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我们一行人离开了诺贝利亚王国。
行走在国与国之间的真空地带,时间临近傍晚,我和卡拉索带着阿瓦姆坐在山丘上休息。
吹拂着傍晚前的阵阵凉风,我惬意地躺在山丘的天然草坪上。
回想起之前在诺贝利亚王国所发生的事情,我思考着突然间朝着卡拉索发问。
“卡拉索,你觉得伊尔瓦娜为什么要抹灭王权与宗教的痕迹?”
“……或许是因为理念不同吧……?”
卡拉索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太确定。
从我遇到卡拉索起,卡拉索虽然一直都居住在伊尔瓦娜,但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百来年间都一直呆在谷底。
她对于伊尔瓦娜的事情都还是这一年间才听说的,对其知之甚少,了解不多。也难怪她会对自己的答案感到不自信。
“你呢,阿瓦姆?”
我特意像是随口一问似的瞥了眼和我一样躺在草坪上,眺望着天空的阿瓦姆。
自从离开谷底,我有注意到他没事的时候,时不时地就会这么做,但我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你怎么看?”
“我觉得卡拉索说的基本都对。”
面对我的考问,阿瓦姆平淡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望着天空,丝毫没有分心,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已经独自思考过一般。
“基本都对……那就是有不对的地方咯?具体说说你的看法!”
“伊尔瓦娜、宗教以及王权,其实本质上都差不多。都是通过制度体系来限制、约束他人的思想以及行为,以此来强化自己,巩固自身的地位。”
“伊尔瓦娜选择的是‘伊尔瓦娜’这个整体,限制地是‘伊尔瓦娜’之外的所有对象。宗教选择的也是自身,王权则更是一样。”
“伊尔瓦娜虽然做到了平权,看起来像是消除了特权,然而伊尔瓦娜的制度是由当初建立伊尔瓦娜的那些人所制定的。伊尔瓦娜制定了规则,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也最不合理的权力。”
“在这一点上,伊尔瓦娜的制度和宗教的教条以及王权的法律,其实并无不同。”
“这跟伊尔瓦娜为什么要抹灭宗教和王权的痕迹没关系吧?”
我侧过身子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
我将右手伸向了阿瓦姆的右脸,帮他清理、挪开了落在他脸上的草叶。
捏了捏阿瓦姆的脸,注视着阿瓦姆的双瞳。
眺望着天空,那双眼睛深邃得仿佛就如同是幽洞一样深沉,同时还隐约夹带着一抹就连我也读不懂的情感。
看得出来,在眺望天空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在想着什么事情。
“有关系,倒不如说我觉得这才是伊尔瓦娜之所以会那么执着得抹灭宗教和王权的动力。”
“竞争?”
“我觉得现在的伊尔瓦娜大概是想成为唯一拥有特权的人群。”
“为什么会这么想……等下,现、在……?”
停下了捏着阿瓦姆右脸的手,我松开了阿瓦姆的脸蛋,随后又捏起了阿瓦姆的鼻子。
然而阿瓦姆的话让我的动作一停,因为他想的实在是有点过于深了,这令我不得不去思考和怀疑,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的认知和思维方式?
“嗯……”
阿瓦姆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的视线始终聚集在远处的天空。
平淡的回应我,他的心里依旧在思考着别的事情,实际上注意力完全不在话题上面。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无法通过他的表情、神色或是语气变化来读取他的情感和想法。
他明明就是一个人,然而却同时分心于两件事情,如果不是我,甚至是都不会察觉到他的这份异样。
虽然只是小小的违和感,但是这令我生疑。
从他诞生至今,在重塑身体之后,光是让意识苏醒就花了足足九十七年。
而他从悬崖被人摔下,到被卡拉索发现,保存下最后的意识。如果从这个时候算是,他意识朦胧的时间还远远不止九十七年。
如今的我还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的心底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但是我怀疑在他意识迷蒙的那段时期,在他的意识里或许诞生出了另一个人格。
如果我的猜测正确,那么如此一来,在他意识复苏之初那一瞬而逝的岁月气息也有了解释。
“阿瓦姆认为以前不一样?”
我的心中有了推断,但到底是否真是如此,还有待进一步地观察和了解。
卡拉索屈膝坐着,她将水拿给我,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不渴。卡拉索又将水拿给了阿瓦姆,阿瓦姆接过水从草坪上起身,打开塞子喝了一口,还给了卡拉索。
卡拉索喝了口水,将水收起。
其实不管是卡拉索还是阿瓦姆,他们都不用喝水,也无需进食。
卡拉索在成为圣女的时候,她的生命层次便已经得到了洗礼,成为了与人类不同的存在,更何况阿瓦姆本质上就是信仰之力的聚合体。
就客观来说,如今的阿瓦姆根本就不是人类。甚至是,他就连是否能被认定为是“生灵”,都有待讨论。
但是卡拉索一直都维持着还是人类之时的生活方式,也教导着阿瓦姆要像一个人类一样去生活。
因为在卡拉索看来,这些生活方式虽然已无必要,但要是落下了这些习惯,总有一天也就会渐渐地失去只有作为人类才能体会到的心情和感受。
“至少在伊尔瓦娜建立之初应该是不一样的。”
“那之前的伊尔瓦娜为什么要抹灭宗教和王权的存在?”
