成人形了。”宋与卿说。
“虽然无法回答你刚刚那个问题，但我可以确定我比她要大一些，她身上的味道虽然很古老……但是也很新，你们两个都可以叫我姐姐。”
白素纤略微沉默着，她和她虽然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天地创造出的第一批生灵，但对方显然要比她古老的多，知道的也比她要多得多，她看不出对方的深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白素纤问。
这个问题的经典程度不亚于走南闯北的人互通姓名之后问“你老家搁哪？”不同之处在于，先天之灵原先也和人类一样生活在五湖四海，但那已经是数千年前的事了，能够历经千年存活下来的先天之灵大多都沉睡了，一些因为特殊原因醒来的先天之灵则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活跃在大地上，因为怀抱着也许绵延千年的目的，他们互相见面之后想的也许不是“你也活着真好啊”，而是想着怎么杀死对方。
“我啊……”安离露出追忆的神色：“原本是想杀掉圣人然后抢走天书的，但因为一直找不到机会，就留在这里当个挂职长老了。”
白素纤猛然一惊，宋与卿则挑了挑眉，安离会留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什么秘密，宋与卿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来往这里，她的事许多他都知道，只是越到今天，他越觉得这件事情意味深长。
“因为我想要知道人类心灵的秘密，而心书是唯一可以探究这些秘密的东西，所以我就找他来了。”
安离喝了一口茶：
“那时候我刚从地下苏醒不久，对这个世界很愤怒也很失望，一不开心就杀了很多生，所以被人抓住封印在了镇妖塔里，封印了足足有五百多年呢。”
“记得在镇妖塔里的那一段日子里，那群秃驴还天天对我念诵佛经，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就要平息我身上的怨气，可是佛陀的年龄还没有我大，我凭什么要听一个年龄比我小的人对我说教？”
安离嫣然一笑：“所以有一天我突破了封印，把那里的一群僧侣杀了，逃了出来，但我心里还是有怨气无法平息，所以我就找到了他的师傅，希望能拿到他身上的天书。”
说到这里时安离用手轻轻搭着宋与卿的肩膀，就像是在说着与他师傅的家常，但她的话即使隔了悠久岁月被她用温柔的嗓音说出，依然飘荡着血雨腥风。
“但是后来，我发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天书在他身上，但天书依然在他身上是有原因的。”
安离颇为遗憾地说：
“我发现我不仅打不过他，而且也抢不走他身上的心书，但他没有把我抓住镇妖塔里再封印一百多年，而是让我待在上元宫，当时叶微遥和小与卿也出现在了上元宫，我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走了也没有其他去处，留下来了，一晃就是十几年，现在世界上的书已经没多少是我没看过得了，我心中的杀气也平复了不少，变得没有以前那么生气了。”
宋与卿微微沉默着，安离岂止没有当初那么生气了，还记得自己刚进上元宫时安离那悦耳但毫无感情的声音，和优美但杀机毕露的接近色瞳孔，当时的安离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冷，叶微遥在她面前都显得温柔体贴知书达理，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安离从那个冰冷嗜血的女魔头，变成了上元宫中比任何人都要知书达理大的大姐姐。
原来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不是用一段很长的时间，而是一段温柔但特别的时间，冰冷嗜血对世界充满愤怒的女魔头也能变成温文尔雅的图书管理员，那群僧人用百年时间将她所在镇妖塔里都没有改变的事情，师傅只用十几年就只做到了，不过如果用她自己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恐怕会说是看书的功劳吧。
“我其实也很惶恐……”白素纤低声说：“在岐山刚醒来的时候，我其实也很害怕，我在岐山上伤了很多人，是当时的虚神教教主用天书封印了我，我才停了下来。”
宋与卿和安离都惊讶地看着他，这还是宋与卿第一次看见白素纤流露出真情，安离的金色的眸子则很快变得柔和，她走到白素纤面前，用手揉了揉白素纤的脑袋：
“是啊……我们出生时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孩子，会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到惶恐和不安，可是我们的力量太强大了，一愤怒就会伤害到周围的人，所以人类才会把我们抓起来。”
“不过幸运的是，我们都找到了能收容我们的地方。”
这是个令人动容的画面，安离把白素纤的头抱在胸口，像是年长的姐姐轻抚着妹妹的头，就连宋与卿也默默地站到了旁边，以免打破这份美景，但白素纤抬起头时，吸了吸鼻子，用闷闷的声音说：
“顺便一提，据说为了封印我，上一代虚神教教主因此受了极重的伤，至此才导致现任教主年纪轻轻就上位，所以你最好对我好一些……”
宋与卿心里微微一顿，心说这算是什么……这算是威胁吗？
安离却温柔地拍了拍白素纤的肩膀，笑着说能帮我一个忙吗？上元宫的野猫这个时候应该都醒了，能帮我去喂喂它们吗？喂猫的食盘就放在二楼。
