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宫 议事厅 清晨的阳光洒在明堂的屋顶上。
年轻的新任当家任心念端坐在议事厅最深处的高台上,俯瞰着底下毕恭毕敬的臣民,满脸的喜怒不形于色,有一种九五之尊身坐在龙椅之上,等待着臣民们告诉她家国大事的感觉。
的确和女王差不多,虽然任心念充其量是个打工的,她头上除了二师兄还有一个大师姐,二师兄撂挑子不干了,大师姐圣颜难见,如今财政大权都落到了她这个三师妹手中,在底下这些人的眼里,任心念的确和女王差不多。
时至月末,又到了七日一次的例会,山下住户还没起床的时间,议事厅中已已经坐满了人。
按理来说,任心念日日处理政务,留待她处理的事情应该不会很多,但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到了月末,不仅是月末,还是秋日未过冬季未临的时间,按照上元宫未雨绸缪的传统,他们需要提前安排好整个冬季甚至新一年的财政,用师兄的话来说,就是三个月一次的季度会议。
因此上元宫分布在外的掌柜管事们都从当地赶了过来,就是为了参加这个一整年中除了年会以外最重要的会议。
真正接手上元宫之后任心念才知道,原来师兄平日做的事情真的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说师兄一度强调他们上元宫只是踽踽独行的小门小派,既无虚神教称霸野心,也没有与其他门派结盟的心气,但过去了十数年时间,上元宫如今也是个庞大的组织,上元宫的生意也遍布天下, 上元宫中所展现的只是他们平日的冰山一角。
这就像普通人幻想自己当上皇帝之后要如何大干一番一般,心里主意一对,什么减少税收,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可真正当上之后就抓瞎了,你会发现光是每天呈上的奏折都看地让你崩溃,这些还不算,你会发现虽然底下的大臣虽然磕头磕的一个比一个熟练,一个个恭敬地恨不得跪下来舔你的脚趾,但一到了做事的时候,就是各种阳奉阴违,各种老臣做不到,你想传达什么政令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还当什么好皇帝,当个荒淫无度的昏君不是比当个认真负责的明君爽多了?也只有当昏君的时候当皇帝的好处才能全部都体现出来,顶多就是以后的史书骂一骂,反正百年以后都是一捧土,骂了也听不到。
任心念处理的事情虽然没有皇帝那样麻烦,但会议开始一直从清晨开到中午,期间侍从们先是为底下管事掌柜们送来了早膳又送来了午膳,事急从权,各地管事们开完会后还要急着赶回去,就不设什么宴席了。
吃饭的时候底下的人也在为任心念汇报情况,其他人则趁机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唯有任心念桌上没有添上一双筷子,只是茶杯里的清茶热了又热,一来是影响不好,二来是二师兄曾告诉过她,吃饭的时候血会向胃部流动,人不仅容易犯困,脑袋也会变得没那么灵光,所以任心念只是喝茶,喝茶的时候面上依然喜怒不形于色,一如威仪的女王。
底下的人许多都是从外地赶过来的,也都是第一次见任心念,在赶来之前,他们想过新任的当家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和前任的宋当家有何不同之处。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是宋当家年轻时提拔上来的,或是干脆由宋当家亲自调去外地的,宋当家对他们算得上是有知遇之恩,他们见到宋与卿也毕恭毕敬的,可毕竟换了一位新的当家,新当家还是正当风华的少女,听说还是一位全才,他们难免会幻想新任当家会不会比上一任当家更好,更加圣明,更加松懈,好让他们心里那些盘踞以久的小九九有化为现实的可能……
可真正和任当家开了一场会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虽然任心念在各个事项上依然遵循古制,沿用宋与卿在时的制度,但新任当家和和前当家行事风格大有不同。
举例来说,他们眼中的宋当家,是符合他们传统认知中隐藏在帘后的贤明的君主,你在帘子外向他汇报事情的时候心里也会很忐忑,生怕自己会有什么差错,但当你报告完事情之后,帘子后面通常只会温和的传来“嗯”的一声,如果你是新来的,君主还会温和地和你寒暄寒暄家长里短,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总之整个过程都会让人觉得体恤入微,你报告完事情出来之后,还会觉得君主正是个好人,我一定要为他卖命。
当然,报告完之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雷霆还是雨露雨,之后等他们离开之后才知道,但至少他们看的出来,宋与卿愿意在下属面前维持一个温和的形象。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也都是人精,他们也知道这只是宋当家的驭人之术,但既然他们能摸清路数,宋当家面对他们的态度又如此温和——当然,疾风骤雨来的也会显得更加突如其来,但总而言之,这样温和派上级总是让他们心里有底的,不至于惊慌失措。