“因为相对于伊尔瓦娜的理念,宗教和王权本就不该、也不可以存在。”
“怎么说?”
“为什么?”
卡拉索的反应很大。
身为娜迪安的信徒,作为娜迪安的圣女,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比我更加上心。
清风徐徐,一丝神念涌入阿瓦姆的脑海。
同样无比关心此事的,当然还有以信仰作为根基,身为神明的娜迪安。
“伊尔瓦娜是一个整体。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是引导着这个整体行动的,显然有一个明确且绝不容许动摇地价值导向。”
我坐起身,阿瓦姆像是在转换思考方式一般,他双瞳之中那抹我读不懂的情感又浓重了一些。
“从过往伊尔瓦娜便是在覆灭一国的废墟之上建立地就可以看出,对于伊尔瓦娜的价值导向来说,宗教和王权的存在明显都是障碍。”
“此外,有一个不是那么明显的佐证。那就是伊尔瓦娜做到了绝对地平权,虽然没能杜绝特权的出现,但却消除了特权阶级。从伊尔瓦娜的制度上来看,伊尔瓦娜一开始多半是冲着彻底杜绝特权的存在而去的。”
“而宗教和王权则与此正好相反,无论是教条还是法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明确特权而被树立。而且正是因为特权的存在,所以才会形成特权阶级。和消除了特权阶级一视同仁的伊尔瓦娜不同,教条和法律存在的实质,其实是剥夺了信徒和民众反抗特权阶级的能力和手段。”
说到这里,阿瓦姆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那抹情感褪去了许多。
我感觉得出,他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他思考得远比他说的要深,想到的东西也远远不止这些。
“这种程度的理念冲突,也不至于要把宗教和王权的痕迹都彻底抹除吧?”
我清楚他其实是在顾虑着卡拉索和娜迪安,但我特意表示不太接受这个说法。
我并非真的不认同或不能接受阿瓦姆的观点,相对于我,身为神明的娜迪安应该多少也有着自觉。
这里不能接受和不能认同的人,其实就只有卡拉索。
“不对!宗教是为了更好地帮助更多的人才建立的,而教条的存在也是为了约束出格地行为。”
而就和我的猜测一样,与激动的卡拉索不同,听完阿瓦姆的说法后,本该最为不能接受的娜迪安,此时却寂静地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和想法。
“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那么‘质疑神明的存在,乃是无可饶恕的重罪’就不会被明确地写进教条里了。啊,对不起,卡拉索……”
阿瓦姆将思考的中心向着他心里的事情倾斜了,意识分离之下,回应卡拉索大概只是他下意识地反应吧!
等他注意到卡拉索凝固地神情之后,阿瓦姆这才重新分配心神,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于是赶紧道歉。
而于此同时,那抹异样的情绪完全消失不见。
面对消沉的卡拉索,他彻底转换了意识,放下了心中的思考。
“不,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我注视着他们两人,卡拉索很是沮丧,眼神中闪烁着久违的迷茫。
为了帮助更多的人而成为圣女,为了救助更多的人而放弃圣女的身份,牺牲了自己。
在这样的卡拉索看来,按理说这样的教条确实是不应该存在的。
因为卡拉索的存在就彰显了神明,预示着神明的存在。
而与此同时,教会建立之初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然而随着时间地经过,本来是互帮互助、助人为乐的团体,渐渐地不知为何却变成了以发展教会、巩固教会的地位、保障教会的权益为最优先事项。
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但不是本职工作,反而成为了确立自身权势、扩大教会影响力的筹码。
卡拉索身为圣女,但是我想她大概在成为圣女之后,就渐渐地完全无法理解教会,更无法接受教会中人的所作所为了吧!
对于宗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似乎从未有真正了解过。
“那个……其实宗教也挺好的……虽然教条有问题……虽然宗教里的人有问题……虽然……虽然宗教全是问题,不过还是有好处的!不管再怎么说,没有娜迪安教的话,就没有卡拉索,没有卡拉索的话,也就不会有我了。”
“阿瓦姆,你觉得宗教真的不应该存在吗?”
