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空刚蒙蒙亮，青山还笼罩在一片蒙蒙雾气之中。
任心念推开吱吱呀呀的大门，走进屋内，拍了拍身上沾上的露水，见到眼前的寝殿依然恢宏而寂静，关上了身后的木门。
垫着脚走进屋内，用指尖的火苗点燃小几上的灯盏，温暖的烛光照亮了她的身体，微微驱散了周围的清冷与黑暗。
晨雾迷蒙的早晨，上元宫沉浸在灰蒙的寂静中，烛光温暖的房间中青烟丝丝，香气氤氲，白檀木香在香炉中燃烧。
做好准备工作后，任心念开始泡茶，俗话说熟能生巧，连续练习了几十次之后，任心念泡茶的动作也渐渐麻利起来，喜茶去尘的手脚飞快，手艺开始向师兄看齐。
任心念在小几前左顾右忙时，屏风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足音，白衣黑发的女子打着哈欠从屏风后出来，左手轻轻掩住檀口，眉宇间泛出疲惫之色，看起来娇慵至极。
叶微遥半睁着眼眼看了坐在小几前任心念一眼，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庄严。
叶微遥伸手在席上拍了拍，坐到席上，手撑在席上时，嘴边还在不停地打着哈欠，看起来又是一夜未眠。
任心念一边泡好的茶递给叶微遥，一边关心地问道：“师姐又解了一夜的题吗？”
叶微遥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茶碗中清亮的茶汤，问道：“是后山脚下那片茶田的茶叶吗？”
“嗯。”任心念回答道。
“是新鲜刚摘下来的茶叶吗？”
“委托了茶农半夜去摘的，为了保证新鲜，摘好之后立刻就送过来。”
“刚摘下来的茶叶来得及筛选匀堆吗？”
“筛选是让信任的人盯着做的，我也检查过一次，能保证品质。”
“筛选匀堆虽然必要，但次数也不宜过多，否则失了茶本来的味道。”
“嗯，所以只让人筛了三次，我特地计算过实验过，发现筛选三次正好。”
“最后一个问题，水洗过了吗？”
“底水是储存在竹桶中的玉泉水，取用时用干净冽甜的井水洗过，并且只取了上面清澈干净的玉泉水。”
“很好。”叶微遥这才点了点头，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你最近做的逐渐熟练了，前天我给了你一张养血调神的食补汤，做好了吗？”叶微遥问道。
“做好了，按照药方上抓的药，计量和制切方法也是按照药方上的，分毫不差。”
任心念将早就准备好的陶器端到桌上，揭开了陶器上的盖子，房间中弥漫开淡淡的药苦味。
任心念正忙活着将陶器中的药汤倒入碗中，想迅速地做完，好去忙下一件事，叶微遥却问道：“头煎药物时有启锅滤汁吗？”
面对叶微遥突然的质询，任心念面不改色，只是收了收鬓边的发丝，回答道：“嗯，滤过一次，煮药时是我亲自监制的，不会出错的。”
“当归、麒麟叶、寒鸦草，分别切片、碾粉、修制过吗？”叶微遥继续询问。
“嗯，我都是按照药方上做的，分毫不差。”任心念说。
“…………”
叶微遥注视着药汁，缓缓说道：“那看起来药物你没有煎足四次，因此汤汁才没有达到我想要的黑灰色。”
“…………”
任心念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放下手上的茶碗，耐着性子说道：
“师姐，我是天火殿的殿主，我们天火殿除了炼丹、锻器以外，还分管炼制药物，我们每天都需要准备上万种药材来炼制，我亲手熬制过的药物不知道有多少，我比师姐更加懂得如何煎好养血调神的补汤，不需要师姐再来指教我。”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很显然，你没有煎煮过四次，因此药汁才没有达到黑灰色。”叶微遥依然说。
“因为同时要煎煮的药物太多……不对……是煎足三次和四次根本没有区别！师姐，我熬制过无数药汁，相信我，两次和三次或许会有区别，但三次和四此并没有什么区别，这碗补汤就是大师姐你理想中补汤。”
“所以你真的没有煎足四次。”叶微遥缓缓地说：
“煎煮三次和四次当然区别，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明明只是多煎一次就可以达到完美的品质，为什么不多煎一次呢？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不完美的东西，特别是当你本可以做到完美时。”