白素纤回头看了宋与卿一眼，见宋与卿双手插兜撇过头不看她，白素纤心领神会，蹬蹬瞪地跑上了二楼楼梯，老旧的楼梯和头顶的天花板接连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宋与卿百无聊赖地靠在书架上，安离轻轻微笑着，直到二楼响起窗户打开的声音，宋与卿才开口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挺可爱的，很适合当妾氏。”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宋与卿眼中流露出认真的神色：“我是想知道她真的和另外一本天书有关吗？”
“虚神教是人创立的教派，他们不懂太古和先天之灵的事，他们自以为已经吃透了白素纤的价值，殊不知他们正在做着皇帝挥舞金锄头，让麒麟和朱雀为他们鞍前马后的事情。”
“可我们也不知道她的价值不是吗？我现在和他们用金锄头锄地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会和他们一样呢，那可是个风华正茂地少女，而你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金锄头握在自己手里总比握在别人手里好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
“以先天之灵的年龄划分，她其实就是双十年华的少女，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你不要觉得她表现地很成熟的样子就觉得她真的很成熟，其实那些都是伪装，她骨子里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说起话来越来越像村头的大姐姐了。”
“其实我就差把控制她的方法写到你脸上了。”安离叹了口气。
“有吗？是什么？”宋与卿呆呆地问。
“她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而你是个风华正茂大的年轻人。”
“说实话，我委实无法把几千岁的生物当做少女……”
“不用你把她当做真的少女，把他当做少女来对待就行了，其实先天之灵在很多方面也和人一样，你当了这么多年人类，你难道还察觉不出来吗？”
“想要俘获一个人的真心，就要先获得她的心意。”
宋与卿皱着眉，显然还是不太明白。
“那换一个说法，想要俘获一个人的真心，首先让她信任你咯，可以先让她从简单的事情做起。”
“这算是经验之谈吗？”这一次宋与卿听懂了，但还是嘴欠地提了一嘴。
安离微笑不答。
“对了，虽然你们都是先天之灵，但她的本体是什么？”宋与卿决定换个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朱雀一类的东西吧？”
“她或许在经历涅槃，她现在掌握的力量还不是她真正的力量，等她多涅槃几次，实力和记忆一起复苏，也许就能从她身上知道另一本天书的秘密了。”
“我比较担心她涅槃之后，我会像上一任老教主一样死地很惨。”
“嗯……确实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宋与卿心中叹气，心想自己当初决定实施计划的时候应该再谨慎一些的，不过如今已经上了贼船，也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尽量对她好一些咯，至少到时候你死地不会太惨，或者对心书的掌控增快一些，快过她实力增长的速度，或者再快一些增加实力，强到连完全体的先天之灵都不害怕，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对了，如果她的本体是朱雀，那你的本体是什么来着？”宋与卿又问。
安离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宋与卿却感到地面下传来震动，好像有地龙在地面下游动，紧接着，整个木屋突然变得昏暗逼仄起来，回头时，发现门口和窗户都被巨大的树木遮蔽住，整个木屋变成了一个由树木组成的囚笼。
“我是木龙哦。”安离说。
木龙翻滚，木屋内的逼仄感突然消失，所有木龙又顺其自然地钻回了土地里，地面下传来轰隆隆土地松动的声，半晌后世界重归平静，猫叫和瑟瑟的秋风重新接替了秋日的夜晚。
披着黑袍的金发女人踮着脚步来到宋与卿身后，这是个称得上冒险的举动，任何修士绝不喜欢被人贴近身后，但安离却轻而易举地坐到了这一点，并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可是为了你才留在上元宫的，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与其说是为了我，不如说是为了心书吧……”
宋与卿不安分地挣扎起来，安离可是得寸进尺地抓起他头发来，首先这个动作让他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很蠢，其次这歌动作让他真有种弟弟般的感觉。
“这不是一样吗？那个人很看好你，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安离的手在宋与卿脑门上一弹，松开了他的身体，恢复了含笑的神态。
她和以前相比真的变得好多，宋与卿看着她想，以前的她绝对不可能露出这样温和的笑容，更不用说张开手臂和她拥抱了，以前真的觉得靠近她就会被杀掉，如今她竟然会主动拥抱你，谈吐之间甚至洋溢着淡淡的温情，该说时间真是把很厉害的武器，就连安离这样的人都能改变。
不过就连安离这样的人都能改变……
宋与卿不由得转过身，望向了窗外正在柳树下喂猫的白素纤，一想到有安离珠玉在前，自己要做的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