代替失落的卡拉索,我装作是无所谓般地问了这个问题。
打探阿瓦姆的真正想法,我想认真审视一下,看看他到底能思考到怎样的深度,又是否真的能看透宗教与王权的本质。
“……”
然而阿瓦姆偷偷地看着卡拉索,卡拉索的情绪低落,他张了张嘴,无法开口。
“让我听听阿瓦姆心里的想法。”
察觉到阿瓦姆的视线,卡拉索勉强打起精神。
我看着两人,露出守望的微笑。
“……”
阿瓦姆摇了摇头,因为结果是肯定的。
面对这个问题,他不想说谎,更不想让卡拉索更加伤心难过。
“是吗?有什么想法就勇敢地说出来,你不用在意我的。一次不说,两次不说,慢慢地你就再也不会说了。”
摸了摸阿瓦姆的脑袋,卡拉索收拾心情挤出了关切的笑容。她捏了捏阿瓦姆的耳朵,拍了拍阿瓦姆的后背。
看到阿瓦姆还是犹豫不决,卡拉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其实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也考虑过类似的问题。”
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头,卡拉索紧接着继续说道:
“我觉得教会的存在能够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教会必须存在。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我的修女生涯结束……”
“当我成为了圣女,走进了教会的核心领导位置之后,我突然发现真正的教会和我所想象的教会大有不同。而我所接触到的人和事,也和此前所接触到的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两样。”
“我和他们的理念几乎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但尽管如此,他们也会包容我的存在。”
“因为我,是圣女。”
“真正的圣女!我的存在,彰示着神明的存在。”
金色的灵气从卡拉索的身上迸发而出,背对着阿瓦姆和我,卡拉索身上所积累地信仰,那是就连我也完全无从去衡量地量。
“所以我跟他们做了一笔交易,我可以帮助他们吸纳更多的教众,而他们则帮助我去帮助更多需要被帮助的人。”
“阿瓦姆,你觉得这场交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
阿瓦姆迟迟没有回答,卡拉索转过身。
尽管她的身上穿着简陋粗布,边角处甚至是有些脏了,身上也满是药草的气味,但是她的身姿看起来却是无比地圣洁。
“说吧,阿瓦姆!”
卡拉索用着充满了包容力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阿瓦姆,并没有催促。
而一旁地我则拍了一下阿瓦姆的后背,给了他一份鼓励和勇气。
“可是……要是说了的话……”
“阿瓦姆,我和普丽缇思是你的亲人。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无论是什么事情,无论是任何事情,你都尽可以对我们说。”
“我们是与你最亲近的人!如果你在我们的面前说话,都还需要顾虑的话,那么等到以后,恐怕就连我们也无法走进你的内心了。”
“我不太明白。”
望着卡拉索,我在阿瓦姆的眼中少有地看到了不解与困惑。
他虽然思想机敏,思维方式异于常人,心里还藏着秘密,说不定还有另一个人格,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平日里与他接触过的人无非也就是卡拉索和我,他平日里都跟我们呆在一起,他也不喜欢跟其他人相处。
无论是阅历还是经历都太浅,很多事情,就算是知道,如果不亲身经历一番去感受的话,是不可能会懂的。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我们的面前都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孤独、寂寞的人!”
“我会变成一个人吗?”
来回看着卡拉索和我,我第一次在阿瓦姆的脸上看到了不安。
明明昨晚跟塞丽娜聊到“寂寞”时候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反应,然而现在的他却对于孤独,感到了焦虑与畏惧。
我不清楚这是因为本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如此剧烈的负面情绪,在阿瓦姆的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关注着他的神情,我感觉他非常清楚“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因为他下意识的神情和反应,简直就像是已经亲身体会,并且经历过一样……
“你不会变成一个人,但是你不对任何人诉说心里话,就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理解你。”
“我和卡拉索都会陪着你,但是内心深处你却会感到越来越孤独。因为你渐渐地就会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了解你了。”
说出这番话,我打算再刺激一下他,看看他更进一步地反应。
“普丽缇思,你不用这么说吧!”
然而卡拉索打断了我的话,阻止了我的想法。
我摊了摊手,随后回瞪了卡拉索一眼。
将心里的想法收起,我无声地向她抗议着:还不是为了帮你。
“……”
“我实话实说,真的没问题吗?”
沉默了片刻,阿瓦姆显然不想成为那样孤独的人。
谁也不了解他,就连与他最为亲近的卡拉索和我都会让他感觉到陌生和疏远,这样的生活他似乎光是想想都会感到害怕。
“真的没关系,已经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了,我不会太在意的。”
将身上的灵气收起,卡拉索在阿瓦姆的面前蹲下,牵起他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感受着卡拉索的手掌所传递的温度,阿瓦姆注视着卡拉索的眼睛,深邃的瞳孔再次确认了卡拉索的态度。
“我觉得这个交易的前提本就是不成立的,尽管卡拉索履行了约定,但是对方只会敷衍了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听完阿瓦姆的说法,卡拉索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继续追问。
“因为卡拉索刚刚不是说了吗?教会以发展教会、巩固自身地位为最优先事项。至于救助他人、帮助民众,这本就是用来吸纳信徒的场面工作。不管是哪个宗教都一直在做,但是工作的重心却从来不会放在这种事情上。”
“怎么样?”
我对于事情的真相也颇为感兴趣,于是好奇地向卡拉索确认。
“大致就是这样了。”
卡拉索无奈地苦笑,笑容之下,她的脸上透露着不解和无力。
“那么,阿瓦姆。你能再告诉我,宗教到底该不该存在吗?”
松开阿瓦姆的双手,卡拉索重新站起身体,背对着他。
“我刚刚又想了一下,宗教和王权有它存在的意义。但是综合各方面因素,客观考虑的话,无论是宗教还是王权,都是绝对不可以存在的。”
“……”
卡拉索沉默。
“阿瓦姆,你这么说的理由是什么?”
我则继续追问,细究阿瓦姆心里的想法。
“理由的话,有很多。”
“比如呢?”
“比如几乎所有宗教的基础,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和乐善好施。”
“这些有什么问题?”