任心念深呼了一口气，压着胸中翻涌的怒气说道：“抱歉，师姐，这次是我没有做好，希望师姐能既往不咎。”
“你才刚刚接替他的工作，我并不指望你能立刻就完美地接替他，犯错乃是人之常情，有错则改之无则加勉，我本来是可以这样为你解释的——”
叶微遥看着她说：“但是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了。”
“第五次？”任心念一愣。
“这么快就忘了吗？”叶微遥说：
“第一次泡茶时忘记洗水，那次我原谅了你，第二次筛选过多，损失了清茶本来的香味，那一次我也原谅了你，第三次则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才将账目送过来，还有另外两次……”
“这些……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细枝末节而已，就算这些没有做好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任心念试图为自己辩解。
叶微遥看着她，说：“心念，我是因为信任你，所以才将他的工作和当家的权力下放给你，可你总是在这种小事上犯错，这是对信任的一种辜负……”
“咚!”
叶微遥没有再说了，因为任心念将瓷碗重重地砸到了小几上，将整个小几上的东西都震翻，瓷碗中的药汁也飞溅出来，洒的整个桌案都是。而任心念已头也不回地从叶微遥视线中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话。
叶微遥沉默地看着任心念消失在视线中，抬起了自己手背看了看，手背上沾满了洒出来的黑色药汁，自言自语道：
“加上这一次，就是第六次了，相当于七天里每天都在犯错。”
叶微遥用旁边的手盆洗干净手上沾上的药渍，身旁的茶几，包括上面的磁碗茶碟也全部跟着飞起，极速朝着后院飞去，随着“砰”的一声，消失在叶微遥的视线中。
“砰！”
任心念摔门而出，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却依然气地胸闷头疼，但她看了看天色，发现没有时间给她生气时，紧咬着牙根，沿着道路开始往另一处地方走去。
的确没有时间给她生气，原计划便是去完大师姐的寝宫之后马上就要前往议事厅开会，那些掌柜管事们应该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今天的日程本来就已经排地很紧，她今天还有的事情需要忙。
来到议事厅门外时，她发现悦怡早就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她了，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说道：“当家的，我已经将今天所需的册子准备好了，就等你过目了。”
看着悦怡那张紧张又带着讨好的脸，还有她抱在怀中小山一般的小册子，任心念轻轻吞了口唾沫，感到有些反胃。经历那件事之后，她原本想撤掉悦怡的，但事情本来就已经多的让她晕头转向了，根本没有时间让她重新培养一个熟稔上元宫事务的心腹。
因此她只能忍受着悦怡那张令她恶心的脸，一边头疼地看着悦怡抱在怀中的册子，一边往人满为患的议事厅走去。
接下来要商讨的，是关乎上元宫接下来一整年的事，容不得她不拿出自己一百二十分的状态，走到玄关处时，任心念从怀中取出一个丹盒，将里面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之后，重整旗鼓，往议事厅高台走去，准备处理一天的事务。
坐在桌案前的任心念神情颇为冰冷，看着掌柜管事们上来汇报他们的情况时，眼中也没有任何温暖，看着那些掌柜管事们的脸时，仿佛在看着一行行冰冷的数字，目光漠然冰冷。
会议好不容易持续到了中午，中途歇息时，穿着侍者衣服的侍女急匆匆地来到她身旁，贴在她耳边说：