但任当家却不同,在见到任当家之前,他们也听到了许多和任心念有关标签,例如对方极为年轻,是个明艳绝伦的少女,例如对方天赋极高,奇门术数、格致数理样样精通的人才——
凭借着这些标签,他们构建出了任当家是怎样的一个人,不过在他们来之前,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串冗长的后缀,已经预示了任当家的行事风格。
当底下人向高台之上的任心念报告账目时,他们见到了天才对凡人的碾压,任心念只凭心算就算出了账目亏损的原因,当底下的人还在一头雾水的翻账目时,任心念已经精准地说出了账目中的哪一部分甚至哪一行出了问题,其记忆力、判断力与运算能力都让底下做了十年账房的人瞠目结舌,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神明一类的东西。
于是接下来底下的人见到了任当家恐怖的能力,他们要呈报的事情加起来可以堆成一座小山,正常人光是看到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已经头疼了,但任心念不仅能记住这些账目上的信息,而且还能将这些信息联系在一起,再做出判断,提出新的问题,他们无法想象任心念大脑是如何运转的, 一场集思广益的会变成了任心念指导会,他们不需要思考,只要当执行任务的傀儡,等任心念下指示就行了。
事事躬亲的好处不言而喻,古代累死的好皇帝都是这么干的,但坏处也很明显,事事躬亲必须占据任心念大量的时间,会议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才结束,当月亮升上树梢,在议事厅中坐了一天车的掌柜管事们个个觉得腰酸背痛,身体不适自己的了。
但按理来说一天中负荷最大的任当家却什么事都没有,会议结束之后还能亲自安排他们的住宿,他们心中都不由得对任心念佩服起来,私下议论的时候也认为任心念是个勤勉的头领,不愧是圣人的弟子,不愧是宋当家挑选的继承人。
只有任心念自己知道,她这么做不是勤勉,而是为了立威,能成为上元宫掌柜的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显然镇不住他们,先前的教训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因此任心念需要立威。
先前虽然已经立威过一次,但那仅仅起到震慑作用,他们更多畏惧的还是站在任心念后面的宋与卿,她需要一个更深入人心的形象,能亲自镇住他们,于是他和宋与卿商讨了一个办法。
事实证明他们的办法很成功,一天的会议下来,任心念的形象已经从涉世未深的少女,变成了铁面无私,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天才任当家。
开完了会她还不能马上休息,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她处理,自从她接替二师兄的职务之后,她就有了记录日程的习惯,这种事当然不是她做,而是由她找来的心腹悦怡做。
素雅如一株雏菊的悦怡快步走上台阶,走到任心念身前:“任小姐,出了件意料之外的事……”
“悦怡,有什么急事等各位当家走了的再说。”任心念声音淡然,她好不容易在属下面前展现了威信,可不能表现得惊慌失措,要展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形象。
悦怡俯身凑到任心念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什么??!”
任心念愣住了,震惊的花容失色,她又问了一句是真的吗?得到了悦怡肯定的答案后,她撑着桌案匆匆离开了,底下的人也愣住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任心念如此手忙脚乱的情况。
“抱歉惊扰了列位,出了一些举足轻重但并不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过不用担心,任当家已经去处理了,住宿的事我会派人安排好,列位大人早些安寝吧。” 悦怡说罢,追随着任心念离去。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疑惑,举足轻重但并不十万火急?那是什么事情?而且显然不是与上元宫财政有关的事,不然他们肯定会知道,可如果不是财政上的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任当家的如此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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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他说他要成为上元宫的第五位弟子?!!他凭什么?他哪来的狗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