这些可以说是几乎所有宗教的基础,也是极少数能拿出来说道的正面形象了。
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否定,虽然宗教真正想做的事情从来都不在此,但是几乎所有的宗教也确实是都在做这些事情。
这些是他们的功绩,谁也无法抹灭。
先不管目的为何,至少确实是做了,也确实是一直都在做!
“传播价值导向,树立人生观和价值观。这在卡拉索看来没什么不对的,不过我并不这么认为。”
“……”
注视着阿瓦姆,我无声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为什么?”
卡拉索转身,她的脸上带着狐疑和不解。
这一年多来,她一直教导阿瓦姆要心向善良。
阿瓦姆虽然被我给带得有些偏,但在她的眼里,阿瓦姆至少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乖巧的孩子。
此时此刻,她完全不能理解阿瓦姆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三件导人向善的事情。
“理由同样很多。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确定了‘正确’的标准,剥夺了他人明辨是非,独自思考的权力和资格。”
“劝人向善,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卡拉索愣了一下,看向阿瓦姆和我问询。
她想要征得我们的认同,但我只能露出无奈的苦笑,同时心里也不禁生出想要嘲讽她的心情。
“好事是好事,至少在卡拉索看来是这样的吧!至于是不是正确的就……”
我收起想要嘲讽卡拉索的心情,掩嘴偷笑着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关注着略做沉思的阿瓦姆。看着阿瓦姆抬头,为难地开口,我的内心雀跃不已。
能说出这番话,很明显阿瓦姆受到了我不少的影响。
笑过之后,我平复了心情。
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过早地树立了人生观和价值观的话,就再也没法客观地去看待事物背后的本质了。
在这一点上,我很庆幸教会了阿瓦姆善恶不论、不辨是非,自我明断地思考方式。
重要的不是别人说什么,也不是正确与否、是好是坏,而是通过自己的观察、结合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来决定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最理想的情况是要刨除掉感情因素,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客观地去看待事物。
只是阿瓦姆的情况实在是不太可能,至少目前的他是完全做不到的。
“普丽缇思呢?你也这样认为吗?”
“我吗?我当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说个最简单的事情,许多宗教里面都会有斋戒。为什么会有斋戒?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杀生是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斋戒。而光是这个点,就有许多问题。”
“首先是最为直观的,斋戒也就是禁荤腥。但是不吃肉还是要吃东西的,我们这样的存在毕竟只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要进食才能活下去的。这是生存必要的行为!”
“但是花草果树,豆菜茶汤就不是生命了吗?”
“认同,那就同样是在杀生,斋不斋戒其实没什么两样。不认同,那么感念善良、心怀慈悲的做法也就成了掩耳盗铃,变得可笑而又荒谬。说到底就只是一种自欺欺人地心理安慰罢了!”
“……”
卡拉索神色微动,但并未反驳。
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卡拉索走到我的身旁坐下。这几年平日里我经常胡闹,所以让她有些不太习惯吧!
她看向我的神情极不自然。
“其次,斋戒也仅仅只是自己斋戒,不杀生也只是自己不杀生。卡拉索,明明觉得杀生不好,却不去阻止,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卡拉索摇了摇头,面对这个刁难的问题,她无法回答。
“阿瓦姆呢?”
“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卡拉索惊讶地别头看了过去。
“为什么?”
“因为虽然他们觉得杀生不好,但是并没有影响他人,强行要求其他人和他们一样,也不能杀生。”
“那你觉得这样做正确吗?”
“相对于我来说的话,算不上正确,也谈不上坏。”
我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阿瓦姆已经给出了他的态度,他不反对,也不认同。
转过头看向卡拉索,我接着说道:“接着是斋戒这个行为本身。因为觉得杀生不好,所以不杀生,不进荤腥。通过不吃的方式来阻止杀生!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一个王国大部分的人都不杀生,不进荤腥的话,那么如果这个王国遭遇了别国袭击的话,要怎么办?或者说把范围缩小到最小单位的个体好了。当不杀生的人遇到了土匪或是强盗的话,要怎么办呢?”
“是不反抗吗?还是说只要不把对方打死就好?卡拉索,你觉得呢?”
“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会杀死那些土匪或是强盗,然后找到他们的据点,将他们全部剿灭!”
刚开始卡拉索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当我问及自身的时候,卡拉索的迷茫瞬间消散。
“诶……!?”
基本上,我也觉得卡拉索是一个通俗意义上很是善良的人,什么事情都会最先去思考平和安稳地收场。
然而她的反应和我所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不禁令我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你认真的?”
“当然。”
卡拉索毫不犹豫地开口。
“顺便一提,你应该不会在对方临死之前折磨对方吧?”
回过神来,我想起一部分宗教的圣女或是圣子兼有审判的权限和职责。
他们寻常时间温柔慈爱,但是在面对犯下恶行的罪人的时候,会展现出与平时形象完全相反地另一面。
“当然不会。”
对于我的询问,卡拉索很是不解,不过还是老实回答。
“那就好……”
这令我松了口气,心里着实放心了不少。
我也没想到卡拉索虽然心地善良,但也同样嫉恶如仇。她不会去主动伤人,但要是她眼中的恶人主动迎上来的话,她也绝对不会饶恕。
“阿瓦姆呢?”