“当家的，莳花楼的那群人又来了……他们说上元宫原本承诺的那批货已经拖了有一段时间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炼制好，好不影响他们的生意……”
任心念心中一沉，说道：“让他们再等等，我们一旦准备好，会第一时间联系他们。”
“可是上一次莳花楼的人等不到回信，足足在前殿那里坐了一天，这一次再这么和他说，恐怕……”侍者露出为难的神色。
“好吧，会议暂停一下，让他们先各自商议，我亲自去和他说。”任心念披上外衣，跟着侍者离开了议事厅。
*
正午时分 刚刚勉强送走了莳花楼的人后，任心念却又马不停蹄地 赶往了大殿后的寝殿，路上看到了白素纤，也只是微微点头，随后一头扎进院子中。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大夫，在任心念来之前，他们已经在这里激烈争吵了整整一个上午，但谁也不服谁，根本没有商讨出一个结果，看到任心念过来，他们顿时跟看到了青天大老爷一样，嚷嚷着让任心念来评判他们方法的优劣。
任心念也只能默默在房间中找了张桌子坐下，一边抽空吃一些食物，喝一些水，一边听他们争执了一个上午争执出的方法。
林景平身上的病依然无解，并且林景平本人对于他们的治疗也很不配合，经常偷偷将他们好不容易熬制而成的药汁倒掉，遇见他们所想的激进疗法，也是能逃就逃，能装睡就装睡，就像是根本不愿意治好身上的病一样。
有好几次，他们也怀疑林景平是不是在故意装病为难他们，但是他们仔细查探过了几次，林景平体内的毒却又货真价实，决计做不得假。
而虚神教的高徒在上元宫中毒这件事，用师兄的话来说，算是外交事故，因此能否治好林景平身上的毒，关乎上元宫的声誉，甚至关乎以后上元宫丹药的销路，因此尽管光是日常事务就已经焦头烂额，任心念仍然要抽出时间想办法，听取各个大夫的意见，出具治病的方子。
至今为止，他们已经尝试过治疗林景平身上毒素的方法，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如此重复上百次之后，所有参与治病的医师都情绪低迷，任心念虽然只比他们更加身心俱疲，但也只能耐着性子鼓励他们，重振士气。
星夜高悬，议事厅中掌柜管事和院子里的大夫们都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上元宫中离开，天火殿却灯光通明，整个宫殿都被红光映照，殿中几乎所有火炉都运转起来，宫殿上方腾起冲天的火焰，被锻造师视作珍宝的火晶石大批量地投入火炉中。
天火殿的人正在加班加点地炼制壮阳丹，而任心念一边作为主事监制着现场，一边与天火殿的其他炼药师一起，翻着铺满了整张桌面的古籍，商讨着炼制丹药的事宜。
尽管宋与卿曾经暗示过她，现今市面流传的壮阳丹品质良莠不齐，丹药市场也极为混乱，一个背着药葫芦的道士往那里支个小摊就敢声称自己有祖传的壮阳秘方，最重要的还有无数有钱没脑的傻子信，趋之若鹜地给对方送钱。
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也很简单，壮阳一事和床笫功夫一事心理影响极大，许多人以为自己买了壮阳的神丹妙药，其实只是买了一份心理安慰，因此他们炼制壮阳丹时也不过太过认真，只要对人体有益，对人体无害，就已经超过市面上九成九的壮阳丹了。
任心念觉得师兄说的话的确有道理，而且壮阳丹任心念也从来没有炼制过，涉足一个自己此前没有踏足过的领域，就算天才如任心念，也不免需要重新学习，去古籍中翻找自己所需要的信息，按师兄所说的做，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但犹豫再三后之后，任心念却没有听宋与卿的话，还是决定炼制出真正的壮阳丹，再交给莳花楼。
至于为什么这样自累，任心念觉得有很多原因，一来或许是因为她想起了那位好心的周书曲，不想她碰到麻烦……又或许是任心念内心深处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位炼药师，而不想成为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沾满了铜臭味的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