“不一定。看情况也许会让对方直到死亡的前一刻,都要尽情地去体会何为懊悔和痛苦!”
对此,卡拉索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劝说。
看起来,在她的心中并没有能够施舍给恶人的慈悲和善良。
“还要我继续说吗?”
“不,已经够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普丽缇思,我并不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
“那么你觉得什么是对的?你觉得劝人向善能阻止战争,解决宗教和王权所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吗?”
“不能。”
对此,卡拉索不做辩解。
善良不但不能解决这些问题,相反只是善良的话,甚至是就连自身所遇到的绝大多数问题都解决不了。
我相信卡拉索自己也不是光就善良而已,只是善良的话是不可能成为圣女的。
如果卡拉索只有善良的话,她在生前也就不会放弃圣女的身份了。
只是无论如何,我想在卡拉索的心中都始终认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不论世界变得多么糟糕,都应该心存善良。
善良其实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但是善良可以让自己铭记初心,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又休息了一会儿,我们三人又走了一段路程,随后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找了个小山坡生起篝火,简单地吃了点卡拉索身上带着的干饼对付。
入夜,卡拉索的作息时间很是规律,早早地便已经睡着。至于我和阿瓦姆,则依旧围坐在篝火旁,迟迟没有要入睡的想法。
往篝火里面添了些许柴火,我凝视着跳动的火苗,缓缓地抬起了视线。
“阿瓦姆,关于宗教和王权的话题,你能再说说吗?”
今晚的夜比以往的要寒。
尽管说我们三人都不是普通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会受寒,但是阿瓦姆却还是从行囊中取出了多余的毛毯,盖在了卡拉索的身上。
“普丽缇思想听什么?”
听到我搭话,阿瓦姆起身拿着另一张毛毯走到我的身边坐下。他将一半毛毯拿给了我,自己则裹着另一半。
我们两人一同裹着同一条毛毯,我有些好笑地捏了捏阿瓦姆的小脸。
“你说宗教和王权都不应该存在,那么你是赞同伊尔瓦娜的做法,认为宗教和王权这种东西就应该彻底抹灭根绝吗?”
“就是事实上来说的话,确实应当如此……不过就算是这样做了,也没用吧!”
“为什么?”
“就算说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的宗教和王权都被伊尔瓦娜给彻底抹灭殆尽了,但是在伊尔瓦娜成员的心里依旧留存着宗教和王权的种子。”
“你认为就算是宗教和王权都消失了,终有一天伊尔瓦娜的成员自己也会复辟宗教和王权?”
转头注视着阿瓦姆,我真的很是惊讶。
阿瓦姆至今为止,满打满算也就六岁。
他能看到宗教和王权之下的实质是奴役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我是真没想到阿瓦姆竟然还看到了宗教和王权背后的另一层实质。
“嗯。短时间内当然不会,在伊尔瓦娜的某个目的完成之前,多半也不会。但在那之后,就说不定了。本质上伊尔瓦娜跟宗教和王权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虽然消除了特权阶级,做到了绝对的平权,但是特权依旧存在,所以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怎么说?”
凝视着阿瓦姆的双眼,我很是好奇阿瓦姆到底能对宗教和王权的本质看透到哪一步。
“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
“说过什么?”
然而阿瓦姆的话让我一怔,一时间我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他所指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制度、还是教条,又或是法律,都确定了‘正确’的规范,制造出了特权。在剥夺了他人独自思考的权力和资格的同时,也剥夺了个人反抗、甚至是选择的能力。”
“无论是伊尔瓦娜还是宗教又或是王权,本质上都是利用自己所制定好的规则来强迫他人必须服从。完全是就连恶霸都不如的强盗行径!”
“呵呵……那么,如果你这么想的话,要是你又该怎样去治理?”
少有的,阿瓦姆居然有些生气,我不禁一笑,继续试探他的内心。
“我吗?我不会去治理的。”
“我是说如果……嗯……比如说,如果你是某一个小国的国王,你要如何去保护你的子民?”
“我为什么非得要去保护别人?”
转头仰望,阿瓦姆的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他看起来是真的不明白。
“因为你是国王,国王享有身为国王的特权,得到了民众的尊敬与供奉,理所应当地就应该去保护国民。”
“那么在普丽缇思的认知中,有多少国王做到了?或者说有哪个国王是真的这么想的?”
“……”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毕竟王权本就是压迫、剥削底层人民而来的产物,怎么可能会有国王真的在意底层民众。
“阿瓦姆,你能稍微思考一下吗?如果你是一个小国的国王,周围强敌环伺,随时准备吞并你,内有祸臣伺机篡位。国内流民四起,盗贼横行,作为国王,你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王国变得好起来?”
“我会废除王权、制度与法律……”
阿瓦姆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的心中,早就已经认定了王权和宗教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事物。
他已经做出了决断,对于他来说,再思考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意义。
“再好好想想!不是以阿瓦姆,而是以一个国王的身份好好想想!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有效方案!”
但是我强迫他进行思考,这是对他的一个考验,也是我对自己的一次追问。
“……”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阿瓦姆转头看向我,张了张嘴,却不敢开口。
“没事,想到什么了就说什么!我不会在意,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的。”
我拍了拍阿瓦姆的肩膀示以鼓励,阿瓦姆略作犹豫后坚定地开口道:“如果我是国王的话,我果然还是会废除王权、制度与法律!”
“为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刚刚阿瓦姆确实是思考了,然而他的答案完全一样,这让我不太确定他真正的想法。
“王权成立的根本就是因为权威的存在,并且王权本就是在压迫、剥削底层人民的情况下建立的。”
“作为一个国王,如果是真的为了自己的子民着想的话,我再怎么想也觉得必须就要放弃身为国王的特权。”
“不仅如此,还要将权威再次形成的可能也要一并杜绝,用最高的权力来否定权力,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解开一部分民众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心灵枷锁。”
听完阿瓦姆的话,我心头一紧。这是就连我也没能完成的事情,我的情绪有些波动,不禁向他追问:
“你觉得会有用吗?”
阿瓦姆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
“我想大概在我做出声明的当天可能就会死去,第二天新国王就会登基吧!”
“你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解放民众。”
“不是说要你思考该怎么保护他们吗?”
然而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就跟我遇到的情况是一样的,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再怎么理想也不可能会成功。
“就算说要我保护他们,我总不能永远保护他们吧?就算我有那样的能力,也有那样的力量,我也不会那么去做。真的想要保护他们的话,就不应该去保护他们!”
“这是什么说法?”
阿瓦姆的话让我笑了,我并非是被阿瓦姆的话给逗笑了,也更非是嘲笑他。
“普丽缇思,你一直要求我思考怎么去保护民众,但是他们如果不能奋起反抗,学会如何自己保护好自己的话。那么谁也保护不了他们的同时,他们也不值得被人所保护。”
“哈哈啊……阿瓦姆,你要是做国王的话,一定会是个昏君,并且还一定会是个极其残忍的暴君!”
我大笑着,内心舒畅。
“普丽缇思你呢?如果你是王国的王……”
“我会主动引发战争,让整个王国都陷入混乱与战乱。而后在妇孺的哭声与战火的硝烟中,让王国的存在变成一段岁月的历史!”
“普丽缇思也觉得应该覆灭王权?”
“没办法!这个世上,不存在不流血的变革!”
我转头看向篝火,又添了点柴火。柴火刚刚放入,忽然“嘭”地一声炸响,火星四溅。
“阿瓦姆,你的方式太温和了。岁月地囤积,历史地覆盖,长久以来底层的民众早已经麻木,习惯了被人统治,被人支配都已经觉得是理所当然。”
“被人奴役,反而还会为别人卖命,甚至是感到荣幸。”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今的民众就跟被人驯化了的狗一样。不管是要杀要打,他们既不会逃走,也不会反抗。”
我吐了口气,这个话题让我感觉有些沉重。
其实我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因为每当想起的时候,我的心中都会涌生出许多负面情绪。
“其实不管是你的做法,还是我的做法,都不会有什么用。因为在不断地压迫和剥削之中,民众的心理早就已经扭曲了。”
“他们……已经没有‘自己的思想’了。”
“统治者光是说一番好话,态度客气一点,民众就会欢欣起舞。在地上扔一张馅饼,民众们更是会自发主动地为其竖碑,歌功颂德。”
“他们呐,已经没救了……”
平静地诉说着,我曾经也考虑过要拯救世人。
在还被称颂为“救世的贤者”的时候……
一次两次,两次三次……
最后我也累了,随便了,无所谓了!
我就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没再去关注他们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被诋毁地无法入耳了。
也是在这时候,我醒悟了,彻底放弃了。
因为这些人已经没救了,也已经没有被拯救的价值和资格了。
随后,我选择成为“灭世的灾厄”。
干脆直接把整个世界都埋葬掉算了!
我没法引领世界做出改变,完成彻彻底底地变革,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它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想要施舍最后的怜悯。
然而我对友情的眷恋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终……
我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背负起了“灭世的灾厄”这一身份。
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最糟糕的情况一直不断地延续和重复。
就算是我,面对彻底已经无药可救的民众也是无能无力。
自此之后。
我只专注于自己,只关心自己的事情。再无所谓他人的态度与想法,也再不会对他人的事情用心……
从那之后,一点点地、慢慢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也、睡了吧!”
我们沉默了许久,闭上眼睛,或许是因为受到情绪地影响,突然间我竟感觉有些疲惫,有了困意。
“嗯。”
阿瓦姆就贴在我的手臂上,他就像是在依赖我一样依靠着我的臂膀。
有时候他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有时候他又表现得就和普通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注视着阿瓦姆那经由娜迪安塑造而带有些许神圣的稚嫩面庞,我抚摸了一下他柔嫩的脸颊,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阿瓦姆躺在我的怀里,两只小手抓着我的衣服。一开始他还会抗拒,但是到了如今他却像是在怀念着母亲的气息一样呼吸着我的气味。
偶尔,我会像这样扮演他的母亲。
偶尔,我也会将自己切换到“母亲”的角色。
为了安抚阿瓦姆,同时也是我在寻求着某种就连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慰藉。我不太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我想这里面或许或多或少地掺杂了母爱的成分。
姑且,我也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性。
虽然没有经历过恋爱,但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
偶尔,我也会想要一个孩子。
————
休息了一晚,醒来了时候,我感觉自己仿佛就像是做了一个长梦一样。
卡拉索早早地就已经醒来。
我向她投去视线,卡拉索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正在向着我——正确来说,是向着本来是躺在我怀里,但不知何时趴在了我腿上的阿瓦姆祷告。
当然,她祷告的对象并不是阿瓦姆,而是如今寄附于阿瓦姆身上的女神——娜迪安。
身为娜迪安的圣女,每日的祷告是她必行的功课。
这是她的职责,是她的使命,也是从娜迪安那里得到力量成为圣女,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这看起来是信仰,但其实质不过就是一场交易。
这并不是那么高尚的行为,也没有任何一点值得尊敬。
真要我来评价的话……
这是自卑、软弱以及愚昧的表现!
只不过。
就事实而言,这也确实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人类很渺小。
渺小到根本微不足道。
翻阅历史,在历史的长河中,比人类要更加完美和优秀的种族简直不要太多。
然而他们大都已经灭绝了,如今还留存下来的就只剩下了人类以及其他尽是缺陷的种族。
查阅岁月的史书,这个世界的发展和人类对历史的研究呈现出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这个世界上至今为止还留存下来的物种,并非是因为更优秀或是更加强大而得以保存。
事实与结果完全相反,人类以及其他的物种之所以还活着,正是因为他们足够渺小。
在岁月的长河之中,越是优秀的种族、越是优秀的生命,就越是越先被淘汰。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这个世界其实早在诞生之前,就已经被定下来了。
如果以蛋糕作为比喻的话。
之所以会有蛋糕,并不是等着人来瓜分。
而是因为有人想吃蛋糕了,所以才做了出来。
真实的情况是,蛋糕由谁来吃?谁来分配?
这些早在都还没有开始做蛋糕之前,就已经【确定】好了。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有资格抢蛋糕的都已经不在了。
人类之所以能够占领世界,这不是因为人类聪明、更不是因为人类强大,恰恰只是因为人类太过愚蠢而弱小。
别说是蛋糕了,就算是到了现在也还是连残渣碎屑都看不到。
但这些事情,就算是我,那也是后来才察觉到的。
“呼~~呼~~”
低头注视起阿瓦姆,阿瓦姆还在睡觉。
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所以早上一般都起的很晚。我曾经询问过他都在做什么梦,但他告诉我就是呆在一片漆黑的黑暗里。
什么也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人都感觉昏沉沉的,想要离开也动不了,想要呼喊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阿瓦姆几乎每晚都会重复做这样的梦。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我想这应该是他意识沉睡那段时间所保留下来的记忆印象。
再怎么说,那也是上百年积累沉淀下来的印象。
我感觉他至少未来的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内,大概都会一直不断地重复这个噩梦。
抚摸了一下阿瓦姆的睡颜,阿瓦姆像是很痒地用手推开了我的手掌。
看见他这样的反应,我就更想逗他了。
我俯身朝着他的耳朵吹着热气,阿瓦姆的耳朵激灵地一动。
那是就连我也不会技巧。
阿瓦姆可以通过控制面部的肌肉,来带动耳部肌肉的活动,并以此来达到单独控制两只耳朵做出动作。
比如张开或是闭合、竖起来什么的。
但是到底无法完全合上,所以这一招对我来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逃避无法解决问题,阿瓦姆马上就开始伸手来堵我的嘴。
他平时也是这个样子,一旦消极应对无法达到预期效果,马上就会转变为积极行动。
为了阻止我的骚扰,阿瓦姆强行将我的脸推开,我顺着他的力道,缓缓地直起身子。
注视着阿瓦姆沉稳的睡颜,我不再逗他。
这时候的天早已经亮了。
和那从玉珠之中所发散而出的光辉不同,让这个世界变得明亮起来的,是某个人又或者该说是某个种族的力量。
他们是从光芒之中诞生的生命,代表了光。
将光明带去每一个世界,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职责和使命——尽管看起来是这样。
但其实也不过只是受到思想操纵,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更何况,如今身处于这个世界上的被称作是安达拉瓦亚的种族,还几乎都是由女神梅尔蒂娅使用自身的力量所创造出来的。
他们并非是从光芒之中诞生!
明明如此,却背负起了光之生命才会背负起的职责和使命。
该怎么说呢?
就感觉挺可笑的。
这些人还真就是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
话虽如此,对于人类来说,他们就跟字面意思上的一样,形同天使。
尽管这个世界上充斥着从别的世界所带来的各种信仰与宗教,可是因为在这个世上几乎就象征着光明的马格鲁斯的存在,几乎所有的宗教和信仰都被迫将安达拉瓦亚人纳入了自身的信仰体系。
作为神明的使者,安达拉瓦亚人在整个人类群体中都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
身为安达拉瓦亚人领导之一的卡尔特斯便已经与大部分信仰的神比肩,而马格鲁斯的地位更是凌驾于整个信仰体系之上。
只不过,例外、总是存在的。
伊尔瓦娜固然是如此,可是我腿上的阿瓦姆在别种意义上又是另类。
信仰之力必须要有信仰的对象,而作为驱使信仰之力的根本,必须要从“某处”借来可以驱使信仰之力的力量,才能使用这份能力。
所有以信仰为基础的体系都是如此,即便是生命层次已经不同于人类的卡拉索,就连她想要驱动自身的信仰之力,实际上也需要获得娜迪安的许可。
若是娜迪安不同意她借取力量,断开自身与卡拉索之间的连接的话,那么卡拉索下一刻就会变得就跟个废人一样。
虽然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但这就是神明对于信徒的一种绝对制衡。
空有庞大的信仰之力而无法驱使,想要使用的话就必须要借取力量。
信仰之力的使用完全取决于神明。
那么只要信徒所驱使的力量还是信仰之力,不管信徒自身如何成长,就都不可能会威胁到神明的地位。
面对人类,神明不会使用什么小手段,更不会出现什么传言中迫害自身信徒的荒谬桥段。
这就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摆明了不对等的契约。
不过既然主动提出签订契约的是信徒,那么作为施舍立场的一方,设立一些对自身有利的保险,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再怎么说,人类尽管渺小,尽管弱小……
但确实曾经起身反抗过神明。
而阿瓦姆和卡拉索不同,首先明眼可见的一点,那就是信仰的对象。
卡拉索就和我看到的一样,信仰的乃是娜迪安。
而阿瓦姆作为由卡拉索和娜迪安所守护而存活下来的生命,就连其自身的身体都是由信仰娜迪安的信仰之力所构成。
不仅如此,就连操控信仰之力的方法都是由娜迪安逐年累月地引导所领悟的,他可谓是受尽了娜迪安的恩惠。
然而,尽管事实如此,可阿瓦姆所信仰的对象却是他自己。
以自身作为信仰的基础,别说是见,我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只不过,在我的认知中,某种形式的存在就与此很是相近。
而那,就是像娜迪安这样,以信仰为基础的神明。
信仰的实质其实是意念的集合,当意念聚集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再经历某个契机之后,接着就会引发质变。
这是我在造访神界,翻阅岁月的长河之时所发现的。
诸如娜迪安她们这类神明,她们之中绝大部分都不是生来就是神明,反而是死后因为信仰的积累在某种契机之下引发了质变,在死去之后过了很久很久才以新的姿态重生成了神明。
而有的神明甚至是一开始压根儿就不存在,反而是无数人的信念堆积进而逐渐使得其固化了下来。
也就是说,神明是可以人为地后天制造的。
而通过信仰来创造神明,这甚至只是其中的一种方法。
阿瓦姆如今的状态,就和神明很是接近。
我很早就察觉到了这点,我想娜迪安肯定是也注意到了。
我从阿瓦姆五岁起才开始给他灌入思想,但是娜迪安终日与阿瓦姆相伴。
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有背着我们偷偷地向阿瓦姆传输一些其他的念头,或者是做着别的打算。
所谓的同伴,就是根据情况的不同,有时是朋友,但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敌人!
只是当我通过眼神与娜迪安的神念进行交流的时候,我感觉我跟她似乎永远也不会发展成为那种关系。
该怎么去解释呢?
至少就我目前的感受来说,娜迪安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她基本上是个和卡拉索的性格很相近的神明。
只要我不向她显露出明确的恶意的话,我们之间最多最多也只会发展成为表现上和和气气,但是暗地里互相给对方使绊子这种程度的关系。
该说是敌友?
或许更加接近于损友吧!
这或许会是我很喜欢的一种状态,但是她跟阿瓦姆搅在一起,我就很头疼了。
至今为止,我还没能看到阿瓦姆的【心】。
而就算不是我,就连卡拉索应该也有注意到他演出的一部分。
不看到阿瓦姆的心核,我就没法确定和他之间的关系。
再怎么说,我也还有事情想要交给他去做。
是用养母,又或者朋友,还是别的身份去推动事情的发展。
这对于我来说,可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其他人或许无法理解,但是这就跟料理一样。
不同的做法,代表着不同的味道。
“走了,阿瓦姆。”
早上起来,阿瓦姆还是习惯性地望向天空。
我寻着他的身影看去,他的神情告诉我,他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他的心中埋藏着不会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就算去问,也问不出什么。
因为是我,教会了他“谎言”!
“好!”
收回视线,阿瓦姆不再眷念。
他像是个孩子一样跑回到我和卡拉索身边。
阿瓦姆牵起我和卡拉索的手,我和卡拉索牵着他。
他走在中央,我们陪伴在他的两侧。
娜迪安的神念通过阿瓦姆身上原本所属于卡拉索的信仰之力凝聚成一个小小的人形,漂浮在他的头顶。
被我、圣女和神明所一同守护,阿瓦姆的人生到底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遥望着前方的道路,我不禁在心里这样暗想。
紧握着阿瓦姆的小手,将视线转向身旁的卡拉索以及娜迪安,我的内心很是充实而满足。
此时此刻。
或许对于我来说,其实结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